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郡守

第21章 郡守

柳十寸目露敬佩,迅速擦去眼角的淚:「我曉得,兄長都是為我好,要磨鍊我!我前陣子派劉三火去殺阿福,思慮不周,留下雁翎刀的痕迹,差點讓金氏查到什麼。還好金氏這個蠢貨,竟然要報官,劉三火自盡,這才沒繼續暴露。這件事是我做得草率,兄長罰我禁足省過,我都是曉得的!」

柳一尺在榻邊坐下來,拿出帶來的一盒膏藥,親手給柳十寸塗抹受損的腰部,燭光影里的他,只是個擔憂弟弟的兄長,再不是權傾天下,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你能想通禁足的理由,這就很好。」柳一尺輕聲細語,像哄孩子道,「給金氏下毒,是丞相的意思,金氏發現了毒藥,後面怎麼辦,也是丞相要擔憂的。你為了在丞相面前掙表現,中途去插一腳,命令劉三火滅口,反而暴露了雁翎刀,差點讓金氏追查下去。要不是我搶先處罰了你,再親自上門給丞相賠罪,你覺得你能善了?」

想了想,柳一尺又加了句:「我把京畿衛的暗哨撥來保護你,是不符禮法的,你就不要把他們放出去招搖。他們的雁翎刀也太具有標誌性,你要殺人,得想到殺人留痕這一層……」

柳十寸癟癟嘴,委屈巴巴的打斷:「其實也不是掙表現……只是想試試,萬一立功了呢……馬上又要獻天書了,王上命令丞相主辦,他手裡那麼多好處,大家都在拚命往丞相面前擠,又不獨我一人……」

「魚食的多少是固定的,搶食的魚兒多了,首先發生的不是搶食,而是自相殘殺。所以越到這個時候啊,你越要小心的,是你的同類。」柳一尺闔上膏藥,嘆了口氣。

「罷了,官場的水深,你慢慢試深淺,只有自己試出來的,才是如魚得水的水。」

「弟弟曉得!」柳十寸笑了,臉上恢復了激動和崇拜,真是一眼就能看穿他心裡在想什麼。

「你好好休養,膏藥記得塗,我來的事不要聲張。」柳一尺寒暄幾句,便起身告辭,路過燭台時,他掐滅了一盞。

「早點睡,也別看書了,別點那麼多燭火,怪浪費的。」

柳十寸應了,立馬熄燭,鑽進了被窩,還不忘收起了雪狐銀絲毯,躺在尋常墊子上時,微微倒吸了一口涼氣。

柳一尺踏著夜色走出宅子,還是沒有僕從,自己上了車,突然輕輕一句。

「適當幫那金氏一把。路行善敢跟蹤我弟弟,呵。」

最後輕飄飄的半個字,多的話就無了,車夫霎時打了個寒噤。

「是,屬下這就吩咐下去。對了大人,這就回金陵么?」車夫恭敬的壓低語調,儼然是個侍衛,哪裡是趕馬的。

「難得來趟汴都。」柳一尺的目光彷彿透過馬車壁,看向了某片浩瀚的竹海,語調多了一分惘然。

「……就順道去看看先生,還有枇杷。」

夜色如墨,燈火如豆,汴都另一處青瓦宅子里,書房碧紗窗里傳出毛筍燒肉的鍋氣,在這個點兒格外誘人和可惡。

「父親,您辦公到這麼晚,也墊墊肚子吧,今兒的肉燉得入味!」

路進癱在軟塌上,玉箸夾了最中間的一塊肉,脖子伸長了去夠,身子都不願挪動半分的。

「你吃,我提前分了幾片來,擱在碗里的。」路行善坐在酸枝梨木的書案邊,雙手端碗,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路進。

見後者忙著夠肉,話也就是說說,其實並沒看他,他鬆了口氣,玉箸撥開白飯上面的一片燒肉,夾了底下的醬菜,迅速塞進嘴裡。

「嗯,確實燉得入味!」路行善生動的嚼了嚼,出聲附和。

他一碗白飯,也就只有上面那一片燒肉,餘光瞥到自己袖口的補丁,也都是縫在內層的,生怕被兒子瞧出什麼來。

畢竟堂堂郡守窮到了這等地步,說出去也沒誰信的。

前陣子下面請吃飯,有一隻八寶鴨子,是三個月來唯一的葷菜,他把盤底的油都偷偷打包回來,舔得乾淨,只可惜這種孝敬,總不能常有。

毛筍燒肉的鍋氣充斥書房,路行善咽了咽口水,耐心的等路進把夜宵吃完,才開口問他:「阿進,這麼晚來找我,是有什麼事么?」

「父親您知道啊,就是……」路進擦了擦油光水滑的嘴,打了個飽嗝,向天伸出一隻手,「這個數。」

路行善眉頭輕鎖,沒有責備,更多的是擔憂:「……你白天又去六博勾欄了?給你說過很多遍了,那種地方都不是正經人,不安全……」

「這個數,給不給?煩不煩,耳朵都聽起繭子了!」路進打斷,摸著肚子道,「我中午那把還賺了的,想著只要有一次翻盤,我就全贏回來了,然後……就玩到現在了。他們說明天就是最後期限,若是還不上,就要我一根指頭,你是我父親,你能眼睜睜看著?」

路進顯然拿準了路行善,好整以暇的瞥著後者,連賣慘做個樣子都不用。

「你……唉。」路行善語塞良久,最後只剩嘆氣,「阿進,你什麼時候能夠長醒,能給為父爭口氣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路進從軟塌上蹭地坐起來,眉目憎惡的瞪著路行善:「這不都是怪你么?當年要不是你沒權沒勢的,我能被那個畜生打到後腦受傷?!念書念不出名堂,學武也沒力氣,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路行善臉色一白,三十來歲的他,像個犯錯的孩子般,低下頭去,不敢說話了。

是,當年他是窮秀才,妻子活活病死都沒錢醫的窮。

路進和前郡守家的兒子嬉戲,出了孩子間的矛盾,路進推了前郡守的兒子一把,郡守家的兒子哭著回家告狀,前郡守率領奴僕趕來,按了路進,讓自己兒子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當他聽聞消息跑到現場時,只看到路進的後腦磕在石磚地上,當場人事不省。

但事後的郡守家,只送來了幾副狗皮膏藥,就把他們打發了。

再後來,他發了瘋般的闖入官場,成了新的郡守,前郡守下台,被貶庶民,他下令重審此案。

沒想到前郡守提前知道了風聲,竟然大義滅親,把自己兒子的屍身送到了他門前。

當時看著被打得面目全非的稚嫩的臉,他只覺得無比的茫然,看著前郡守一臉諂媚的臉,他只覺得無比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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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妝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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