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4章 第 4 章

小雪時節,弄玉小築未生炭火,一如雪窖冰窟。

薛成璧血是燙的,手是冰的,手掌下的孩子是溫暖的。

溫暖得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這樣的夢,薛成璧瀕死時經歷過兩回。

他知道,他必須奮力抵禦幻覺,否則會永遠沉睡在這個寒冬里,不再醒來。

於是壓人的動作僵持了許久。

周瑭最初見到主角的興奮勁兒過了。

他反應過來自己受制於人的處境,開始后怕。

兩隻小手緊張地蜷握成一小團,在胸前瑟瑟打着抖。

睫毛撲扇,難掩委屈。

薛成璧擰眉,似是不解,為何夢境裏的小孩會有他沒見過的鮮活表情。

「二表兄,是我呀。」周瑭攥着手指輕喚,「我們昨夜裏還一起吃過餅。」

薛成璧的眉頭擰得更緊。

然後緩緩鬆開了周瑭。

周瑭一骨碌爬起來,跳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看向薛成璧的眼神里有一絲警惕。

薛成璧沒有再攻擊誰。

他早已是強.弩之末,一旦鬆了心神,便支撐不住,狼狽地摔倒在地。

他望着周瑭,眼神略微渙散。

「我這是,死了?」

「啊?」周瑭懵。

薛成璧面無表情道:「既然並非夢境,那除了同在閻羅殿,我怎會看到你。」

周瑭微怔。

對方現在的狀態,和昨晚那種瘋狂感很不一樣。

眼神空洞沉寂,語速很慢,似乎連說話都疲憊,連總是在掛在唇畔的笑也不見了。

整個人都陷進了陰影里。

周瑭頓了頓,鼓足勇氣,挪動小鴨子步,主動靠近薛成璧身邊。

薛成璧的目光勉力一動。

他的視線釘在周瑭身上,一雙鳳眸血絲密佈,周瑭挪一步,殷紅的眼珠子就跟着動一步。

好像一隻困獸,被逼到絕境,擺出最兇惡的模樣嚇唬人。

其實又可憐,又無助。

周瑭一點都不怕了。

他伸出自己的小手,輕輕觸碰薛成璧的手指。

「你摸,是熱的。」

他又在冬陽下晃了晃手。

「看,還有影子。」

然後笑吟吟地鼓勵他:「才不是鬼魂,二表兄活得好好著呢。吃了葯,睡上一覺,絕對不會有事!」

「來,我先扶你坐起來吃藥……」

說着,周瑭就攙著薛成璧的肩膀,吭哧吭哧使勁想把他拱起來。

但是力氣太小,人沒扶起來,自己反而脫力摔了個跟頭。

薛成璧渙散的眼神漸漸聚焦。

視線焦點,落在忙碌的小孩身上。

沒扶起人,小孩並不氣餒,轉身先去端葯。

木碗很燙,又太重了。周瑭端不穩,就連兩頰都在使力氣,圓嘟嘟地鼓起來。

就在他快要端不動葯碗的當口,一雙纏滿繃帶的手接住了碗。

薛成璧不知何時已經坐起了身,從他手裏端過了葯碗。

他僅僅是起身就十分吃力,一條手臂勉力撐着地,脊背瘦如削骨,因虛脫而微微顫抖。

但他眸光冷凝,不見方才的脆弱。

湯藥烏黑刺鼻,薛成璧細嗅葯香,看到了周瑭被燙得微紅的手指。

「好葯。」薛成璧輕聲低喃。

「是呢!」周瑭把手指背在身後,開心道,「嬤嬤說剛好對你的症,吃幾副就能好。」

薛成璧垂眸,並不動葯。

氣味確實是他常吃的救命葯。

但那些人只想要他的命,又怎會放進一個小娃娃,來救他的命?

——這碗葯,恐怕不是救命葯,而是催命葯。

周瑭見他猶疑,善意地催促他。

「快喝吧!待會涼了可就不好了。」

薛成璧抬眼,眼眸沉在眉骨下的陰翳里。

周瑭若有所悟。

他怎麼忘了,女孩子當然要嬌貴些養,這麼苦的湯藥,讓小公主如何下嘴?

「二表兄可是怕苦?」周瑭歪頭詢問,兩個小揪揪也隨之一歪。

薛成璧黑沉沉的眸子注視着他。

周瑭以為他不好意思承認,用一種「我知道我知道、別害羞啦」的眼神,淺笑着覷了他一眼。

然後誘哄小娘子似的說:「噹噹當!我還帶了糕點,只要吃完葯,就能吃梅花酥。整整三塊哦!」

薛成璧緩緩埋下頭去。

為了治療瘋病,他從小灌下的葯不知凡幾。

濃重的苦香能遮掩毒.葯的異味,某次家僕「不小心」在葯里煎入了寒熱相剋的劇毒,他沒能辨別,在鬼門關邊緣掙扎了半個月,才挺了過來。

自那以後,他的味覺衰退到幾乎消失,是甜是苦,他都品嘗不出。

這個孩子卻問他,他可會怕苦?

薛成璧心跳不正常地加快,他嘴角抽了抽,似是一個極怪異的笑。

瘋病又犯得厲害了。

血液在奔涌,他想要大笑、想要發怒,想要遵從欲.望做任何瘋狂的事,甚至想殺人見血,讓所有欺辱他的人慘死在面前。

泛紅的視野里,周瑭關切地望着他。

「二表兄,你還好嗎?」

薛成璧闔眼。

他撐在地板上的手死死攥緊,太陽穴青筋暴突,似是在極力忍耐什麼。

再睜眼時,眼尾勾起,滿是猩紅。

「我怕苦。」他輕笑着說,「你怕嗎?」

周瑭不太有底氣:「……不怕。」

「不怕?」薛成璧彎起的眼眸里沉着冷光,「證明給我看。」

周瑭惴惴地捧住葯碗,閉目屏息,包子臉鼓起,嘴唇碰到碗沿。

神色間沒有對劇毒的畏懼,只有對苦味的抵觸。

這個孩子什麼都不知道。

葯汁差一點就要沾到他的嘴唇時候,薛成璧突然暴起,猛地把葯碗奪了過去。

仰頭一口氣灌下。

他清楚自己的情況,重傷和高熱下瘋病複發,身體無法休息自愈,不吃這葯,熬兩日也會死。

或生或死,都不該拖累無辜之人。

辛辣滾燙的葯汁直衝肚腹,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出現。

半晌后,薛成璧徐徐放下碗,朝周瑭笑,笑容越來越大,笑得停不下來。

「這真的只是救命葯啊。」

鼻樑上那枚血色小痣栩栩如生,烙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出幾分癲狂的病態。

若是旁人見他臉色變得這樣突兀,恐怕早就覺察出了不妥,露出嫌惡畏懼之色遠遠跑開。

但周瑭怯生生地、傻呼呼地,回了他一個笑。

還特別守信用地獎勵他糕點吃,認認真真數出三枚梅花酥——雖然他總共也只有三枚。

薛成璧接過梅花酥,嗅聞后投入口中。

周瑭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手裏的梅花酥,眼神有點眼巴巴的饞意。

於是最後一枚梅花酥在薛成璧手裏打了個彎,遞迴給小孩。

周瑭整隻糰子快樂得像泡進了蜜罐子裏。

他禮貌地道了謝,邊吃邊誇「二表兄真好!」,渾身洋溢着滿足。

薛成璧盯着他,滿眼懷疑和戒備。

「誰派你來的?」

「誰派我來的?」周瑭迷惑。

薛成璧:「……」

他換了一種方式:「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次周瑭聽懂了,笑道:「飛進來的呀。」

薛成璧絲毫未信,眼尾彎起一個凌厲的弧度。

周瑭三言兩語講了薛環教他輕功口訣的事:「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呢,照着口訣做,竟然『蹭』地就蹦起了三丈!老槐樹那麼那麼高,我差點沒爬下來……」

薛成璧鳳眸微凝,滿腹狐疑。

他慢慢盤問道:「你說你剛學了口訣,還只是第一次嘗試?」

「是啊。」

「你可知,薛環練武資質上佳,又有名師指點,用輕功卻最多只可躍起一丈?」

薛成璧冷眼睨着他,流露出不信任之色。

「這樣嗎?」周瑭想了想,隨即拍手篤定道:「定然是三表兄平日疏懶,習了口訣也不肯多試上一試。」

薛成璧沉默。

陰影里,他面上神色不住變幻,半晌才道:「你叫我表兄,你母親是薛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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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以為竹馬在女扮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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