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戰場，就是世界

細雨綿蒙，西郊遠山，像水墨畫一般，不施粉黛，隱在煙雨畫簾中，若即若離，彷彿自存冷漠。

楊寬行默默站在雨中，任雨水打濕他的頭髮，沿着戰袍，滴滴滑下，晶瑩如淚。他的目光，穿過煙雨，望着那個始終不變的方向。

這是戰場。細雨中的戰場，廝殺未起，只有遺留的鮮血，暈開別樣的旖旎。楊寬行唇角抽動，泛起一絲異樣的笑容。其實他很想哭，很想流淚，真的很想。

煜慶帝不會知道，他為之而戰的女人是誰。但他清楚，從少年時就清楚，那個住在他心裏的她，他必須用盡所有的力氣去追求。因為他愛她。明知不可能，他還是不願放棄，就像心魔，溫柔地纏繞着他，自從那天開始。

那也是一個雨天，楊寬行一直深陷其中的泥濘雨天。他那時很瘋狂，四處尋找殺父仇人，可以不顧一切。那天，隱遁在雨中，他潛入那個他一直無法忘懷的地方——天靈會，被所有國人視為邪教的天靈會。

雨水從天靈會總部的屋檐上，傾瀉而下，注入正門前的清澈水池中，汩汩有聲。他在街角，疲憊地閉上雙眼，雨聲，池中水聲，融成一片淡青如山水的寂靜，摒除世間繁雜，消除內心焦躁。他莫名地願意相信，他父親還未曾死去，而他，還是那個不知世事的少年。或許只是迷了路，希望有一個地方，能夠真正給予自己一個安歇。

睜眼，抬頭，那天的雨水一滴滴滑落在他臉上，冰涼卻又柔和，像曾經受委屈時，母親輕輕的撫摸。他靠在牆上，享受着陌生地方帶給自己的安全感。

也許是錯覺，也許是雨的力量。他一直很喜歡雨。

目光無意掠過天靈會的大門，在灰暗的雨天中，門邊有一絲白，在這一回首中乍破了他曾經的整個世界。他從此放棄了一切，願用自己的未來換取這一生的明亮白色。

那是一個女子，白色衣裙，未撐雨傘，卻依舊一塵不染，彷彿超脫凡塵的仙子，輕輕淡淡地微笑着，望着他。

他淪陷了，徹底淪陷了。他所苦苦尋求的安寧，超脫世俗的不凡，也不過在這一眸一笑中。無需顧盼生姿，只一眼，便傳遞出無盡思緒，他一生也讀不懂這目光。

緩緩向她走去，一步一步，清晰有聲。雨水，廝殺，一切冗雜與他們無關。只有目光，互相交織，纏繞。即便他認出她是天靈教教主的女兒，即便她認出他是首席大將的兒子。

都不重要。

只要他還是他，她還是她，那麼——一眼便終生，一眼便萬年。這不是海枯石爛的愛情誓言，是兩人心心相印迸發出的聲音。已經無需言語，眉目送情。成為彼此的世界就那樣簡單。

只是……

他們無法高傲地牽手走在世人面前，朝廷是橫亘在他們面前的溝壑。他們不甘心做牽牛和織女。

於是，現在他來了。

他已經做好為她放棄一切的準備。他也相信這並不瘋狂，因為此刻，一定有另一雙眼睛，透過茫茫細雨，注視着他，而那芊芊素手，一定沒有握著劍柄。

楊寬行勾起嘴角，笑了，走入雨幕——有什麼可怕的呢？只要彼此還在，那戰場，就是他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