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茶敘

03.茶敘

葛瀟如回到住處已近十點。工作兩年後他就從家裏搬出,租了這間一室一廳的小居室。這是離研究所不遠的一幢普通公寓樓,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舊建築,小區雖只有六幢7層的樓房,但有獨立的院子,地段又好,鬧中取靜。買車前的幾年,葛瀟如騎自行車上班也只需二十分鐘。

他剛在電腦前坐下,想再看看手頭未完稿的一篇樂評,手機響了,是鄭思齊打來的。那年初,鄭思齊剛從衢州文聯調到研究所,兩人雖相差五六歲,但志趣相投,挺談得攏。所里年齡相仿的男同事本就不多,投緣的就更少了。

聽鄭思齊的語氣,心情似乎有些糟糕,他問葛瀟如是否方便,想過來坐坐。若是換了別人,葛瀟如一準推脫了,但對這位鄭兄卻是例外。

不過十五分鐘,鄭思齊已站在了葛瀟如面前。他租的房就在研究所附近,每天步行上班。

葛瀟如引他到茶台前坐下,正要打開空調,鄭思齊卻勸阻了,掏出一包大紅鷹煙,遞一支給葛瀟如,說到:「通通風吧,陪我抽根煙。」

葛瀟如平時並不抽煙,見他這麼遞來,只能順手接過。「這麼晚了,鄭兄不會只是起了雅興過來抽煙喝茶吧?什麼事兒讓老兄心煩了?說來聽聽。」

「不提也罷。你我俗人,還能沒個煩惱事兒?」

葛瀟如笑道:「你我皆非俗人,但不妨說說雅人的俗事。」

鄭思齊接過小茶盞,嘆口氣道:「感覺還是不能適應這兒的工作環境,做着累啊。」

「不會吧,你那個部門還叫累?所里誰不羨慕你們中心那幾口人,清閑,待遇卻不低。我們辦公室里那幾位小姐太太,昨天還說起宋惠蓮呢,上個月又換了輛新車。」

「哪能跟她比?人家是闊太太,換車也不指著這點薪水。」鄭思齊邊說着,邊撥弄手中的打火機,忽然問道:「葛兄,你說就這百十號人的單位,人事關係咋就那麼複雜?」

「呵呵,如今哪家單位關係不複雜?我想鄭兄的職場經歷也算比較豐富了,許多事想明白了,其實也簡單,犯不着跟現實過不去。誰都有自己的信仰和方式,對吧?」

「問題是有人不允許他人有異己的信仰和方式啊。我算是謹小慎微不招惹是非了吧,偏還遭猜疑算計。少得些好處也沒啥,受不了的卻是流言和冷眼。」

「別太在意,像我們這種單位,公司不像公司,學院不像學院,部門編製和職員成分更複雜,從屬關係也很難理順。你初來乍到,難免有不適應的地方,但或許別人也同樣困惑呢。你我就別為這些事勞心傷神了。」葛瀟如雖一向清高,置俗務於不顧,但畢竟在所里待了五年,經歷見聞多了,還看得透徹,就推心置腹地勸導這位比自己年長幾歲的摯友。

「話雖這麼說,碰到有些事兒還真教人鬱悶。我們那位江主任,前段時間還挺熱心,幾次過問我愛人調動的事兒,不管是真關心還是表面的客套,總還讓人覺著親切;這幾天卻是不冷不熱,見面打招呼都表情怪怪的,今天還通知我從宋惠蓮負責的一個課題項目中退出,說是安排我參加一個新項目的推廣。那個課題我從試用期滿后一直做到現在,正上手,眼看快出成效了,這時卻讓我退出。我估摸著是否因為前段時間我跟宋惠蓮走得近,讓他覺著不舒心了。」

「有這可能。像他這般角色,原本就看重這些人事瓜葛,善於籠絡人心,拉幫結派,又多猜疑。何況那位美女副主任神通廣大,上下通達,你跟她走得近,他便對你有了戒心,由親到疏,你的猜想也不是沒有道理。」

「其實對這位美女主任,我早看得分明,一向敬而遠之,不敢招惹是非,工作上更是規規矩矩,絕無私心雜念,更無意拉幫結派。而且話說回來,雖然宋惠蓮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態度我不敢恭維,但為人卻還坦率熱情,並不虛偽世故,似乎不屑於那種欺上瞞下的勾當。因為在同一間辦公室,她待人又熱情坦誠,可能聊得比較投緣,就讓人家猜忌了。想想真是可笑。」

「蜚短流長的事哪兒都有,人家愛怎麼說怎麼說去,前段時間不也有人傳言我跟虞一清的事兒嗎?總有些無聊的人啊,老拿別人私隱說事兒,多半是自個兒空虛平庸,或是心有所欲而不可得,眼看着別人活得充實滋潤,就心生忌恨。陰暗!」

「正是。你我跟此等小人真非同類。」鄭思齊掐滅了煙,痛快地應道,又轉過身問:「對了,虞一清那邊究竟怎麼樣?你跟她的事我也有所耳聞,但從沒想着過問。相信葛兄眼光不俗,我看她確是很有品位的女子,跟你挺般配呀。」

「你可別聽他們胡說,好多事兒到這些人嘴裏就都走了味。要真有啥事兒,在你面前我還不想隱瞞。我倒無所謂,只是不想連累了她。人家一個單身女子,不容易。」

「能給我講講她的故事嗎?」

「真有興趣聽?不是又想寫小說吧?」葛瀟如讀過他以前發表在《小說月報》上的一個中篇,知道他在衢州那邊是小有名氣的作家、書畫家。

「早沒那念頭了。放心,只管講來,只當弟兄間互相傾訴而已,我守口如瓶。」

「瞧你說得這麼正經。我倒還真想有點吸人眼球的東西講給鄭兄聽呢,可惜真沒啥,你一定失望的。」

「那你就當作是讓我多了解幾個同事吧,我對所里的人事還真不熟悉,有時還鬧笑話呢。這位虞美人給我感覺優雅神秘,據說門第高貴,人生閱歷又豐富坎坷,對吧?無怪乎有一種雲淡風輕的氣質。」

葛瀟如笑道:「兄果然一文人雅士,看佳人自是不同。但『虞美人』一說,乃庸俗人所稱,你若這般稱呼,她八成是不會理睬的。」鄭思齊這才明白有一次見面,他就跟着旁人這麼跟她打招呼,她何以愛理不理,且略帶鄙夷的神情。

「她父親原是浙大的一名教授,是早些年的海歸,后曾擔任市*****,一位老派開明人士。母親是師範學院的鋼琴教師,據說是滿清貴族的後裔——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她自己從沒提起。而且她自身條件又那麼優秀,幾乎人人稱羨。但你知道,老天往往不會太過垂青一人,她後來的人生經歷就頗多周折,過得挺不容易。她剛讀大學那年母親就過世了,而自己的情感和婚姻,更是她不願觸及的傷痛。」葛瀟如不緊不慢地述說,似乎在回憶自己很久以前的某段經歷。

「你是說她曾結過婚?」

「是的,一次短暫的婚姻。」葛瀟如平靜地吐出這句,目光遲滯地看着指間纏繞的煙,才覺著心頭隱隱作痛。「那位先生是當年省青聯出了名的才俊,苦追她多年,終於從他的情敵——她父親的一位得意門生那兒贏得美人歸。誰知婚後剛滿一年,這位兄台竟獨自去了美國,再沒回來,據說是奔一位大學女友而去。大約兩年前才回國一趟,辦了離婚手續。」

「哦——是這樣,」鄭思齊長嘆一聲,「你說,這人是不是很奇怪,所求就是沒個滿足,得到了,又想着追求別的。人啊,究竟要什麼呢……那她有孩子嗎?」

「沒有。」

「哦,還好。優雅的單身女貴族。以她的條件,應該有很多男士熱追吧?沒聽說有什麼緋聞嘛。」

「是的,曾經滄海呀,所以才有你所說的『雲淡風輕』的氣質。人家潔身自好。」

「聽葛兄語氣,不無憐惜之意,似乎動過心的,對吧,你別否認啊。」

「即便真動過心又如何?所謂心動,不過是自己的一份感覺而已。」葛瀟如淡淡一笑。此刻,他清楚地記起當初虞一清對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

「我懂得。唉,問世間情為何物,卻教人都為情苦。大抵只是自己情意有所寄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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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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