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布衣

第34章 布衣

證人?他再明白不過。

當年他的兒子被前郡守的兒子打殘,他告到郡衙,一家家的跪在當時圍觀百姓面前,請他們出面作證,是前郡守的兒子故意傷害。

結果當時義憤填膺的百姓,卻沒有半家敢站出來,反而關了門,鎖了窗,裝聾裝瞎了。

人間骯髒,人心骯髒,沒有讓他失望過。

這時,官差帶了榮泰進來,榮泰一見路行善,就雙目血紅,掙扎著要衝上去:「狗官!你口口聲聲說身為父母官,結果乾的卻是畜生不如的勾當!你口口聲聲說愛民如子,卻把他們作為斂財的工具,推上了生死不如的絕路!你販賣孩童,人為致殘,中保私囊,你說,有哪一件,你對得起你頭上的烏紗帽?!」

榮泰聲淚俱下的呵斥,他親眼看到兒子再次在眼前被搶,也是後來親自去了郊外據點,在灰燼里找到了一雙手。

手上的一個傷疤,是阿寶第一次學會走路,不小心摔倒磕到的,他再熟悉不過。

可如今他的阿寶,就剩下這一隻手了。

「老天爺啊,你睜睜眼,你看看這草菅人命的狗官!你看看這人命不當命的世道!!庶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卑賤的命就不是命么!!!」

榮泰從肺腑里擠出一聲凄厲的嘶吼,震碎雲霄,聽得人心咻地揪了起來,然後他兩眼一翻,竟是怒急攻心,昏過去了。

「帶下去。」路行善讓官差把人押下去,看向金鳴的目光,還是信心十足,「按照吳律:翻案,必須要兩個以上的證人。所以另一人呢?」

金鳴面色微白,如果周錦絛可以作證,無疑能讓事情簡單很多,但他們不像路行善,他們的心,是人心。

周錦絛經歷了這麼一遭,他們不願再揭傷疤,哪怕今天功虧一簣,他們也把選擇權交給周錦絛。

高台之上的路行善再乜了一眼馬喜忠,後者竟然打起呼嚕來了,路行善鬆了口氣,懶得和金鳴費口舌,威嚴的命令兩旁官差。

「沒有合乎律法的證人,本官便要追究你擾亂法場,誣陷朝廷命官一罪了。先押下去,待行刑結束,再做理會。」

「領命!」

官差們立馬凶神惡煞的擁上來,似乎不屑用手,直接小兒臂粗的殺威棒就向金鳴打來,儼然要像趕狗一樣,把他趕出去。

金鳴躲閃不及,眼看著殺威棒就要砸過來,突然間一個囚服男子,撲過來擋在他面前。

殺威棒攜千鈞之勢,一聲悶響,打在了男子身上,頓時後者體內傳來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鮮血從唇角滲出,染紅了行刑台。

「您是……」金鳴心跳都彷彿慢了半拍,震徹的看著男子。

「我叫許器。」男子向他點點頭,本來他是跪在行刑台上等待處斬的,但因為金鳴申冤,行刑被打斷,他就被劊子手晾著了,才有了剛剛之舉。

「許大人?是您!您沒事吧!哎呀,您為什麼要擋過來啊,您哪裡傷到了?該死!該死的是姓路的狗官,從來不是大人您啊!」金鳴眼含熱淚,驚懼的要查看許器傷勢。

「無妨。」許器安慰的笑笑,臉上帶了愧疚和遺憾,「對不住了,是我無能,無力扳倒路行善。我調查他販賣良民一案,眼看著就要拿到證據了,反而逼得他狗急跳牆,反咬一口。害了自己,害了金氏,更害了那四十三個孩子。」

頓了頓,許器情緒低落,自嘲的呢喃一句:「算起來,我與他同罪,我也該死……我身為監御史,無法守護百姓,無法守護正義,更無法守護真相……」

「許大人,您怎麼能這麼想?如果沒有您,路行善繼續當這郡守,未來不知還會有多少孩子,落入他的魔爪!如果沒有您,這件事永遠不會被暴於日光之下!」金鳴蹙眉急道。

許器絕望的搖搖頭:「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都在啰嗦什麼?將犯人押出去,行刑的繼續行刑!」高台之上,路行善不耐煩的呵斥,大手一揮。

官差衝上來拉開二人,一伙人把許器按到鍘刀下,另一伙人則舉起殺威棒,要把金鳴趕出去。

沒想到金鳴緩緩站了起來,脊背挺直,微揚下頜,初夏的日光落在他臉上,如鍍了一層輝煌的金。

某種渾然天成的氣勢從他身上散發,如同某種血脈壓制,竟教官差和路行善,都一時懵了,這還是那個蘇記書院的雜工?發生了什麼?被附身了?

金鳴斜眼看向高台,一字一頓:「路行善,你販賣良民,一罪也,當殺!你人為致殘,唆使良民乞盜,二罪也,當殺!你殺人滅口,四十三條人命化為灰燼,三罪也,當殺!你顛倒黑白,誣陷監御史和良民,四罪也,當殺!你不配為人父,不配為父母官,不配為吳國父母官!!!」

「胡言亂語!來人,還不快把他押下去!來人!」路行善氣得吹鬍子瞪眼,從座位上跳起來,連聲命令官差。

金鳴輕蔑的笑了,他看向升上中天的太陽,拖延時間成功,現在,才是審判——

行刑本就是當眾,所以設在東市,突然間,彷彿得到了號令,從大街小巷,從犄角旮旯,走出了數百名的百姓。

他們皆著粗布麻衣,男女老少都有,如匯入大海的溪流,魚貫走出,不多時就匯聚在場中,一眼望不到頭,像一軍之眾,井然有序地向行刑台走來。

他們神情庄肅,步伐如山,踏得東市大地顫動,氣勢如虹,掀動九霄蒼天。

路行善已經說不出話了,官差同樣發愣,卻不由自主為百姓讓出條路,金鳴則是預料之中,他一直在拖延時間,趁路行善與官差關注他和榮泰時,讓百姓先行偷偷集合,才有了如今壯觀一幕。

在駭人的死寂中,百姓到達,布衣如海,成為東市唯一的中心。

「來人!這是怎麼回事!把這群百姓打出去!」路行善緩過神來,瞬間氣紅了臉,瘋狂大叫著命令官差。

官差們腿肚子暗暗發抖,一個百姓面前,他們可以裝爺,兩個百姓面前,他們可以裝爹,但面對數百百姓,他們就得裝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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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妝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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