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倒計時清零。

整個世界陷入詭異的沉寂當中。

頌晨看到飛翔的鳥類保持展翅的姿勢，直直墜落到地上。

路過的行人定在原地，與失去控制的車輛狠狠相撞。

牆角處幾隻螞蟻半身直立，保持着運輸食物的姿勢，再也沒有動作。

「噗、」

「噗、噗、噗——」

腳下忽然傳來一聲聲悶響，像是果實迸裂的聲音。

頌晨低頭看去。

——聲音的來源是剛才被路法揍趴下的人。

他們躺在地上扭動、掙扎著，不斷發出痛苦地呻/吟。眼眶裏的眼球已經炸開，沒有血，只有眼眶周圍留下稀少的淡粉色肉泥。

粉白色的、像奶油般的半凝固膏體正從他們的眼眶、口鼻處湧出，逐漸蓋住整張臉，蠕動着往地面漫去。

而這種不斷蠕動的怪物有着和試劑一樣的味道，只不過沒有那麼濃郁。

頌晨的腦子裏瞬間跳出三個字——

異變體。

下一秒，那群打手一齊掙扎著抬起頭，朝頌晨所在的方向張了張嘴：「救…救…嘔——」

更多的白色奶油狀物噴涌而出，打斷了他們未說出口的求救。

頌晨頭皮都麻了。

她快速後退一步，避開正在蠕動的流體，太陽穴再次開始隱隱作痛。

…媽的。

——除去在麵館電視機上看到的新聞播報外，頌晨對異變體幾乎一無所知。

翻查十八歲頌晨的記憶里對異變體的認知，也僅有公立學校教科書中的寥寥幾句廢話。

她不知道異變體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它們是如何寄生人類。

這種異變體身上吸引她的氣味，到底是什麼。

生命被未知問題裹挾，頌晨心裏頭那股躁意再次騰動起來。

如果現在頌晨手裏有武器，一定會毫不猶豫把面前這一攤融合怪烤了。

正這麼想着，一道熾熱的射線突然從頌晨身旁擦過，打在了地上那一灘上。

絢爛的藍色火焰瞬間蔓延開來，逐漸覆蓋白色的生物，以及還在掙扎的人。

這種火焰的溫度奇高，短短几秒人體便已經蒸發。

火舌舔舐著空氣，周圍迅速升溫，奶油狀物發出凄厲的聲音：

「吱——！」

濃郁的烤棉花糖味刺激著頌晨的嗅覺，她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頌晨抬起手，用衣袖捂住口鼻，她不想因為飢餓失去理智，當場表演生吞異變體。

頌晨轉頭，就看到路法一臉冷肅站在原地，身上的黑色外套和手套不知何時已經脫下，只餘一件緊繃的背心。

然而吸引頌晨注意力的，是路法頸部黑色的圖騰紋身，以及兩條從肩膀處銜接的，充滿科技美與力量感的銀色機械臂。

此時此刻，路法的左手臂上如電路板般的藍色紋路還未褪去，同樣金屬鍛造的手掌微微泛紅，其上高溫讓附近的空氣輕微扭曲。

顯然，剛才那道射線就是路法的傑作。

路法抬起未使用過的右手輕輕摁在耳畔出聲道：

「聯盟第二軍校單兵作戰系路法，代號731，於β-38執行回收二級異變體「蟬鳴」基因提取液任務時，遭遇星球級寄生災害。」

「根據聯盟軍事法284條規定，我將自主解除武器使用限制，為聯盟而戰，彙報完畢。」

語罷，路法在自己右小臂上輕輕一按，一塊金屬板彈開，裏面放着一把輕便的小型槍械。

路法卸下槍械朝頌晨拋去，然後快速道：「按照軍事法，這些信息本來是不能透露給四等公民的，不過我第一次見你就看你順眼，無所謂了……會不會用？」

頌晨接住槍，試探著擺弄了一下，發現和戰爭體驗部的槍械結構差不多，便解除了保險。

路法揚了揚眉，很快無視頌晨對槍支表現出的熟悉，示意她跟上，然後繞開那灘已經失去活性的融合物，邊走邊說：「這種跟腦花似的玩意兒是異變體的一種，研究院命名為「蟬鳴」，由於其本身不具備智力和攻擊性，評定為二級。」

「但是，「蟬鳴」是寄生種異變體，進入人的身體前為白色流動形態，經常混在水裏，人只要喝了就會被感染。然後它們就會在人體內快速分裂增殖，吸干宿主。」

「這也是這種異變體最可怕的地方。」

路法五指張開，一炮轟爛朝二人撲來的感染者后，舉了個例子：「就像史前被鐵線蟲寄生的螳螂，它們已經死了，但它們認為自己還活着。

感染者能正常生活、社交，受到攻擊甚至會求救，但這並不代表他們還是人類。」

頌晨不可避免想到了上午來找自己的經紀人。

路法道：「我接到的報告說β-38於一周前就已經全面淪陷，不存在救助價值……你是個例外。」

軍校生的體能無疑是變態的。

頌晨只是跟上路法，體力就已經岌岌可危，實在沒有精力去搭理她。

路法也不需要回應，她繼續炮轟著感染者：「不過也沒什麼奇怪的，畢竟就算有倖存者，那群等級論傻叉也不會耗費資源來救助一顆四等公民星。」

頌晨喘著氣，一言不發消化著這些信息。

異變體、感染、信息壟斷、救助價值……

把其中任何一條信息告訴一個普通的四等公民，都足以顛覆他們的世界觀。

如果頌晨沒有機緣巧合進入更匪夷所思的戰爭公司，那她也會是被顛覆的一員。

畢竟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和其他四等公民沒有任何區別。

她只是比他們多了一點接受超常事物的能力，還有一點幸運。

因為頌晨碰到了個願意帶飛新手村菜鳥的金大腿。

而此時，前面的金大腿忽然停下了腳步。

路法抬起左手，鑲嵌在機械臂上的光腦投出一張縮略地圖。

「本來是想送你到港口的，不過現在不行了，」路法說：「現在你只能跟我和我的同伴一起離開這裏，但是要和他們會合，需要穿過西邊的人流密集區，我不一定能顧全你，雖然我知道朝同類開槍不容易，但有必要還是要做。」

頌晨點頭應了一聲。

路法關掉地圖，又往右邊的機械臂某處一按，機械臂就從手掌處開始變形。

機械確實是一種很有視覺衝擊力的造物。

頌晨雖說在戰爭公司沒少用類似產品，但看到一條手臂解構，而後重組為一架加農炮，也還是忍不住多看兩眼。

路法拍了拍自己的手炮，美滋滋道：「當年就是看它帥才裝的，我還以為畢業前是不會開到這一檔的，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

說到這，路法又打量了一下頌晨，若有所思道：「其實吧……你除了目前身體素質垃圾了點，反應速度、應變能力和敏捷度都很不錯，要不要考考軍校試試？」

說完，路法自顧自點點頭，肯定地說：「我覺得可以，雖然報名時間過了，但你拿我給你的東西給檢錄員看看，走個後門還是可以的。誒對了，你精神潛力測試等級是多少，A還B？」

「……哈哈，」頌晨喘著氣勉強道：「我是E。」

「……」路法回憶了一下頌晨在模擬戰場里的體型，果斷道：「不可能，等進去了重新測。」

幾句話的時間，兩人距人流密集處只有一街之隔。

頌晨隔着牆探頭一望，就看到爆點千奇百怪的感染者鋪滿大街。

好在頌晨對草莓慕斯的香味已經麻木，也沒什麼力氣了，不然她都有點擔心自己會把持不住衝上去抱着人啃。

路法出聲道：「走了。」

說完，一個閃身越過牆壁，毫不猶豫架起加農炮「砰砰」就是幾炮，前方頓時傳來混亂的慘叫。

有人的，也有異變體的。

頌晨抓住時機，緊緊跟在路法身後。

路法所用炮彈都是特製的，那種炮彈自帶的藍焰會在碰到目標后快速炸開，又會在載體蒸發后迅速熄滅，不會阻擋兩人的去路。

但活着的感染者聽到響動，被本能驅使，瘋狂朝兩人擠來。

「救命……救救我……」

「求求你們……好痛苦啊…幫幫我……」

由於湧向兩人的感染者實在太多，哪怕清理速度再快，前進的阻力也很大。

——但對於頌晨來說，這個速度已經很快了。

講道理，沒跑起來之前，頌晨真的不知道她的體能差得那麼離譜。

頌晨現在只覺眼前一片模糊，呼吸粗重到帶上顫音，嗓子眼充滿血腥味。

最後幾百米路時尤為嚴重。

對於體能廢物來說，這段路不亞於是一場凌遲酷刑。

有那麼一瞬間，頌晨甚至想直接開擺。

路法在一片慘叫聲中揚聲道：「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頌晨勉強抬起手，比了個OK的手勢。

300米、

200米、

50米……

她們已經穿過最擁擠的區域，路法解決掉三兩個落單的感染者后，四周徹底清凈下來。

「喂——！」

頌晨聞聲抬眼，就看到不遠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艘小型星艦，星艦的門已經打開，有人在朝她們的方向招手。

「老路——！」

「快快快，擬態登出很快就會被那群鱉孫捕捉到信號的！」

路法打了個手勢，表示知道，然後加快了速度。

頌晨踉蹌跟上。

眼看就要到達，頌晨卻聽到後方傳來有些耳熟的聲音：

「頌……頌晨！救救我——！」

「求、求求你，帶我一個……我不想死——！」

頌晨的身體極度疲勞，某種肌肉記憶似乎佔了上風，聽到這人的聲音后，身體就像是收到暫停的指令。

她不受控制地停住、轉身，然後看到那個剛見過沒多久的經紀人，正抱着手臂一瘸一拐朝這邊走來。

經紀人看到她停下，眼中閃過某種暗芒，幾乎是小跑着朝頌晨衝來：「頌…晨、頌晨——頌晨頌晨頌晨————！」

他的聲音越來越扭曲，體態越來越腫脹，幾乎失去人樣。

「頌晨！」

路法聽到動靜，立馬回神大聲喊：「過來！他不是人——！頌晨！動起來！」

伊甸難得在沒收到指令時出聲：

【S000宿主！他已經被感染了！】

頌晨只是站在原地，大口喘著氣，耳鳴不斷，精神有瞬間恍惚。

就像參加體能拉練的人，之前的路途本就全憑毅力支撐，一旦停下，就很難再邁開腳步。

頌晨第一次知道，原來肉/體疲倦到極致，是不受大腦控制的。

可是，她不想死在這裏。

怎麼辦。

此刻，經紀人和頌晨之間距離不過兩米，並且這個距離還在急速減少。

兩人相隔太近，路法無法使用機械臂，幾乎是狂奔著往回，同時大吼：「頌晨！躲——！」

下一秒、

「砰——」

一顆帶着藍焰的子彈射出，直直穿過經紀人的大腦。

「轟」的一聲，藍色的火焰自經紀人的頭頂爆開，而後迅速蔓延。

經紀人的身體還保持着撲向頌晨的動作，口中發出非人的慘叫，體內的白色生物瞬間流出。

兩秒后，他在原地化作灰燼。

路法看到這一幕，怔楞一瞬，而後將視線投向頌晨。

而一旁靠在小型星艦門口的男人抱着胳膊，吹了聲口哨：「老路，這小朋友可以啊。」

頌晨正彎著腰，大口喘著粗氣，右手還舉著槍，手臂因強大的后坐力正止不住地顫抖。

而後，頌晨眼珠微微移動，看向手中的槍，突兀地笑了一聲。

說實話，頌晨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是個缺乏危機感與緊迫感的人。能划水達到的目標她絕對不會努力，能稍微努力解決的事情她絕對不會拼盡全力。

是本性使然，也是在千萬場戰爭中錘鍊出的自信。

這種自信在頌晨穿越回來后，也沒有徹底消退。所以頌晨在知道災難還有二十四小時發生后，還能淡定地洗個澡、吃個面。

直到倒計時驟然縮短、港口被炸，異變體寄生災難爆發，頌晨才真真正正意識到——

她徹徹底底，從零開始了。

這裏不是她遊刃有餘的無秩序戰場，這是一個充滿規則與秩序的社會。

可她卻對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一無所知，只有一具垃圾到極點的身體。

頌晨是個惜命的人。

她想要好好活下去。

無論如何，她必須想辦法打破這操蛋的現況。

看來這個軍校是非上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