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漫漫無冬路（9）

——痛，太痛了，伊爾蘇拉，你為何，為何要拋下我呢？

艾倫卧在卡爾懷裡，他們奔逃了一天一夜，這使他頭腦有些發昏。昏昏沉沉間他彷彿夢回到從前，與漢特和弗朗西斯一起平靜的生活。

那是一個一如既往的早晨，他正鬧著想剪掉那頭礙事的長發，這舉動卻令漢特突然發了瘋，激烈的反對，於是說出了那句話。

他從那時起才知道，原來那從未出現過的母親叫做伊爾蘇拉，原來留著長發的自己與母親很相像。

這時卡爾突然叫醒了他，他們來到一條河邊，艾路於是想要俯下身去捧一捧水來喝，突然一張美麗女子的面容印入他的眼中。

彼時仿若天地初開，時而清晰，時而混沌。

等他再次眨了一次眼后，原本清晰的世界彷彿那團破碎的漣漪一般，變得一片模糊。

這樣就夠了，他知足了，至少不是再次陷入黑暗。

可是為什麼，偏偏不能早一點，早一點恢復視覺呢？這樣他就能看到漢特，看到弗朗西斯樣貌了。

這樣想著，他迫切的想要看看卡爾的樣貌。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他早已信任卡爾，將之視作世間唯二的重要之人了。另一個自然是他的哥哥，他堅信弗朗西斯沒有死，只是與他走散了。

他捧著卡爾那冒出胡茬的臉，想要在模糊中將他看得更清楚一點，雖然模糊，他也能依稀看見卡爾臉上的憔悴。

然而平靜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南邊又傳來了轟隆隆的馬蹄聲。

追兵來了。

「走吧，艾倫，你該走了。」卡爾將艾倫抱上馬，囑咐道：「抓緊他的脖子別撒手。」艾倫聽話的照做。

說完，他來到戰馬跟前，將額頭貼在戰馬頭上，「老夥計，該到告別的時候了，你最後再幫我一次好嗎？」

「帶著艾倫，往北走，一直走。」

「不，卡爾！」又一次要離別了嗎？艾倫驚慌的望向那道高大的模糊身影，他知道，這次若是兩人分開，恐怕意味著永別，他幾乎是祈求般的喊著，「卡爾，跟我一起走，不要拋下我！」

「回去…回去…」艾倫趴在馬背上，眼淚奔湧出來，染濕了一片烏黑色的鬃毛，他祈求著想讓馬兒聽話。

戰馬沒有理會艾倫的話，自顧開始奔跑，拚命的奔跑。它已經連著跑了一天一夜了，跑到精疲力盡，跑到口吐白沫，它清楚的知道，若是再不休息，它一定會沒命。

但它依舊遵從主人的命令，一路向北。

「哈哈哈哈…」卡爾執劍站立橋頭，發出一陣決然的大笑，「艾倫，我為你斷後，你大膽的往前走。」

此時追兵終於趕上，看到凶神惡煞渾身浴血的卡爾，在橋對面停了下來，無一人敢上前一步。

卡爾見狀，輕蔑的將長劍指向敵軍，如雷鳴般咆哮道：「我是卡爾·卡洛斯，誰敢與我決一死戰！」

聲音直入雲霄，對方數百匹戰馬彷彿受驚一般，齊刷刷的退了半步，一些膽小的士兵更是被嚇得跌下馬來。

克里斯也被嚇了一跳，不過作為海神殿騎士，他依舊冷靜，立刻便恢復過來。

他很清楚，卡爾已是強弩之末，只要在這拖著，卡爾必然會因傷勢過重而率先殞命。但萬一呢，萬一再發生變故呢？

他望向遠處即將消失在道路盡頭的艾倫。

卡爾既然寧願拋棄性命也要保護那個少年，說明那個少年對他一定有著重要意義，

若是將那少年抓來，卡爾必將不攻自破。

念及至此，克里斯當即下令道：「一隊隊長，二隊隊長，你們各自帶領五十人，從石橋左右涉水而過。」

「過河后，其中一位隊長帶二十人去把那逃走的金髮少年抓回來。另一位則率領剩下八十人，到卡爾身後斷其退路，只圍不攻。」

「其餘戰士，放箭。掩護同僚過河。」克里斯從容不迫的發號施令。

他的命令奏效了，面對著漫天箭雨，卡爾疲於招架，抽不開身阻止對方涉水過河，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追擊艾倫，縱使萬分焦急也無能為力。

艾倫，你可千萬要逃掉啊！難得的，卡爾心中祈禱起來。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戰馬終究是精疲力盡了，沒跑多久，就馬失前蹄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馬背上的艾倫也被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暈了過去，克里斯的追兵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躺在地上滿身泥濘的他。

當卡爾看到昏迷的艾倫被帶回來，丟在克里斯腳下時，心中萬念俱滅，他咆哮著衝過石橋，也不管迎面而來的刀劍流矢，只想著與克里斯同歸於盡。

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個黑袍人不知從哪冒了出來，輕易就攔住了卡爾的衝鋒。

卡爾打量了此人一番，儘管那人藏在黑袍之下，他也看出來了，此人就是在艾倫被夜鶯擄走的那座小鎮出現，為他指路的老人。

在交手的一瞬間，黑袍人對他說：艾倫之後交由他保護，讓卡爾先逃命去。

卡爾此刻也冷靜了下來，思索了一番，考慮到此人曾為他指路，現在想來，也算幫助過艾倫。應該也是像夜鶯那伙人一樣，不會加害艾倫。

念及至此，卡爾決定照他說的做，等他找地方把傷養好，再回來尋找艾倫也不遲。卻不料對方趁他思索之際突然發難，上前一掌將他打進河中，不見蹤影。

克里斯看到黑袍人時，本能的覺得危險，但看到他將卡爾打進水中時，不由得怒上心頭，上前質問道：「閣下是何人？為什麼要放跑卡爾？」

「放跑他？我只是打了他一掌，誰知道他這麼不經打，竟然一掌就被打飛了出去。」黑袍人用不屑的語氣，挑釁一般的說道：「你們海神殿的騎士，都這麼弱？」

克里斯聞言，也不在壓制怒火，當即準備下令誅殺此人泄憤。

「誒，不急不急，」那人卻打斷他的命令道：「咱們和氣一點，我是來找你做生意的。」

說完，他指著躺在地上的艾倫，「這個少年，我要了。」

「呵，」克里斯真是被這個不可理喻的傢伙給氣笑了，他倒是要看看對方究竟想耍什麼花招，「好，既然是做生意，你要用什麼東西來交易他？」

「你會感興趣的。」黑袍人點了點頭，遠處的密林中就走出來一隊與他一樣身穿黑袍的人，他們抬著一張簡陋的木板，木板之上，赫然躺著高文的屍體。

「你們殺死了他？」克里斯目呲欲裂。

「不不不，是森林裡的強盜乾的。」黑袍人立刻否認。

「他們在哪？」

「斯洛特死的那座村莊不遠處。」

克里斯聞言，努力壓制著心中的怒火，這讓他的身體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可他怎麼壓的住？

那是高文啊，他將其視為兄弟的高文啊！克里斯承認，他陰險狡詐，自私自利，機關算盡，但這些卻不是為了謀取名利，只是想要自己與高文一同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苟活下去罷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只是算漏一步，高文就永遠的離開他了呢？

此刻，極致的怒火演變成了仇恨，在他心中蔓延。

他，克里斯，他要報仇，他要屠盡南境所有山賊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