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前晚

第32章 前晚

「枇杷,你還在怨我?」柳一尺沒有再勸,收好東西,語調微黯。

「不要叫我的小字!我的名字落英已經夠秀氣了,小字叫枇杷就更見不得人了!」蘇落英頓時如被蜜蜂蜇了屁股,跳起來低喝。

柳一尺扯了扯嘴角:「當年我們一起在蘇記書院念書,每當你休沐回來,先生布置的策論總是做不完,要提完一晚來生寮,求抄我的策論。那個時候我叫你枇杷,你還得壓著怒火和我討價還價,說叫一聲,抵一篇策論……」

「我沒有抄過你的策論!我的……我的策論都是自己寫的!」蘇落英喝得更聲嘶力竭了,「你不要以為你難得回來一趟,就能把這些事捅到二老面前去,就能抓住我的小辮子了!」

柳一尺眸底化開如煙的溫和:「當年明明是我,念書比你好的。」

「那又如何?念得再好也是白讀!白讀聖賢書!」蘇落英啞著嗓子低吼,「……金鳴搬到蘇記書院的時候,上面找上門來,警告秣陵蘇氏,不要站到金家那一邊去。當時我帶著二老藏身姐姐家,暫避風頭,結果你呢?」

蘇落英沉了一口氣,從牙齒縫裡擠出幾字:「結果你出賣了我們的位置,我父親被逼得當場發誓,秣陵蘇氏永不涉政。可惜啊,他曾經是如何心懷天下的大儒,也曾為王師,立志教出一位能改變吳國的明君……可如今,他只能遊山玩水,旁人都說他逍遙,只有我知道他心裡的苦,他的不甘,他的憋屈……」

「我從來沒有對外宣稱過,我畢業自蘇記書院。」柳一尺打斷,好像渾身無力,要撐著桌案才能起身,「因為我知道你恨我,先生和師母也恨我,我今天只是來看看你們,沒有什麼目的,見你們過得好,我這便告辭。」

「不送。」蘇落英冷冷接話,別過臉去,「還有,大人位高權重,蘇記書院既然當年容不下你,今後,大人就更不必來了。」

柳一尺自嘲的笑笑,轉身離去,臨到門口又頓住,沒有回過頭來,就輕輕一句:「我知道你在幫金氏翻案,我不會阻止,就當是我的一篇策論,抵我今天叫你的一聲枇杷吧。」

夜色濃重,橘光如豆,竹寮沒有來客,也沒有故人。

郡獄,女牢。

已是夜深,幾隻蛾子飛向昏昧的燭火,金明微毫無困意。

明天就是許器押往刑場,當眾斬首的日子了,她,也會「突發急症,獄中暴斃」,而按照遺書里的計劃,金鳴會敲響郡衙門口的鳴冤鼓,前期張貼的檄文,洛川班的《包公審案》,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成敗在此一舉。

生死在明一日。

金明微被關在女牢里的日子,不知道金家計劃進行得如何,她只能從獄卒們的議論中,知道大街小巷突然冒出來的檄文,據說寫得很好,感人肺腑得緊,還有名旦朝生霞的《包公審案》,專門挑人多的勾欄,重重複復就唱這一出。

「金家的案子有冤情哩。」獄卒們交頭接耳,朝女牢努努嘴。

「本來就有蹊蹺,但上面默許的,你能怎麼辦?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一介百姓?」牢頭打了個酒嗝,牢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金明微坐在角落裡,淡然聽著,越是到了最後一步,她反而愈是懂了無畏二字。

盡人事,聽天命。

她相信父親,相信金家,她已經盡全力做了能做的了,剩下的就交給老天爺,她左右不了的,便不會讓它來煩自己。

上輩子自己就是想太多,臨了作繭自縛,結局凄慘,這輩子她的心境,慢慢發生了變化,面對重來一次的命和更加無法預知的結局,她選擇先拼這條命,先拚命往前去就好了。

……

「金氏,你還有什麼未竟心愿么?合理範圍內,牢里可以酌情辦理的。」牢頭走過來,嘆了口氣,「外面傳得沸沸揚揚,我知道,或許你是被冤的,可是民怎麼斗得過官呢?你惹了上面,就得死,只有這一個道理是真理。」

金明微抬眸笑笑:「多謝牢頭。我確實還有心愿未竟,我想見東臨,我和他一塊兒進來,結果他明天也暴斃了,最後一面都見不得,豈不是冤枉?」

牢頭的目光飄忽起來,摸了摸鼻子:「你怎的突然要見他?他,他現在在會客,對,會客!魏家來人了,說是要改成流放,那廂正在商量哩!」

金明微瞳孔擴大,眸底立馬溢滿歡喜:「真的?可以改成流放?對,是我誤會魏公了,魏家怎麼會坐視不理!好好好,他有底牌保得一命,不用陪我入這場賭注,是好事!」

頓了頓,金明微急切的撲到柵欄邊,湊近牢頭,想聽清楚些:「真的魏家來人了?是魏公出手了對么?」

「當然!衛昌是魏公昔日副將,看在往日情分,魏公保一條命還是做得到的!」牢頭暗自鬆了口氣,幸虧糊弄過去了。

金明微像是渾身力氣被抽盡了般,倚著柵欄癱坐下來,心上一塊石頭落地,就算她自己敢和老天賭,但到底成敗難說,她並不願把東臨拉進局裡來的。

這個為她斬衰三年的少年,本就是她欠他一世,她可不想再欠一世了。

東臨姓衛,父母病故,大伯衛昌,是魏巡昔日的副將,出身寒門,跟著魏巡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連這衛姓,都是魏巡賞的。

衛和魏同音,可見當年衛昌如何得魏巡信任,在軍中地位超然。

可惜後來,衛昌戰場傷了腿,只得退下來,成了魏府看守馬房的奴僕。

這段身世,不算汴都的秘密,和上輩子倒是沒變化,就是不知這輩子,如果她輸了,明天「暴斃」,他會不會再坐在她墳頭,喚一聲她還未來得及聽的「滿滿」。

「牢頭大人,既然東臨在會客,我便等著,等多久都行,橫豎我要見他最後一面,麻煩你安排了。」金明微復抬眸,斬釘截鐵道。

牢頭才松的氣又懸起來了,這個要求不算過分,他也找不出理由來反對,但關鍵是,人根本不在牢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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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妝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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