第74章 第74章

第74章 第74章

黑藤帶來的濃霧籠罩着這座城市的廢墟,遠離了戰機的黑色藤條悄無聲息化作人形,行在這寂靜這朝霧之中。

清晨的風,夾着霧氣的濕冷,似是恨不得攜上人世間所有寒涼,掠過那個形單影隻的人,吹亂她銀白的發。

近了,這裏離她想要追尋的過往很近了。

她能感受到一種近似命運的召喚。

模糊的記憶,是一點一點漫上心頭的,她卻沒有一絲尋回過往的欣喜。

那是無盡的黑暗、炎熱、寂靜。

她的一生本應十分簡單,只用在母體中汲取養分,於沉眠里緩慢生長。

她不該有人類的意志,她該沉眠於世人無可觸及之地。

可偏卻有第一聲重響,將她喚醒,將她剝離母體。

會痛嗎?

大概是會的,但她已經忘了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一株植物能生出怎樣的思想?到底是草木非人,她記不清,也難以辨別那時的自己是否能夠感知這個世界。

其實,她曾想過回去的。

在擁有奇怪身軀之後,在可以自行動彈之時,在開始能夠思考的那一刻,她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感知著全新的溫度,只覺得害怕,怕到瘋了似的想要逃離。

從前的她哪裏懂得什麼叫害怕?

人類的情緒,真是一種可怕的存在。

柴悅寧說得對,人類感染了她。

歡喜、憤怒、悲傷、驚懼,還有太多太多複雜的感情。

她本不該擁有,但她就是來到了這個世界,延續了一個人類女孩的未曾隨着性命一同消散的情感。

這是命運吧?

就像柴悅寧說的那樣,世界那麼大,她們還是相遇了。

這一定就是命運。

命運讓她來到這個世界,也讓她遇見了那個教會她人類情感的人。

其實她是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的。

她沒有去過多少地方,在昨天之前,連一張舊世界局部地圖都沒見過。

她一直以為世界很小。

至少,她的世界確實很小,小到在記憶里搜尋個遍,值得珍視的,值得銘記的,屈指可數……小到,彷彿只夠裝下一個人。

但她願意相信這個世界很大,因為那個人總是這麼說。

可惜的只有,這麼大的世界,她都沒有好好看過,就要一個人回去了。

如果那個不斷召喚着她歸根的母花真是一切災厄的源頭,當母花憤怒平息之時,永夜中苦苦掙扎的人類是否就能迎來破曉的天光?

她不知道。

大霧會散去嗎?黑藤帶來的物種異變會停止嗎?想要進化的獸群,會在無法繼續進化后,不再渴望人類的基因嗎?

她不知道。

所有關於人類的過去與未來,都只在她心裏無足輕重地路過了一遍。

她只知道,戰機油表上的油量,應該還夠柴悅寧回到人類基地。

她想她好好活着。

像書本里舊世界的人類那樣,在看得見陽光,聽得到風聲的地方,自由的生老病死。

至於她們之間的約定……

她吃不了她的。

她只是一株植物,哪裏會吃人呢?

她從來都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她不需要柴悅寧放下所有陪她在這世間流浪。因為她知道,魚兒不能離開水,鳥兒不能不會飛,離開了人群的人類,同樣不會快樂。

她不是人類,她的世界可以只有柴悅寧,但柴悅寧的世界不能只有她。

她們一起流亡的那段時日裏,她能感受到柴悅寧心底壓抑的茫然與不安,如果沒有遇到安德和安犁,柴悅寧會像大多在霧區中迷失人類一樣,死在一場彷彿永遠不會散去的大霧之中。

一滴眼淚從褚辭眼裏滑落下來,沒有人為她擦拭淚痕。

她有自己命定的歸宿,柴悅寧改變不了她的命運,除非她們一同死在這場洶湧的洪流之中。

可她不希望這樣。

她們之間能夠一起走到這裏已經夠了。

她勉強能夠稱之為人類的一生,應是從失去記憶后遇上柴悅寧的那一刻才真正開始的。

這一路上,許多人都向她投來過憐憫或是愧疚的眼神,彷彿周遭的虧欠,讓她承受過多少非人的痛苦。

但是來到這個世界,遇上一個為她生死不顧的人,她不覺得痛苦。

她還是多少缺了一點人類的樣子,還是分外遲鈍地感知著這個世界,也還是沒能學會如何感受除柴悅寧以外的人類心底那些悲歡。

但是沒關係,這不妨礙她希望人類永遠不朽,希望人類擁有光明的未來。

因為,她承受過人類最大的惡意,卻也被人類的溫柔全力抱擁,哪怕只是很短暫的一瞬。

就算是為了那個人,為了那個人在乎的一切,她也該誠心為這個特別的種族祈願。

褚辭行在霧中,她路過舊世界城市的一棟棟高樓,人類的手指化作藤枝,輕觸著碎裂的玻璃窗中一朵向外綻放的黑藤花。

她彷彿可以通過這些「同類」,看到這個地方到底是如何從一座繁華都市,一點一點殘破至今。

它們從萬米深淵處來,為了尋找一個被人奪走的孩子,用大半個世紀的時間,生長向這個世間的每一個角落,終於將其尋回……

褚辭可以感覺到,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安寧。

沿途的黑藤,都開始向著一個方向綻開花朵。

紅色的,紫色的,微弱的光芒,渲染著清晨的霧色。

褚辭鬆開手中那朵,再次向前走去。

有一個聲音,從不算遙遠的記憶中穿越而來。

——我聽基地里的老人說,以前地面很繁華的,一入夜,城市就會亮起好多燈,路上也是車來車往的。那時候霧區還不存在,不用挑地方,到了晚上,抬頭就能看見天上的星星月亮。夜再深一點的時候,城市安靜下來了,就能聽見書里寫的「深夜裏的蟲鳴鳥叫」……

初遇之時,柴悅寧在她耳邊說過的那個世界,她現在有一點點感到好奇了,卻到底沒能看見。

這種感覺對人類而言又是什麼?

她想找個人問問,可這四周,已經不會有能聽見她聲音的人類了。

她能做的,只有繼續前行。

所有的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她卻感到一股濃烈的疼,像帶刺的藤條,死死糾纏着血肉心臟。

柴悅寧說,疼的話可以說出來,可事實上真能壓垮一個人的疼痛,往往都是不知道怎麼才能說出口的。

她無法形容這樣的感覺,腳步也因此變得越來越沉重。

她忍不住蹲下身來,環住雙膝,把臉埋入臂彎,任憑身子不由己地輕輕顫抖。

A0027號樣本的一生,漫長而又短暫,於這無邊廣袤的天地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她的悲傷會隨她的孤寂一同,永遠藏在不會出現人煙的荒涼之地。

她如今什麼都不是,既沒能融入人類,也再難以從前的身份回到最初。

每一個生物都有自己的歸宿,有的是出生地,有的是目的地。

人類的歸處是家,是親人,是朋友。

獨她一個,沒有歸處。

褚辭想,她會死的。

死在脫離人群的某個日夜,死在想念一個人的某個日夜。

就像,魚離了水,鳥不會飛。

那一瞬,她的世界好像坍塌了,比人類的末日降臨得還要更早一些。

所有的風吹草動,都似在耳畔將她嘲笑。

「這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

一個聲音將褚辭驚醒,像做夢一樣,那麼的不真切。

褚辭有些遲疑地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回過身去。

那一瞬,時間彷彿靜止一般,她望見濃霧之中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沒有想過,她會跟來。

柴悅寧向她走來,她們在霧氣之中對上彼此的目光。

柴悅寧蹲在她的身前,凝望着她的雙眼,問她:「痛苦的話,為什麼要這麼選?」

話語之中,似是壓抑著一種她不太能理解的情緒。

褚辭:「你,為什麼……」

一路悄聲跟到了這裏?

柴悅寧:「我尊重你每一個選擇,你呢?」

褚辭:「……」

柴悅寧:「陪你一起走到生命的盡頭,是我的選擇,你認為你替我做下的決定是最好的,所以我一定要接受嗎?」

褚辭:「……」

柴悅寧:「如果我睡過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你了,對嗎?」

褚辭:「……」

柴悅寧的語氣不再似以往那麼包容,她的眼圈泛著紅,淚光漾在眼底,抓住褚辭雙肩的掌心冒着冷汗,似努力壓抑情緒,卻仍忍不住微微顫抖。

她好像真的生氣了,這是褚辭有限的記憶中,從未見過的欲言又止的眼神。

褚辭張了張嘴,下意識想為自己辯解什麼,卻發現自己這一顆心已是混沌一片,不知甜多一些,還是苦多一些。

她不自覺抓住了柴悅寧的胳膊,睜大雙眼似努力想要讀懂那樣複雜的眼神,彷彿無法讀懂人類的心緒,她就永遠只是海上無法靠岸的一葉孤舟。

可忽然之間,柴悅寧將她摟入懷中,一隻手扶上了她耳後的髮根,她忍不住劇烈顫抖起來。

所有抑制在心底的情感都於那一刻徹底放縱。

柴悅寧親吻了她。

吻過眼角,吻過淚痕,吻上她的唇瓣。

時間彷彿不再流逝,在那一陣寂靜之中,人類的命運也彷彿終結在了世界的盡頭。

有那麼一瞬間,荒涼的城市廢墟之中只剩下她們兩人,這個世間所有的煩憂彷彿都能隨着世界的毀滅而徹底煙消雲散。

褚辭終於知道柴悅寧到底想要告訴她什麼。

她順從著那一個深深的吻,第一次真切的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會因為別離而感到痛苦。

世界的毀滅本該與她無關。

可世界毀滅前,她愛上了一個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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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咱就是說,無聊到底真的很會寫甜文,她自己都被甜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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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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