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頌晨在洗澡。

她的住所說是公寓，其實不比劏房大多少，勉強能生活。

浴室更是狹窄到幾乎無法轉身。

但感受着水流的溫熱，頌晨還是有種久違的鬆弛感。

儘管她沒完全脫離公司掌控，但至少這段時間內，頌晨能做個人了。

要知道，員工在進入公司時沒有實體，名字被冰冷的編號取代。

精神體沒有娛樂活動，不能吃也不能喝，還要天天進行不人道的007工作，活着也沒什麼意思，真的很容易就會壞掉。

壞掉的員工就像流水線上生鏽的螺絲釘一樣沒用，公司每周都會集中銷毀。

頌晨就是她那批唯一一個還在苟的員工。

有很多同事和頌晨說，她和他們不一樣。

頌晨之前不能理解，但現在想想，可能是因為她的精神體比較持久吧。

想到這，頌晨看向洗手台前鋪滿水汽的鏡面。

隨手擦去鏡面上的水汽，她的外貌清晰起來。

鏡中之人面部骨相是鋒利的，頜線清晰，眼瞳顏色極深，是不透光的黑，上挑的眼尾帶着些揮之不去的冷倦。

額前半濕的長發勾在眉尾，堪堪壓住過分尖銳的眉梢，平添一層虛偽的溫和。

該說不說，長得確實不錯。

但也確實不太像能通過軍校統招的樣子。

頌晨掐了掐自己腰間的肉。

……根本掐不起來。

大概是為了更好貼近人設而長期節食，頌晨和皮包骨的距離可能只是再少吃一頓飯，在Alpha中實在算不上健康。

好在先天條件不錯，寬肩窄腰，四肢欣長。

而且她才18，頌晨覺得自己還能再拯救一下。

頌晨移開視線，草草將髮絲擦個半干，走出浴室。

作為β-38的一份子，頌晨的生命自然也進入了死亡倒計時，只不過她並沒有特別緊張。

誰讓頌晨的工作就是在生死邊緣反覆橫跳——她實在是太習慣這種感覺了。

不過頌晨只是習慣命懸一線，不是習慣去死，所以這顆星球還是不能呆了。

頌晨用光腦連上星網，鋪天蓋地的私信便湧入後台。

頌晨看了兩條，內容基本都是嘲諷謾罵，於是隨手屏蔽，然後搜索軍校相關。

入眼皆是風評一面倒的正向宣傳。

【聯盟第一二三四軍校特戰學院，聯盟高端人才孵化基地！考上即可獲得30獎學金！】

【各軍校內比賽眾多！獎勵豐厚！單項比賽最高獎金可達億元！】

頌晨還注意到自己個人後台的一行小字——

【親愛的考生，距離本屆軍校統招考試開始還有2天，目前檢測到您與考場所在星球的距離尚遠，請考生注意時間，提前到達考場進行檢錄。】

頌晨盯着光腦看了三十秒，突然覺得去軍校也挺不錯的。

畢竟聽經紀人的語氣，經紀公司應該沒有實力和軍校抗衡，那頌晨只需要以優異成績考入，就有可能無痛解約，還能倒賺不少。

反正這顆星球肯定是待不下去了，盲目跑路不如將跑路利益最大化。

頌晨於是決定滿足一下十八歲的自己最大的執念。

「伊甸，檢索路線。」

【您目前居住的是位於人類聯盟西南部β-38星，為四等公民星球，距離考場所在的首都星約有2.3光年，乘坐曲速飛船*能在48小時內到達。】

【正在為您檢索最早船票——檢索完畢，明日凌晨六點，中心港灣，經濟艙票價2萬聯盟幣。】

【現在是聯盟時間5.24下午2:10，如果您決定參加考試，請儘快解決財政問題。】

要在十六小時內，在人均收入水平不過三千聯盟幣的星球賺夠兩萬，頌晨發誓，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很想原地躺下。

但是頌晨覺得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

於是她在星網搜索了一下β-38星做什麼最賺錢。

跳出來的幾乎都是招商廣告，頌晨快速下滑瀏覽，在翻了將近十頁后，終於找到了有用信息。

【β-38星地下模擬戰場，賽類眾多，獎金豐厚，歡迎報名！】

今天參賽名額還有剩餘，獎金足夠頌晨支付路費，還有剩餘。

十八歲的守法公民頌晨不敢，也沒能力參加，但現在的頌晨可以。

「伊甸，」頌晨開口。

【請您吩咐。】

「附近最便宜的餐館在哪。」

頌晨打算填個肚子，順道看看能不能搜集一些有用信息，再去賽場。

【出門左轉，距離您三百米處有一家麵館，一碗素麵20。】

【另外，建議宿主使用擬態出行。】

黑紅也是紅，頌晨剛洗的澡，不想被扔臭雞蛋。

頌晨於是用一點精神力給自己捏了個平庸的形象，又微調了身高體型，有點像這個世界的Bea。

.

這是一家集老破小為一體的麵館。

此時正值β-38星盛夏，又是正午，館子裏零零散散坐着幾個食客，都半抬着頭在看一台早已停產的電視機上播放的新聞，有一搭沒一搭地嗦面。

頌晨也如願以償，用一份素麵祭了五臟廟。

說實話，素麵幾乎看不到油花，也沒什麼鹽味，口感很差，但頌晨吃得很香。

電視機的聲音被開得很大，此刻正在播放新聞。

「近期β-38星出現不明異變體的小規模入侵，防控中心已經在加速清理，同時，政府呼籲公民盡量減少出行次數，以免受到意外傷害，若發現行為反常的居民，請及時撥打防控熱線53888……」

頌晨聽到這，戳了戳碗裏的面。

異變體。

頌晨將這三個字默念一遍。

說實話，在聯盟有意無意的信息封鎖下，無論是以前的她還是現在的她，對這個概念的認知都很有限。

「伊甸。」

【收到，正在嘗試解碼「異變體」相關資料……解碼失敗，原因:加密等級過高，請宿主儘快提升公民等級。】

頌晨聞言，抬頭掃視四周。

食客們神態輕鬆，三兩聚集在一起壓低聲音討論著，很是安逸。

沒人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死。

「我從出生到現在都沒見過聯盟一直念叨的異變體，我看又是那些政客想加新稅找的借口。」

「可不是么，還說什麼會代替人類……嗤。」

「話說你們知道老楊去哪了嗎？都好幾天沒見他人了。」

「他前段時間不是說兒子要把他接到γ-10星養老嘛，可能已經走了吧！」

「能考上軍校就是好啊！要我——」

忽然，麵館中響起一道豪邁的聲音，打斷了食客還未說完的話：

「老闆，來一碗面。」

頌晨掃了一眼，發現來的是一名身高突破190大關的女Alpha。

這人留着寸頭，五官明朗，明明是酷暑，卻穿了一身黑，脖子以下被包裹得看不到一點皮膚，左手還帶着一隻黑色手套，背上背着一個巨大的黑色箱子，渾身上下都帶着一股藏不住的侵略感。

頌晨很快垂眼，對伊甸無聲道：「嘗試檢索人物信息。」

【正在檢索——檢索成功——解碼程度35%】

【姓名：路法，Alpha，一等公民，聯盟第二軍校三年級在讀，單兵作戰系學生，精神力等級公示為A，經掃描，此人身上有多處熱能反應，疑似攜帶多種熱/武/器，經計算，威力最強武/器大概率為加農炮。】

頌晨挑面的手一頓，再次不著痕迹看向叫路法的Alpha。

此刻路法正背對着她，朝廚房的方向大聲道：「對對對，加牛肉，要大份的！」

「記得淋油啊老闆！」

這次頌晨看清了她身後箱子的形狀，很像武/器的收納盒。

未知數量且攜帶大殺傷力武/器的軍校生，在β-38星公民即將團滅的時候來這裏……

那麼可能團滅β-38的不止異變體，還有可能是秘密登陸的軍校生。

頌晨還未來得及細想，就見這個叫路法的女Alpha很快便端著面走到她的對面，把碗「砰」地一放，坐了下來。

頌晨不動聲色地吃着面，心裏迅速思索對策。

對方無疑是危險角色。

頌晨雖然是戰爭體驗部常駐社畜，生死一線是基礎操作，但目前這具身體的狀況實在欠佳。

在這種情況下和對方對上沒有任何好處，頌晨決定低調點。

對方似乎也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夾起大片牛肉，連着面一起送進口中，三下五除二，一大碗面就見了底。

頌晨剛想鬆口氣。

下一秒對方就開口道：「誒，我覺得你特別合我胃口，我們認識一下？我叫路法。」

頌晨幾乎瞬間就做出了普通人遇到莫名其妙搭訕該做的反應。

她詫異地看了路法一眼，然後收回視線，不予理會，繼續吃面。

路法不著痕迹皺了皺眉，又環顧四周，發現並不是自己的信息素失效了。

——剛才還有客人的麵館，如今已經空無一人。

有的桌子上還放着沒動兩口的面，這些人純純是被Alpha摻了精神壓迫的信息素嚇跑的。

路法自信在四等星不會出現比她精神力等級更高的原住民。

可是眼前這人……

路法知道眼前這個披着擬態，看上去很懶惰的人沒那麼簡單，卻沒預料到她能在自己的精神力壓迫下如此淡定。

沒吐就算了，甚至喝完了最後一口麵湯！

路法嘆了口氣。

本來想空手套一波，拐個人跟她臨時組隊的。

反正這個星球……

椅子摩擦地面，發出輕微響聲。

路法回過神，眼看眼前人已經起身，果斷換了套路：「其實我想請你幫個忙，對於你來說應該不難，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報酬，所以你不防聽我說完再決定要不要走。」

路法就見眼前人一頓，立馬抓緊說:「是這樣的，我想邀請你和我一起參加今天的地下戰場，地下戰場就是——」

「頌晨。」

路法：「……啊？」

頌晨慢悠悠掀開眼皮，用同樣的語調重複道：「我叫頌晨。」

「……」路法：「……啊。」

頌晨重新坐回椅子上，嚴謹確認道：「我和你組隊參加戰場，無論輸贏，你都給我報酬？」

路法點頭：「沒錯，精神力增強藥劑，肉/體強化晶片，最新款外骨骼，隨便你挑。」

頌晨覺得她這是峰迴路轉了。

無論這個軍校生的最終目的是什麼，都不妨礙她現階段的目標和頌晨一致。

本來是一定要贏的，現在可以帶薪划水，對於社畜來說，這是筆劃算的買賣。

於是，頌晨豎起四根手指，道：「這個數。」

「……蛤？」路法將雙臂往椅背上一架，揚起眉問：「你要錢？」

頌晨點頭。

路法：「……」

拜託，她說的這幾樣東西，哪一樣不比錢值錢？

這人知道這些東西有多難搞到嗎？！

好怪哦，路法決定再問一次：「我剛才說的那些東西，你都不要？」

下一秒就見頌晨再次起身，嘆了口氣道：「沒錢早說啊，浪費我時間。」

路法不由拳頭一緊，最終強忍揍人的衝動道：「你要多少，四百萬？」

頌晨靜靜看着她，再次伸出四根手指。

路法不可思議道：「四千萬？！」

頌晨淡淡道：「四萬。」

「……」路法磨了磨牙：「……」

這種幽幽的蛋疼感是怎麼回事。

頌晨伸出帶着光腦的手臂說：「先付50%定金，謝謝老闆。」

路法抬起自己的手腕，和頌晨對碰了一下，利落起身道：「走吧，路上再和你細說。」

頌晨沒有理會，只是靜靜看着光腦，直到到賬提醒出現后，才慢悠悠邁開腿。

頌晨走得不算快，因為剛才那碗面，並沒有如她想像中那樣填飽她的肚子。

頌晨依舊很餓，餓到出現幻覺。

她總覺得周圍空氣縈繞着一股淡淡的甜香，有點像草莓慕斯蛋糕。

而頌晨的前方，路法臉上早已沒了剛才輕鬆的神色。

路法皺着眉，盯着手裏黑色儀器上正穩步升高的數值，逐漸抿住嘴唇。

她不著痕迹掃了身後的人一眼，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般，緩緩吸了一口氣。

.

因為經年的戰爭，聯盟極度崇尚科技和武力，就連軍校選拔也是全聯盟直播。

沒有聯盟公民能拒絕在飯後看一場驚險刺激的模擬戰場，所以聯盟內部有數萬家專門經營模擬比賽的公司。

而與之伴生的，則是永遠清掃不幹凈的地下黑產業鏈。

地下戰場，也就是黑賽。

一般來說獎金豐厚，但設備破舊零件落後，只有等參賽者精神力透支后，才會自動彈出。

至於精神力透支的下場……輕則卧床，重則升天。

「今天的比賽是雙人戰，我一個人沒辦法報名。」路法說：「這場比賽的獎金全部歸你，但另一件獎品我要拿走。」

頌社畜沒忍住，勾了勾唇角。

還有外快，就很開心。

在即將推開地下賽場的門時，路法突然停住，片刻後轉頭問：「你不好奇我為什麼找你么？」

頌晨並不是很感興趣，但出於對老闆的尊重，還是順着問：「為什麼。」

下一秒，路法朝頌晨所在的位置壓近一步，幾乎將頌晨擋在陰影中，一手輕輕搭在頌晨的肩膀上，俯下身，刻意揚聲道：「因為這破地方就你乾淨。」

四周頓時響起幾道口哨聲。

頌晨揚眉，出於職業道德，沒有亂動，用眼神表達疑惑。

緊接着，她就聽到路法將聲音壓得極低說：「β-38隻有這條街沒有監控。」

「聽着，一會兒比賽結束，買最近一趟船票，去哪無所謂，但離β-38越遠越好。」

頌晨:「……」

這是可以說的嗎？

這個念頭剛起，頌晨便感覺到自己的上衣口袋內多了點東西。

「如果有軍隊阻攔，你就把這個給他們看，沒有的話就好好收著，別讓其他人看到，明白么。」

頌晨抬眼，就見路法用幾不可查的力道搖了搖頭。

路法直起身，一把推開賽場大門。

幾乎是瞬間，門內觀眾歇斯底里的喊叫聲，以及摻雜着汗與血腥的空氣便撲了出來。

頌晨卻在其中嗅到些比門外還要更加濃郁的甜香。

路法一把攬住頌晨的肩，大笑兩聲后道：「你不是一直想來么，今天就帶你進去見識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