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搖光滅門
北夜王朝四十八年十二月冬,大雪下了三日未停,街上愈發冷清,有時候連個人影都難尋見。
在這無邊的寂寥中,有個地方反倒喧囂得不似平常,眼見兩個婦女正火急火燎要往那兒去,少女禮貌地向她們打招呼:「兩位姐姐,這麼興奮要做什麼去,莫不是這茶樓里今日有啥好彩頭?」
其中一女子笑道:「是呀,小妹妹你還不知道嗎,今天顧先生要來茶樓說書,再不快點可就沒有空位了!」
「說書?這位顧先生說的書有這麼精彩?稀奇稀奇。」
「他不但會說書,總曉得很多皇宮裏、江湖上的秘密,號稱顧百曉生,聽他講一個故事啊,我能在夢裏回味好幾年~」
另一個女子哎呦道:「我看你呀,就是覬覦顧先生的風姿,擦擦嘴角罷!」
「可去你的!」
兩個婦女一晃一晃進了茶樓,少女心想,趕了這麼久的路着實也是累了,進去喝杯熱茶暖一暖,歇一歇也是好的。
她摘下斗笠,拍拍上面的積雪,慢悠悠地走了進去。
茶樓里果然熙熙攘攘,找不到地方落座,她四處張望,總算髮現角落邊的對桌還有一個空位,對面坐着一位白衣男子,戴着斗篷,雪色薄紗下的面容看不太真切。
她淺淺一笑:「公子,我找不到地方坐,你沒有在等人吧,介不介意多個嘮嗑的人?」
男子抬頭看了她一眼,沒回話,只是微微頷首。
「謝謝公子!」
即使看不大清臉,她也能感受到這男子眼神的淡漠,他不說話,少女索性也不繼續與他攀談,正當氣氛凝固之時,人群炸裂了。
「快看,真是顧先生啊!」
「哇,確實是位大美人!」
「百聞不如一見吶!」
「顧先生給我們準備了什麼有趣的戲文?」
聽他們左一個顧先生右一個顧先生的,少女感覺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了,她捂住雙耳,還是忍不住打量了台上的顧先生一眼。
笑眼盈盈的,好看是真好看呀!
面紗下的男子嘴角微動,終於啟口道:「你也喜歡顧雨眠?」
她呆愣了瞬間,反應過來清了清嗓子道:「自古溫潤君子,淑女好逑,長得好看又有才華的人,任誰多看兩眼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男子又沉默了。
「噓─諸位請安靜下來。」
不過短短几秒,茶樓里鴉雀無聲。
少女震撼,這位顧雨眠顧先生屬實有點本事,或者說,氣勢。
他站在那裏,便好似指點江山的肱骨大臣,又仿若絕世獨立的謫仙人。
顧雨眠搖了搖手中的摺扇,像變戲法似的拋向空中,扇子化作一隻小鳥飛走了,片刻后飛回他的手中,立馬變回了扇子。
人群驚呼,少女不以為然:「切,障眼法。」
顧雨眠似乎注意到了這邊,朝着少女微微一笑,隨即對眾人道:「今天給大家準備的並不是戲文……」
「那是個故事?」
「也算故事,是昨晚發生的大事。」
「這個好,這個有趣!」
「顧某有個原則,在我講故事的過程中,任何人不能打斷,不能爭辯,直到結束,否則啊,下次就不講與你們聽了。」
沒人敢作聲了,顧雨眠便開始娓娓道來。
「昨日三更,風雪交加,黑衣人潛入了攬月山莊……」
少女猛然抬眼,顧雨眠笑意更深,只有面紗下的男子依舊盯着她,眼神晦暗了些。
「……也不知使的什麼手段什麼伎倆,就這般,整個山莊上上下下幾百人啊,一夜之間盡赴黃泉,皆是死於一劍封喉,七大門派之一搖光派被滅門……」
「一派胡言!」
少女拍桌而起:「身為七大門派之一,搖光派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被侵入,何況是你說的滅門,嘩眾取寵也該有個度吧!」
顧雨眠不慌不忙收起摺扇:「姑娘,你破了規矩,以後再想聽顧某講故事,可不能了。」
「聽你娘的狗屁故事!」
她氣不打一出來,正要衝上去,對面的男子卻攔住了她,輕聲道:「賀姑娘,稍安勿躁。」
「你……」
他向顧雨眠賠禮道:「家妹莽撞,脾性如此,多有得罪。」
人群中有人冷笑:「呵呵,小小年紀,竟敢出言不遜,就該教教她到底什麼是規矩,難道一句道歉就夠了嗎,把顧先生當什麼人了!」
「無妨,請他們出去就是了,這位姑娘,後會無期。」
在眾人聽來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賀蘭雪耳朵里,滿是咬牙切齒,好似記恨上她了一般。
「鬼想再見到你!」
她在所有人嘲諷的目光里大步走出去,方才的男子就走在她身後,本以為這男子會跟着她,沒想到出了茶樓,他便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喂,喂!公子,你等等我!」
「何事?」
「你都不解釋一下的么,你怎麼會認識我?你是何人?」
「噢,在下江錦,江湖中人,方才見姑娘好似是從遠方趕路回來,看舉手投足,定習武藝,且出身大戶人家,推測你是哪方門派的掌門家小姐,這般年紀和樣貌,對搖光派之事又甚是關心,自然是搖光派掌門賀允獨女賀蘭雪姑娘無疑了。」
「原來如此,江少俠好眼力!剛才多謝你了,要不是你,我肯定和那人打起來了,回頭爹爹又該教訓我老是闖禍了。」
「你離家多少時日了?」
「爹爹讓我出門歷練,拜師學藝,我自小貪玩,這一出門就是一年的光景了,怎麼了?」
「賀姑娘,顧雨眠講的故事是真的。」
江錦的神色很嚴肅,透過面紗刺傷賀蘭雪的眼睛,她心裏好像有根弦,突然砰地斷掉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喃喃著,眼淚卻唰地下來了:「你們都在騙我,合起伙來戲弄我!」
她拔腿就往攬月山莊的方向跑,跌了一跤,顧不得拍掉身上的雪,爬起來繼續跑。
江錦眼底滑落一絲憐惜,轉即盡數化作玩味的笑意。
好戲可終於要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