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花人

「若是她願意留在這裡，一定會加入『梅蘭可莉的花』的。」

聽過食月者們的介紹，沒過多久那些憂鬱者便也出現在了祂眼中。祂試著給食月者們一些看不到的安慰，這是祂自己的信徒都得不到的東西。雖然信徒實質上是為了自己的私慾而祈禱，但祂仍覺得有些對不起自己的信徒們——無論如何，他們為自己提供了賴以生存的信仰——但「仍對自己的存在耿耿於懷」本身似乎也在提示祂，自己還不是真正的神明。

天氣不錯。旅店老闆在和誰聊著天，說是好久沒有這麼好的太陽了，大家都在街上玩，又有一大批新旅客來了蘑菇鎮，連那個不常來又不接受預定業務的賣花人的生意都十分不錯。

……賣花人？

老闆看著詫異的普萊亞，憨厚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怪不得看你最近一直搬著花花草草回房間，原來是想買花啊，要送給男朋友？」

「這……我沒有男朋友……」

「哈哈哈哈那帶著這裡的花去約會也不錯，別的地方還買不到我們這裡的花呢！而且那賣花人生意好也是有原因的，聽說她的花束就算放幾天也照樣新鮮，照顧好了甚至還能結出花種……」

她照著老闆給出的地址去找那賣花人，但這明顯不是食月者們說的碧莉絲，而是一個看上去才只有十歲左右的小女孩，不過靠她說不定也能打聽到碧莉絲小姐。這裡的人果然很多，人們拿著不會枯萎的鮮花愛不釋手，普萊亞在一旁默默看著她：

「如果這些錢能讓食月者們生活得更好一些就好了……」

但這麼多人……這明顯不是和賣花人交談的好機會，她買了一束花后帶回了旅店，旅店老闆抽著捲煙，看著她手裡的花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神明坐在噴泉上，面前擺了一大堆花束。

祂有點生氣，在祂尚且還接近人類的認知中，只有墳墓前會擺這麼多花。

月神瞅了祂一眼：「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月神腰都彎了起來。

「就是說你這傢伙怎麼白天都掛在天上啊！」

「生氣了？」月神的聲音里仍帶著笑意，這沒笑夠的樣子讓祂的聲音一頓一頓的，「這是他們對你表示的崇敬，嗯……其實是對我的崇敬。」

「我知道……你要你就拿走！」

「哎哎知道了，別說話像個人類一樣……」祂真派出神使把那些花拿了去。廣場的角落裡冒出幾個長得有點老的小孩，他們嬉鬧著直奔噴泉跑來，拿了花就走，躥到了不為人知的角落，隨後花便出現在了月神手上。祂的語氣中還帶著一點不滿，「真是的，多好的花……」

普萊亞再一次外出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人們紛紛回到家中，那賣花的小女孩坐在噴泉旁的長椅上數著今天的收入。普萊亞走過去，坐下。

「……？」那小女孩眨著大眼睛看著她，「你要買花嗎？……沒想到今天的人這麼多，我帶來的花已經剩不下多少啦。」

「謝謝你，不過我白天已經來過啦。」

小女孩繼續數著手裡的錢，「那姐姐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嗯……就是想問問你，認不認識碧莉絲小姐？」

「碧莉絲？你認識她？」那大眼睛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

「不認識……但是我的朋友們認識她。」

「……朋友？」小女孩沒再多說什麼，

而是直接帶著普萊亞去了蘑菇鎮另一側一幢位於河邊的小樓里，一個面色和善的女孩正在教一群同齡人編花環。

「碧莉絲姐姐！這個……這個姐姐說要找你！」

「啊，阿童回來了？」碧莉絲抱了抱小小的賣花人，又站起來看了看普萊亞。普萊亞也沒有多保留，直接告訴她關於她和食月者們的經歷。

碧莉絲放下了一些警惕：「那麼普萊亞小姐是要加入『梅蘭可莉的花』嗎？」

「儘管我很願意幫你們、幫食月者們做些什麼，但……很抱歉，我是個旅人，我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過不了多久我就要離開這裡了。」

「啊……那真是有些遺憾。」碧莉絲說，「不過沒關係，就算大家都反對，我們也會儘可能照顧好大家……」

「謝謝你為他們……為我們做出的貢獻。」

但這並不是普萊亞來到這裡想聽到的話，她問碧莉絲，「我們真的沒有辦法讓食月者們回歸原來的生活了嗎」，卻看到碧莉絲搖了搖頭：

「為什麼要回去？……我們都知道，從出生起就擁有了比常人更敏感的情緒的我們本就無法適合這裡的人們營造出的環境……」

可是……那不就是承認了自己就是與常人不同的怪物、乾脆放棄了嗎？

「啊……是怪物又怎麼樣？『正常』就是正確的嗎？」

嘴上說著這樣的話，可她明明有些不甘心：

「我們從一開始就希望這片土地變得更好……我們崇敬生命，我們願意讓一切人都感受到於愛意中誕生的溫暖，可是……」

「普萊亞……在你的家鄉是什麼樣的？人們也會為利己套上利他的面具，去讓所有人變成自己的樣子、若是遇到反抗便孤立嗎？只要有人與自己不同，那人便是怪物嗎？」

普萊亞搖了搖頭，她從來沒在索巴利遭遇過任何來自他人直截了當的排擠和孤立，她知道這只是處於強大的家庭給予自己的庇護，但她除了能感受到眾生的痛苦之外，並沒有比其它的貴族多接受過不友好的目光。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藍陸的居民很聰明，很善良……可我們……還有那些食月者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也是因為他們無法包容自己沒有的情緒。他們只認同自己擁有的東西，除此之外全是錯誤！普萊亞……如果我們生活在原來的環境中是幸福的，又為何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呢？除了改變大多數人的想法，根本沒有辦法解決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

「但改變大多數人的想法是我們誰都沒辦法做到的事，或許連神明都做不到……」

她的眉頭皺了起來，儘管臉上並沒有浮現出明顯的悲傷：

「普萊亞，不是我們不想，而是我們只能逃避。」

「食月者已經沒有什麼期望了，他們只希望自己能活著，而月神也的確給了他們活下去的空間……我們能做到的就是讓大家儘可能過上好一點的生活。我們這些憂鬱者，也不願意接受人們『情感無用論』的觀點……我們從未想過傷害任何人，食月者在情緒爆發前也是不願意傷害任何人的，但……」

或許是表露心聲的過程激起了她本來就不穩定的情緒，她的言語逐漸變得混亂，但片刻之後她便平靜下來：

「希望你能理解我們。」

普萊亞沉默著看著這些人，他們年齡都不大，但身為戀家的藍陸人卻依舊不顧一切地逃離家庭……那神明遠遠地望著閉門不出的人們，以製藥和占卜為傲的他們不顧一切地追捧這兩樣天賦，不乏有極端者認為除了學習製藥與占卜外所做其它一切行為都是不務正業，神明深知他們苦口婆心的勸說也只是為了讓對方過上更好的生活，只是在如此壓迫之下成為食月者便被排除出去的食月者，真的過上更好的生活了嗎？

祂又聽到了人們的祈禱，希望月神降下福祉，消滅「月光症」造福民眾，拯救這些可憐的病人。

碧莉絲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說，請不要讓他們回歸到原來的生活中去，不要剝奪掉最後一點可供他們呼吸的空氣。

遠方的來客，於圓月之下落入深海，他本想讓母親相信自己過得很好，脆弱的理智卻在月光勾起的情緒之下一擊及碎。

褻瀆了神明所降月光的他們，靠著神明恩賜的月光苟延殘喘，他們終於找到了能容下自己的角落……

今後的藍陸，誰也不會再被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