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訴訟代理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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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支部書記插述：）關於那場山林權屬官司，大體情況是這樣的。九十年代的時候，六溪人突然向法院告了我們，他們六溪人是原告，我們玉丘做了被告。六溪人向縣法院訴稱：他們的山林跟我們玉丘搭界的一片杉樹林，原本屬於他們六溪所有，卻被我們玉丘所霸佔了，要求法院明斷，將那片杉林判歸他們六溪所有。接到法院傳票的時候，村幹部們急紅了眼，恐慌了神，趕忙來找我討對策。我一聽也是拍案而起，真是氣不過。但氣憤也沒用，只有應訴。小兒子是律師，但我都沒有告訴他這個事，我親自做訴訟代理人，參與出庭應訴。我指導村幹部先寫好答辯狀交了法院，就等開庭。庭審的時候，我向對方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問他們，既然你們說那片杉林是你們所栽，那麼請問，你們是哪一年所種呢？六溪的法定表人王啟貴肯定地說，那片杉林他們是種於1970年沒錯。我提醒王啟貴說，可要想好了喲！王啟貴說就是1970年，他身邊的人也說就是1970年。我提請法院將對方的陳述記錄在案，心裡就坦然了。我就知道他們會堅持說是1970年的，因為他們六溪人當然清楚這一點，我們玉丘是在1970年開始大面積栽種杉樹並開始全面封山育林的。當年六溪人見我們大造杉林，也來了個如法炮製，跟著也在山嶺上種上了杉樹。但他們是晚了一兩年的，大概都是1972年以後才開始種的了。然而，雙方爭執的那片杉林，卻是我們在幾年遍種杉林掃尾的時候，最後一批種上的，時間是在1972年（基本情況就如何香蘭在前面已經說過的那樣）。我就向法庭提出來說那片杉林不是種於1970年，而是種於1972年。我要求法院對那片杉林的杉樹做樹齡鑒定，待鑒定結果出來以後，誰的主張能成立，便可判定。法庭採納了我的建議，宣布休庭。
當法庭宣布休庭，並決定擇日進行樹齡鑒定的時候，我看見我的老同事老對手王啟貴用一隻大手摸額頭上的汗。從法庭出來，王啟貴想避開我開溜，我拽住他笑笑說，老朋友法庭上見免不了唇槍舌劍，法庭下見少不了還得敘敘舊呀！怎麼樣，請你喝一小杯？就街上小炒店，大酒家我們也上不起！王啟貴打個拱手說多謝，他的一個親戚等他吃飯呢！說了就趕緊溜了。什麼親戚，怕不是找高年成去吧？
司法鑒定結果出來以後，我們接到通知，說那片杉林是種於1972年。就是說，那片杉林為我們所種，法律上認可了。
我以為他們六溪人這下總沒得說的了吧，但我卻錯了。現在人家承認了杉林為玉丘人所種，但是，他們說那塊山地的地皮絕對是他們六溪的，說當時我們在那裡將杉樹苗過界種在了他們六溪的林地上！在邊界問題上，事情就複雜化了，有理說不清的。但是，即使退一步講，邊界不清的話，他們六溪人如今也是不能對那片杉林主張所有權的。按當年的政策，邊界不清之地，基本上是支持「誰種誰有」的。這樣，所有權在玉丘，也是不容置疑的了。可是，判決的結果卻是：爭執之林地，原被告雙方各佔一半的所有權！對這個判決結果，玉丘人當然還是很氣憤，認為判決不公，商量著要上訴，要找我的小兒子做訴訟代理人。仔細想想以後，我還是勸住了大家，算了，要不是我們證據有力，那片杉林還整個地被人家「合法」地霸佔去了呢！撈回一半，也罷！
這場山林官司，倒讓我想起了虢家先輩中的一個智者，叫做虢如發的。虢如發的聰慧機敏是遠近聞名的，有關他的許多故事在玉丘廣為傳誦，經久不衰，絕對家喻戶曉。
有一個大冬天裡虢如發從外地坐船回南陰，在船上見一外地人說話文縐縐，言必之乎者也，暗覺好笑。那人正跟同船一個秀才聊得火熱，兩個人在那裡唱和著聯對了。
只聽那人出了一上聯：
月照紗窗，遍地炭花誰敢摘？
念出上聯后他自吹自擂地說其祖上可是出過探花的。秀才就知道這一上聯出得頗刁，把月光透窗印在地面的黑色窗花影子稱做「炭花」，又暗指「探花」，一語雙關，好厲害！可憐秀才絞盡了腦汁尋不出佳對，正在那裡著急呢。
虢如發看不過去，在一旁插言過去道，不才冒昧對你一句如何？
那個外地人轉身看了發話者一眼，見說話人衣冠不整，就沒大放在眼裡，不過他還是說好呀，說出來大家聽聽。
虢如發咧嘴一笑說，我可是光棍一條喲！
那人心想看你的樣子怕也是一條光棍沒錯！但對句不論光棍與否，只要對得妙，光棍也光彩的。他就很大度地說，沒啥，儘管對句便是！
然而虢如發卻不再理人家，顧自跟別人說話去了。外地人就不禁有點懊惱了，顯然覺得這個人甚沒修養，剛才還毛遂自薦要對句來著，怎麼就虎頭蛇尾了？
外地人忍不住又催了一句說呀，下聯呢？
虢如發見外地人還在催問，有點不耐煩地說，我不是給你對了嗎？
什麼？你對了嗎？你對了什麼來著？外地人大惑不解，認為人家在耍他。
虢如發見人家發了急，這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你不是「月照紗窗，遍地炭花誰敢摘」嗎？我對的是：
日穿泥瓦，一條光棍孰能爬！
這樣一條「光棍」，怎麼能爬得上去呀？外地人大驚：妙對！
外地人立即丟下秀才，轉而就跟虢如發攀上了，相見恨晚的樣子。
外地人說他是湖北人，來湖南做生意。聽說在南陰有個村野之人叫虢如發的，是個才子，這就專門跑到南陰來了，想會一會那個虢如發，不知仁兄可否給他指引指引怎樣才能找到這個虢如發呢？虢如發說當然可以，到時告訴他怎麼走怎麼找就行。外地人高興極了，兩個人就上了船，到了南陰舊街道上。
當時天冷得厲害，虢如發穿得襤褸而單薄，冷得渾身打顫。湖北人身上披著一件皮襖，為了表示友好，他脫了皮襖給虢如發披上了，說他穿得紮實，渾身冒汗呢！虢如發也不客氣，披上客人的皮襖，還將皮襖抄攏了，暖著身子。
到了要分手的時候，虢如發告訴人家怎麼怎麼走，然後一轉身揚長而去。湖北人趕緊追上來提醒虢如發說皮襖還在他身上沒脫下來呢！誰知虢如發翻臉不認人，做出個大惑不解的樣子說什麼皮襖呀？湖北人說我的皮襖呀，剛剛給你穿上，就不認賬了？虢如發卻說你這個人休想敲詐勒索，我身上的皮襖怎麼是你的了？到了這個份上，湖北人知道自己是碰上個無賴了，一時著了急，兩個人爭執起來。
正爭執不下，虢如發說不如到衙門去斷個明白！湖北人心想這皮襖明明是自己的，還怕跟你進衙門？連說那好那好，就堂上見！
縣衙大堂里雙方各執一詞，如何斷得？好個明察秋毫的縣官，見此情況倒心生一計，先問原告道，既然你說那皮袍是你的，口說無憑，可有什麼端的特徵沒有，說來本官聽聽？可憐個湖北人對自己的皮襖也說不出個令人信服的特徵來。縣官再問被告，虢如發開口說，啟稟大人，只因我平時愛抽幾口旱煙，一不小心，曾把皮襖燒了個洞的。家母怪我不愛釋東西，還把我罵了好一通呢！從此以後我也格外注意，再沒有損傷過皮襖。所以，皮襖邊上是有一個煙火燒成的小洞的，若是不只一個洞，那皮襖就不是我的，若沒有煙火燒過的小洞，那皮襖我也不要，請大人明斷。
縣官立即讓衙役將皮襖捧過來細看，那皮襖的下擺上果真是有一個煙火燒成的小洞。縣官審察之後當即斷道，這皮襖看來明明是被告所有，原告顯屬誣告！
虢如發向縣官再拜叩首，口稱大人青天，百姓感恩戴德，一邊歡歡喜喜地穿上皮襖，先自走出了衙門。湖北人懵在哪裡不知如何是好，卻也被衙役轟了出來。
剛出得衙門，虢如發有意等垂頭喪氣的湖北人走近了，突然對他說道，這皮襖嘛，是你的還是你的，我也不會要了你的，還是歸了你吧！說了就將皮襖脫了下來，遞給了人家。湖北人開始幾乎沒反應過來，見皮襖被塞到了自己手裡，就趕緊接過來穿上了，也不說話，氣嘟嘟地就走開了。
虢如發返身卻又奔進了衙門，擂鼓喊冤。縣官復又升堂，見還是剛才那個人，倒是皮襖不在了他身上。縣官喝問又有何事？虢如發訴苦說那皮襖剛才大人明明是斷與了我的，可是剛一出門，就被那人強行搶了去，務請青天大人為民做主呀！
縣官說聲這還了得！急派衙役捉拿強盜歸案，很快就將還在夢裡的湖北人架進了大堂。縣官一陣斷喝以後，湖北人才知道自己又遭了殃，結果身上的皮襖當場被剝了給對方，還挨了個四十大板。
兩個人再一次一前一後地出得衙門以後，虢如發跟湖北人說，咳！咳！我幹嗎要了你的東西呢？這皮襖是你的畢竟還是你的，天地良心我不是個貪財之人，所以還是物歸原主了吧！說完脫下皮襖又要遞與人家。這個時候湖北人都不敢去接那原本就屬於自己的皮襖了，竟然呆在了那裡。虢如發將皮襖還給了他，說，你不是要會虢如發嗎？告訴你吧，我就是虢如發的徒弟「虢小發」，你如果見了我師傅，可不要跟他說起今天你借皮襖給我穿的事情喲，我師傅會罵我的呢！你找虢如發去吧，我就不陪你了喔！
湖北人哪還敢去找虢如發呢，車轉身就朝來路走去了。
湖北人是不是在想，連虢如發的徒弟虢小發都這麼厲害，那虢如發如何了得？
虢如發有個侄兒老大的人了還沒找上個老婆，人家還說他這個侄兒多次欺負良家婦女某某，對某某欲行不軌。有一次他侄兒竟然闖進了某某家中行調戲之事，被人發現，準備去抓「現場」。幾個人要拉上虢如發去見現場，虢如發無奈只好同去。快到人家那裡的時候，虢如發還在大聲嚷嚷：能有這等子事情？打開窗子說亮話，我侄兒不至於干這種缺德事的，不信開門看了就知！
開了門以後，幾個人四下里找，卻並不見要找的人。其實虢如發侄兒聽到「打開窗子說亮話」的暗示，早已經從窗口跳出去逃了。那個遭調戲的女人某某剛才聽了虢如發的一番話，也被鎮住了，如今人也跳窗逃了，有口說不清，只好說並沒有那回事，是大家弄錯了！
某某家人卻不服，把虢如發侄兒告了官。虢如發見事已至此，就給侄兒來了一番面授機宜。升堂的時候，原告某女跟被告虢如發之侄一前一後跪於堂中。縣官問原告話的時候，虢如發侄兒在後面時而偷偷地掐女人屁股一把。每掐女人屁股一把，都弄得女人一回頭，怒瞪杏眼，然那事又不好說得出口，也只是意在警告：不要臉的男人真是膽大包天，明鏡高懸大堂之下還敢胡來！如此幾番來回，縣官都看在眼裡，驚堂木一拍道，這兩個男女如此曖昧，大堂之下也掩飾不了情投意合，一個是肆意撫弄，一個是暗送秋波，分明是通姦，哪來的強姦！既然兩個人是有情有意，本大人不妨做一回好人，成人之美吧！本大人做主，今天就成就了你們兩個的婚姻！
結果，虢如發侄兒依賴有縣官大人做媒，竟然把個女人真就娶進了家門！
曾經有個人被告打死了自己的祖母，可是個死罪，急得趕忙去求救於虢如發。虢如發叫人家背上他，他倒在人家背上狠咬了那人耳朵一口。那人被咬得殺豬般地嚎叫，痛得一把將虢如發摔在了地上。虢如發卻說道，你可勝訴了！然後跟人家如此這般地說了一會。
後來被告在大堂上陳述道：那日他背起祖母回家，因被祖母咬了耳朵，痛得一時鬆了手，他的祖母從背上摔下來。沒想老人家是經不起摔打折騰的，誰知竟就這麼駕鶴歸西了呢？祖母去了，人正傷心，現又被告謀殺親祖，實在冤哪！還說他所講的全是實話，不信可以當場察看他耳朵上的傷情。
經衙役當場察看，被告耳朵上果真有個傷疤（實為虢如發所為），結果，那個人被縣衙宣告無罪，給放了出來。
虢家跟鄰邊陳家爭一處墳山，陳家已經告到了縣衙。升了堂以後也還沒有斷得下來，縣官決定要現場查勘查勘。虢如發得知情況后，事先買來一些糖果分發給院子里所有的小孩，教他們學唱一首兒歌：「虢家墳山陳家占，陳家祖孫不要臉……」到了縣官下來現場查勘的時候，聽到許多小孩隨便哼著那首歌謠，深信墳山本屬於虢家無疑，結果虢家贏了那場墳山官司。（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我發動社員平了那片墳山，準備辟做果園的時候，六溪的陳家還來了人發難，因為他們有很多祖墳即將要被我們推平。結果是我多方解釋，讓他們遷走了祖墳才了事。）
如今兩個大隊之間的一場山林糾紛，那片杉林可明明是我們栽種的，證據鑿鑿，倒最終還是讓人給奪了一半去。想起來，我們虢家人還是不如先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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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支部書記插述：）關於那場山林權屬官司，大體情況是這樣的。九十年代的時候，六溪人突然向法院告了我們，他們六溪人是原告，我們玉丘做了被告。六溪人向縣法院訴稱：他們的山林跟我們玉丘搭界的一片杉樹林，原本屬於他們六溪所有，卻被我們玉丘所霸佔了，要求法院明斷，將那片杉林判歸他們六溪所有。接到法院傳票的時候，村幹部們急紅了眼，恐慌了神，趕忙來找我討對策。我一聽也是拍案而起，真是氣不過。但氣憤也沒用，只有應訴。小兒子是律師，但我都沒有告訴他這個事，我親自做訴訟代理人，參與出庭應訴。我指導村幹部先寫好答辯狀交了法院，就等開庭。庭審的時候，我向對方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問他們，既然你們說那片杉林是你們所栽，那麼請問，你們是哪一年所種呢？六溪的法定表人王啟貴肯定地說，那片杉林他們是種於1970年沒錯。我提醒王啟貴說，可要想好了喲！王啟貴說就是1970年，他身邊的人也說就是1970年。我提請法院將對方的陳述記錄在案，心裡就坦然了。我就知道他們會堅持說是1970年的，因為他們六溪人當然清楚這一點，我們玉丘是在1970年開始大面積栽種杉樹並開始全面封山育林的。當年六溪人見我們大造杉林，也來了個如法炮製，跟著也在山嶺上種上了杉樹。但他們是晚了一兩年的，大概都是1972年以後才開始種的了。然而，雙方爭執的那片杉林，卻是我們在幾年遍種杉林掃尾的時候，最後一批種上的，時間是在1972年（基本情況就如何香蘭在前面已經說過的那樣）。我就向法庭提出來說那片杉林不是種於1970年，而是種於1972年。我要求法院對那片杉林的杉樹做樹齡鑒定，待鑒定結果出來以後，誰的主張能成立，便可判定。法庭採納了我的建議，宣布休庭。
當法庭宣布休庭，並決定擇日進行樹齡鑒定的時候，我看見我的老同事老對手王啟貴用一隻大手摸額頭上的汗。從法庭出來，王啟貴想避開我開溜，我拽住他笑笑說，老朋友法庭上見免不了唇槍舌劍，法庭下見少不了還得敘敘舊呀！怎麼樣，請你喝一小杯？就街上小炒店，大酒家我們也上不起！王啟貴打個拱手說多謝，他的一個親戚等他吃飯呢！說了就趕緊溜了。什麼親戚，怕不是找高年成去吧？
司法鑒定結果出來以後，我們接到通知，說那片杉林是種於1972年。就是說，那片杉林為我們所種，法律上認可了。
我以為他們六溪人這下總沒得說的了吧，但我卻錯了。現在人家承認了杉林為玉丘人所種，但是，他們說那塊山地的地皮絕對是他們六溪的，說當時我們在那裡將杉樹苗過界種在了他們六溪的林地上！在邊界問題上，事情就複雜化了，有理說不清的。但是，即使退一步講，邊界不清的話，他們六溪人如今也是不能對那片杉林主張所有權的。按當年的政策，邊界不清之地，基本上是支持「誰種誰有」的。這樣，所有權在玉丘，也是不容置疑的了。可是，判決的結果卻是：爭執之林地，原被告雙方各佔一半的所有權！對這個判決結果，玉丘人當然還是很氣憤，認為判決不公，商量著要上訴，要找我的小兒子做訴訟代理人。仔細想想以後，我還是勸住了大家，算了，要不是我們證據有力，那片杉林還整個地被人家「合法」地霸佔去了呢！撈回一半，也罷！
這場山林官司，倒讓我想起了虢家先輩中的一個智者，叫做虢如發的。虢如發的聰慧機敏是遠近聞名的，有關他的許多故事在玉丘廣為傳誦，經久不衰，絕對家喻戶曉。
有一個大冬天裡虢如發從外地坐船回南陰，在船上見一外地人說話文縐縐，言必之乎者也，暗覺好笑。那人正跟同船一個秀才聊得火熱，兩個人在那裡唱和著聯對了。
只聽那人出了一上聯：
月照紗窗，遍地炭花誰敢摘？
念出上聯后他自吹自擂地說其祖上可是出過探花的。秀才就知道這一上聯出得頗刁，把月光透窗印在地面的黑色窗花影子稱做「炭花」，又暗指「探花」，一語雙關，好厲害！可憐秀才絞盡了腦汁尋不出佳對，正在那裡著急呢。
虢如發看不過去，在一旁插言過去道，不才冒昧對你一句如何？
那個外地人轉身看了發話者一眼，見說話人衣冠不整，就沒大放在眼裡，不過他還是說好呀，說出來大家聽聽。
虢如發咧嘴一笑說，我可是光棍一條喲！
那人心想看你的樣子怕也是一條光棍沒錯！但對句不論光棍與否，只要對得妙，光棍也光彩的。他就很大度地說，沒啥，儘管對句便是！
然而虢如發卻不再理人家，顧自跟別人說話去了。外地人就不禁有點懊惱了，顯然覺得這個人甚沒修養，剛才還毛遂自薦要對句來著，怎麼就虎頭蛇尾了？
外地人忍不住又催了一句說呀，下聯呢？
虢如發見外地人還在催問，有點不耐煩地說，我不是給你對了嗎？
什麼？你對了嗎？你對了什麼來著？外地人大惑不解，認為人家在耍他。
虢如發見人家發了急，這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你不是「月照紗窗，遍地炭花誰敢摘」嗎？我對的是：
日穿泥瓦，一條光棍孰能爬！
這樣一條「光棍」，怎麼能爬得上去呀？外地人大驚：妙對！
外地人立即丟下秀才，轉而就跟虢如發攀上了，相見恨晚的樣子。
外地人說他是湖北人，來湖南做生意。聽說在南陰有個村野之人叫虢如發的，是個才子，這就專門跑到南陰來了，想會一會那個虢如發，不知仁兄可否給他指引指引怎樣才能找到這個虢如發呢？虢如發說當然可以，到時告訴他怎麼走怎麼找就行。外地人高興極了，兩個人就上了船，到了南陰舊街道上。
當時天冷得厲害，虢如發穿得襤褸而單薄，冷得渾身打顫。湖北人身上披著一件皮襖，為了表示友好，他脫了皮襖給虢如發披上了，說他穿得紮實，渾身冒汗呢！虢如發也不客氣，披上客人的皮襖，還將皮襖抄攏了，暖著身子。
到了要分手的時候，虢如發告訴人家怎麼怎麼走，然後一轉身揚長而去。湖北人趕緊追上來提醒虢如發說皮襖還在他身上沒脫下來呢！誰知虢如發翻臉不認人，做出個大惑不解的樣子說什麼皮襖呀？湖北人說我的皮襖呀，剛剛給你穿上，就不認賬了？虢如發卻說你這個人休想敲詐勒索，我身上的皮襖怎麼是你的了？到了這個份上，湖北人知道自己是碰上個無賴了，一時著了急，兩個人爭執起來。
正爭執不下，虢如發說不如到衙門去斷個明白！湖北人心想這皮襖明明是自己的，還怕跟你進衙門？連說那好那好，就堂上見！
縣衙大堂里雙方各執一詞，如何斷得？好個明察秋毫的縣官，見此情況倒心生一計，先問原告道，既然你說那皮袍是你的，口說無憑，可有什麼端的特徵沒有，說來本官聽聽？可憐個湖北人對自己的皮襖也說不出個令人信服的特徵來。縣官再問被告，虢如發開口說，啟稟大人，只因我平時愛抽幾口旱煙，一不小心，曾把皮襖燒了個洞的。家母怪我不愛釋東西，還把我罵了好一通呢！從此以後我也格外注意，再沒有損傷過皮襖。所以，皮襖邊上是有一個煙火燒成的小洞的，若是不只一個洞，那皮襖就不是我的，若沒有煙火燒過的小洞，那皮襖我也不要，請大人明斷。
縣官立即讓衙役將皮襖捧過來細看，那皮襖的下擺上果真是有一個煙火燒成的小洞。縣官審察之後當即斷道，這皮襖看來明明是被告所有，原告顯屬誣告！
虢如發向縣官再拜叩首，口稱大人青天，百姓感恩戴德，一邊歡歡喜喜地穿上皮襖，先自走出了衙門。湖北人懵在哪裡不知如何是好，卻也被衙役轟了出來。
剛出得衙門，虢如發有意等垂頭喪氣的湖北人走近了，突然對他說道，這皮襖嘛，是你的還是你的，我也不會要了你的，還是歸了你吧！說了就將皮襖脫了下來，遞給了人家。湖北人開始幾乎沒反應過來，見皮襖被塞到了自己手裡，就趕緊接過來穿上了，也不說話，氣嘟嘟地就走開了。
虢如發返身卻又奔進了衙門，擂鼓喊冤。縣官復又升堂，見還是剛才那個人，倒是皮襖不在了他身上。縣官喝問又有何事？虢如發訴苦說那皮襖剛才大人明明是斷與了我的，可是剛一出門，就被那人強行搶了去，務請青天大人為民做主呀！
縣官說聲這還了得！急派衙役捉拿強盜歸案，很快就將還在夢裡的湖北人架進了大堂。縣官一陣斷喝以後，湖北人才知道自己又遭了殃，結果身上的皮襖當場被剝了給對方，還挨了個四十大板。
兩個人再一次一前一後地出得衙門以後，虢如發跟湖北人說，咳！咳！我幹嗎要了你的東西呢？這皮襖是你的畢竟還是你的，天地良心我不是個貪財之人，所以還是物歸原主了吧！說完脫下皮襖又要遞與人家。這個時候湖北人都不敢去接那原本就屬於自己的皮襖了，竟然呆在了那裡。虢如發將皮襖還給了他，說，你不是要會虢如發嗎？告訴你吧，我就是虢如發的徒弟「虢小發」，你如果見了我師傅，可不要跟他說起今天你借皮襖給我穿的事情喲，我師傅會罵我的呢！你找虢如發去吧，我就不陪你了喔！
湖北人哪還敢去找虢如發呢，車轉身就朝來路走去了。
湖北人是不是在想，連虢如發的徒弟虢小發都這麼厲害，那虢如發如何了得？
虢如發有個侄兒老大的人了還沒找上個老婆，人家還說他這個侄兒多次欺負良家婦女某某，對某某欲行不軌。有一次他侄兒竟然闖進了某某家中行調戲之事，被人發現，準備去抓「現場」。幾個人要拉上虢如發去見現場，虢如發無奈只好同去。快到人家那裡的時候，虢如發還在大聲嚷嚷：能有這等子事情？打開窗子說亮話，我侄兒不至於干這種缺德事的，不信開門看了就知！
開了門以後，幾個人四下里找，卻並不見要找的人。其實虢如發侄兒聽到「打開窗子說亮話」的暗示，早已經從窗口跳出去逃了。那個遭調戲的女人某某剛才聽了虢如發的一番話，也被鎮住了，如今人也跳窗逃了，有口說不清，只好說並沒有那回事，是大家弄錯了！
某某家人卻不服，把虢如發侄兒告了官。虢如發見事已至此，就給侄兒來了一番面授機宜。升堂的時候，原告某女跟被告虢如發之侄一前一後跪於堂中。縣官問原告話的時候，虢如發侄兒在後面時而偷偷地掐女人屁股一把。每掐女人屁股一把，都弄得女人一回頭，怒瞪杏眼，然那事又不好說得出口，也只是意在警告：不要臉的男人真是膽大包天，明鏡高懸大堂之下還敢胡來！如此幾番來回，縣官都看在眼裡，驚堂木一拍道，這兩個男女如此曖昧，大堂之下也掩飾不了情投意合，一個是肆意撫弄，一個是暗送秋波，分明是通姦，哪來的強姦！既然兩個人是有情有意，本大人不妨做一回好人，成人之美吧！本大人做主，今天就成就了你們兩個的婚姻！
結果，虢如發侄兒依賴有縣官大人做媒，竟然把個女人真就娶進了家門！
曾經有個人被告打死了自己的祖母，可是個死罪，急得趕忙去求救於虢如發。虢如發叫人家背上他，他倒在人家背上狠咬了那人耳朵一口。那人被咬得殺豬般地嚎叫，痛得一把將虢如發摔在了地上。虢如發卻說道，你可勝訴了！然後跟人家如此這般地說了一會。
後來被告在大堂上陳述道：那日他背起祖母回家，因被祖母咬了耳朵，痛得一時鬆了手，他的祖母從背上摔下來。沒想老人家是經不起摔打折騰的，誰知竟就這麼駕鶴歸西了呢？祖母去了，人正傷心，現又被告謀殺親祖，實在冤哪！還說他所講的全是實話，不信可以當場察看他耳朵上的傷情。
經衙役當場察看，被告耳朵上果真有個傷疤（實為虢如發所為），結果，那個人被縣衙宣告無罪，給放了出來。
虢家跟鄰邊陳家爭一處墳山，陳家已經告到了縣衙。升了堂以後也還沒有斷得下來，縣官決定要現場查勘查勘。虢如發得知情況后，事先買來一些糖果分發給院子里所有的小孩，教他們學唱一首兒歌：「虢家墳山陳家占，陳家祖孫不要臉……」到了縣官下來現場查勘的時候，聽到許多小孩隨便哼著那首歌謠，深信墳山本屬於虢家無疑，結果虢家贏了那場墳山官司。（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我發動社員平了那片墳山，準備辟做果園的時候，六溪的陳家還來了人發難，因為他們有很多祖墳即將要被我們推平。結果是我多方解釋，讓他們遷走了祖墳才了事。）
如今兩個大隊之間的一場山林糾紛，那片杉林可明明是我們栽種的，證據鑿鑿，倒最終還是讓人給奪了一半去。想起來，我們虢家人還是不如先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