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忽悠

第八章 忽悠

北邙郡的官道之上。

白起一襲白袍,纖塵不染,整個人放鬆地倚靠在追風之上。

追風寶馬渾身雪白,不帶一絲雜色,倒是與白起交相輝映,相得益彰,四條健碩的馬腿,緩步慢行,顯得極為悠閑。

與白起並向而行的則是一輛牛車,拉車的牛倒是神駿非常,但拉着的車廂卻是破破爛爛,每每走到坑窪處,都是一陣搖晃,彷彿隨時都會散架一般。

牛車的轅座之上,左邊坐着一個身着黑衣的漢子,看起來大約三十來歲的樣子,黑面齙牙,稀眉掀鼻,一臉的愁苦相,雖然身材瘦削矮小,卻是讓人望之生畏。

在他的身旁,則躺着一個身着藍衫的漢子,年紀看起來比那黑衣男子略大,生著一張標準的國字臉,臉部線條如刀削斧鑿一般稜角分明,偏偏眉眼卻又生得極為柔和。此刻這藍衫漢子,嘴中叼著一根茅草,雙手枕於頭下,翹著二郎腿,正在愜意地享受着正午的陽光。

這時,那相貌醜陋的黑衣漢子開口了:「老趙,你說這小白臉怎麼突然不跑了?難道是累了?」

趙牧失笑道:「就是你我累死,他也不會累!前些日子不是有消息傳來,鬼谷先生入了北邙郡嗎?想來是鬼谷先生就在附近了。」

韓非聞言,立時神識外放,片刻之後皺眉道:「我神識只能覆蓋方圓八十里,你能覆蓋多遠,老趙?」

趙牧睜開眼睛,看了白起一眼才道:「我嘛,勉勉強強能有八十五里。」

韓非又看向白起:「小白臉,你呢?」

白起淡淡道:「也是八十五里。」

韓非滿臉的不相信:「那你如何能知道鬼谷子那老傢伙就在附近?」

白起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我不知道。」

韓非啐道:「那你為何突然停了下來?」

白起指了指胯下的追風:「我一直在走,沒有停。」

韓非被白起這話噎得,怒道:「你怎麼不跑了?」

白起嘆口氣道:「因為我累了。」

韓非聞言,為之氣結,趙牧卻已經是笑得前俯後仰,半晌才道:「若不是鬼谷先生就在附近,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韓非果然是天生的捧哏:「什麼?」

趙牧看了白起一眼:「鬼谷先生是嬴政的恩師,白帥若是說要抓鬼谷先生我信,說要殺他,我卻是萬萬不信的,殺不了,也殺不得。想必是那李斯定計,以鬼谷先生為餌,放長線來釣我們這些六國百家的孤魂野鬼。至於鬼谷先生,抓的著最好,抓不著能釣出幾條大魚,合力除掉也算是意外之喜。」

韓非聞言,頓時警惕地看向四周,白起卻是扭頭對着趙牧,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趙牧哈哈一笑,拍了拍韓非的肩膀:「放心便是,聯絡四方的可是蘇秦、張儀,有他們二人聯手,李斯那小鬼哪能討得到好處?如今嬴政重傷,生死未卜,這天下還是以穩為主,以和為貴嘛,不會這麼輕易就亂起來。」

韓非這才鬆了一口氣,看向趙牧道:「提起蘇秦這個混球,我倒是想起來了,我是因為罵不過他,才答應來纏着小白臉,你又是為何?你不是對鬼谷子那老混蛋頗有成見嗎?」

趙牧嘆口氣道:「鬼谷先生傳道天下,我雖是一武夫,但年輕時,對他也是發自肺腑的欽佩。但後來我加入軍武,隨着地位越來越高,事情也看得越來越清楚。」

「鬼谷先生以天下為棋盤,以眾生為棋子,掌天下走勢,握七國命脈,咱們七國打來打去,打到最後,發現個個都是沾親帶故,不是師兄,就是師弟,一大半都是鬼谷的徒子徒孫。但苦的卻是天下的百姓,這百年來,多少百姓因為戰爭死於非命,流離失所?從那時起,我就對他觀感很差了。」

「但六國滅亡之後,我發現很多原本我以為已經死了很多年的人再度出現的時候,我知道我還是想得淺了。」

「用戰爭,用近乎養蠱的方式去培養修士,值不值得?若是沒有外部的威脅,當然不值得,近乎於罪。但若是有亡族滅種的威脅,你我三人,也當知慈不掌兵的道理,自然是值得的。」

「那日在咸陽,鬼谷先生和嬴政的談話,咱們也聽得分明。如果我猜的並沒有錯,鬼谷先生如此做,未必就對了,但是嬴政在這種時候,欲滅天下道統,在我看來,就是不折不扣的錯了。」

「咱們或許阻止不了嬴政,但是鬼谷先生或許可以,我自然是要保他。」

聽聞此言,白起的神色頓時有些複雜。

這時,就聽到韓非道:「若說是外部威脅,那當是應在雷州了。」

趙牧點頭道:「這二十年來,雷州的那片萬里戈壁,時常有妖獸出沒,奔襲周邊城鎮。要知道,在上古傳說當中,咱們這片大陸,可不光光只有我們人族的。」

追風之上的白起,緩緩自口中吐出兩個字:「妖界!」

三人的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連一向嘴碎的韓非也變得沉默不語起來。

轉瞬之間,暮色已然降臨。

一直沉默的趙牧和白起,突然抬起頭來,望着遠方的暮色,齊齊「咦」了一聲。

不明所以的韓非,頓時看向了兩人:「怎麼了?」

但兩人卻都沒有答他,心中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韓非,只煎熬了片刻,就「他娘的」一聲叫了出來。

在他的神識里,突然出現了一輛由八匹龍駒拉着的巨大馬車,正在朝着他們所在的方向,風馳電掣地疾奔而來。車廂內,鬼谷子正滿面興奮地拍著臉色蒼白的吳為的肩膀,鬼叫着:「快到了,快到了。」

趙牧和白起對視一眼,均是滿頭霧水。

反而是韓非的腦迴路與眾不同,他只看那來車的速度,就知道趙牧和白起的神識籠罩範圍,已經到達了虛空境的極致——百里,超出了自己一大截,頓時不滿地嘟囔道:「騙子!」

但其餘兩人卻是沒有心思搭理他了,趙牧看了白起一眼,有些不確定地道:「神識沒有外放?沒有發現咱們?」

白起搖頭道:「即使沒有外放,咱們神識降臨,他也必定感應到我們了。」

趙牧滿頭問號:「那這是?」

韓非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是不是傷到腦子了?」

只一會兒,那誇張的金色馬車就出現在了三人的視野,王詡站上車轅,哈哈大笑:「陰陽臉,黑炭,二愣子,好久不見!」

對面的三人,臉色頓時就黑了,韓非默默地從腰間拔出了匕首。

馬車來到近前,王詡三人走下馬車,王詡哈哈笑道:「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孫子,這位是乘風學院的院長吳為,當世大儒,我孫子的教習。」

三人古怪地看了一眼兩股戰戰的吳為,事實上,此人在幾十年前,也是大大的有名。

吳為原本也是孔聖極為鍾愛的弟子,地位不在顏回、子思等人之下。他天資聰穎,年少成名,辯才無二,被儒教抱有厚望,認為其未來的成就將直追亞聖孟軻。

但誰也沒有想到,吳為在君子境凝聚浩然正氣之時會出問題。

浩然正氣的凝聚當然不容易,若是一般人倒也罷了,但他卻是吳為。他凝聚不出浩然正氣,絕不是天資不足,也不會是對儒教經義解析不深,更不可能是道心蒙塵,只有可能是品性有問題。

從那時起,整個天下對吳為的風言風語就沒有停歇過。不過孔聖卻不以為意,對吳為的關切,並沒有因為這些風言風語而稍減。但三十年過去了,吳為自己的心態卻是崩了,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終於在一個雨夜,走出了儒家聖地。

要說也活該吳為倒霉,他離開聖地后,回到了自己的家鄉扶風郡,但就在他歸家的第三日,扶風郡就被章邯帶兵攻破了,吳為自己也淪為了章邯的俘虜。

讓世人不齒的是,吳為面對章邯跪地求饒,淚涕齊流,只求章邯不要殺他,這徹底坐實了吳為品行不端的流言。

事實上,諸子百家對於門人弟子的俗世行走,十分寬鬆,幾乎很少出現阻止自己門人到一國出仕的行為,便是儒教自身,在秦滅百家之前,也有不少的門人在秦國為官。

壞就壞在吳為投靠秦國的方式,壞就壞在吳為孔聖親傳弟子的身份,這引起了儒教上下極大的憤慨,很多人將之列為了必殺的對象。

但讓孔聖都懷疑人生的是,吳為在投降了秦國之後,短短的半月時間,便凝聚浩然正氣,直入大儒境界。浩然正氣可謂是儒教的一塊金字招牌,非至誠君子,坦蕩丈夫不可凝聚,但吳為這算是什麼?這就更是讓儒教上下欲殺之而後快。

三人沒有想到,能在這裏再見到這儒教之恥,心中都是哭笑不得,至於風若愚,三人卻是直接無視了。

但王詡卻是不打算這樣放過三人:「陰陽臉,黑炭,二愣子,你們看我這孫子,可有聖人之姿?」

三人的臉色頓時更黑了,按照一般的套路,這時候三人應該對着的風若愚,一頓虛偽的誇獎。

但這老混蛋的嘴,實在是太賤了。

趙牧和白起,齊齊地扭過頭來,看向韓非。

韓非的臉色已經快滴出墨汁來了,頓時怒道:「你們看我幹嘛?我只會罵人,不會夸人。」

趙牧和白起皆是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韓非這話確實沒錯,他開口不給你送喪就不錯了,還指望他來夸人?別人縱橫家的神通是口蜜腹劍,這傢伙是腹黑口毒,不是一般的膈應人,當世恐怕也只有蘇秦一人治得了他。

趙牧嘆了口氣:「前輩來此,是?」

王詡指了指白起:「自然是找他的。」

白起挺直腰桿,一股肅殺之意頓時從他的身體里席捲天地:「前輩欲與我一戰?」

王詡啐道:「戰個屁,你可真是一條筋。老夫我重傷在身,境界跌落,雖然也不懼你,但再和人動手,只怕小命就要沒了。老夫如今才認了這個孫子,還想多活幾年。況且有陰陽臉和黑炭在,你覺得有機會對我出手嗎?」

韓非再也忍不住了:「老東西,事不過三,你再喊一聲試試,信不信我幫小白臉一起揍你?」

王詡淡淡道:「你不怕蘇秦堵上你門,你儘管出手試試,老夫先把你打趴下。」

韓非聞言頓時焉了。

一旁的白起,也重新倚回了追風馬,王詡說的沒錯,有趙牧和韓非在,他的確沒有出手的機會。

他與趙牧的修為在伯仲之間,即便是他動用魔功,也只能壓上一線,更何況還有韓非在此。

論對魔功的剋制,除去儒家的浩然正氣,法家的禁奸未萌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二。

趙牧腦袋上的問號更多了:「那前輩,來此?」

王詡啐道:「你以為老夫想來?老夫原本是想躲,咳,老夫原本是想進北邙山,尋地閉關療傷,不想在南北邙山峽谷的大雷澤,無意發現了一處上古妖界的封印。如今那封印已經殘破不堪,頂多三兩年的功夫,就會消失,屆時人、妖兩界就會徹底貫通,以如今人族的實力,絕難與妖族抗衡,只怕旦夕之間就有亡族滅種之禍。你們說,我來找他所為何事?」

趙牧、白起、韓非聞言,頓時面面相覷,他們不久之前還在討論妖界之事,王詡現在突然出現,就說妖界封印要破了,這事怎麼想怎麼不對勁,怎麼着,都有一股陰謀的味道。

趙牧小心翼翼地問道:「前輩說的是真的?」

王詡正色道:「此事關係人族興衰,老夫怎麼在此等大事上作假?你們若是不信,老夫可以對大道發誓,若是大雷澤沒有妖族封印,老夫立時道基崩裂,真靈破散。」

三人聞言,頓時信了有八九分,修士對大道立誓,若是作假,代價極其慘重,九成九都會隕落,便是孔聖這樣的道主,也不例外,甚至還會牽連到一教氣運。

但鬼谷子在這一方面,確實是惡名在外,趙牧仍不放心,試探道:「前輩有辦法加固封印?」

王詡嘆氣道:「有自然是有,不過終究是治標不治本,勉強拖延時間罷了,而且以我現在的修為也難以做到,需要天下修士合力。」

趙牧點頭道:「可要晚輩等,為前輩傳信天下?」

王詡點頭道:「老夫正是為此而來,不過修為太低的就不要來了,至少得接近半步虛空境的修為,越多越好,人少了只怕力有未逮。」

此話一說,三人算是徹底相信了,鬼谷子就是再狂妄,也不敢一次將整個天下的大修士都得罪完了。

趙牧道:「兵、法、秦三家,半步虛空境必定全到,其餘各家我等也儘力聯絡。此事宜早不宜遲,前輩既然有辦法能鎖定我們的位置,想必也有辦法鎖定其他人,聽蘇道兄說,百家家主,如今大半都在北邙、潁川、臨川三郡,還請前輩不辭辛勞,通知各位道兄召集人手,三月後咱們大雷澤見。」

王詡正色道:「義之所至,安敢推辭!」

白起、趙牧、韓非對着王詡深深一揖,趙牧跳上牛車,打開黃牛的後背,一陣撥弄:「大雷澤,東北向,萬二千里。」

王詡頓時輕「咦」一聲:「了不得,竟是墨家的機關之術。」

趙牧淡淡一笑:「前輩不會不來吧?」

他此刻已是完全相信了王詡,不過是玩笑之言。

王詡頓時肅容道:「大丈夫立於天地,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食言而肥,非丈夫所為。」

此言一出,對面三人同時一愣,韓非子嘟囔道:「此話聽得甚是熟悉?」

趙牧和白起兩人,四眼望天,同時道:「魏冉!」

韓非子憂傷道:「魏冉說話有算過數嗎?」

白起淡淡道:「十之八九!」

「十之八九算數?」

白起嘆氣道:「十之一二。」

韓非子罵道:「咱們是不是被鬼谷子那老棒槌騙了?」

。。。。。。

目送三人走遠,王詡哈哈大笑,全然不顧吳為生無可戀的表情:「西南向,兩千一百里,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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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個老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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