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山居夜飲

28.山居夜飲

鄭思齊忽然提議,就按年齡順序,由小到大挨個向年長者敬酒。

孟曉東的女友最年輕,她就斟滿一杯,先敬筱娟。筱娟樂了,笑稱總算讓人尊敬了一回,一仰脖子就把半杯啤酒又幹了。

該她敬孟曉東了,杜嘉林笑問:「連喝四杯了,沒問題吧?」

孟曉東接過話說:「這麼早就想包庇她?這可不行。」又轉身面對筱娟,「剛才人家敬你是滿杯,你可以只喝一半;現在是你敬別人,你必須滿上才是。」說着為她加滿了酒。

筱娟豪氣不減,高聲道:「沒問題,誰讓我比你小四歲呢?敬你!」虞一清擋了她的酒杯,夾了一串羊肉遞過去,讓她先吃點菜再喝。筱娟趕忙接過,甜甜一笑,說:「還是一清姐好,待會兒我敬你!」葛瀟如笑道:「好,清醒得很,還沒喝多。」

等孟曉東敬過虞一清,鄭思齊在一旁說道:「看來輪到我時,天都黑了。我且自個兒偷着喝一杯吧。」葛瀟如笑道:「你先別急,第一輪結束,待會兒就該倒過來,由大到小地敬了,你準備好連喝兩杯。」

這時,筱娟在一旁叫道:「喂,專心一點,該一清敬你了。」葛瀟如忙站起來,見虞一清已端了酒杯望着他,忙給自己加了酒,舉杯相對。

筱娟又叫起來:「拜託你們,別那麼深情地對望好不好?真讓人受不了!」兩人只得相視一笑,將杯中酒喝了。

最後輪到杜嘉林敬鄭思齊。不知是他故意耍賴還是略微喝高了,只見他起立正色道:「鄭兄請了。我知道你等急了,這樣吧,你幹了,我隨意!」鄭思齊灑脫一笑,說:「好,杜兄如此敬酒,倒也痛快。」說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杜嘉林這才放聲笑出來,也是一仰脖子,將一小杯白酒幹了,邊連聲叫着「痛快!」

頓時,大夥齊聲喝彩,似乎為一輪比賽圓滿結束叫好。

桌布上的菜幾乎消滅殆盡了,虞一清招呼大家去燒烤架前再取些食品。她利索地將另一袋牛柳烤了,又動手用竹籤穿了些小青菜,抹上調料烤熟。

這時,店主送來了清蒸荷包紅魚。大家聞到香味,都趕過去,一見之下,更愛它的色澤,便迫不及待打開,紛紛搶食。店主見他們那麼愛吃,所剩的菜又不多了,便笑呵呵地說再送上一份糊豆腐。

虞一清又問他要了一些青菜和豇豆。鄭思齊主動去溪邊洗菜。才去了片刻,卻又折回,說想再約個人一塊兒洗。筱娟笑道:「這麼點活,還要兩個人一塊兒做?莫不是天黑了,你膽小?」

鄭思齊竟無奈地點頭承認了,眾人不禁鬨笑起來。他卻正色道:「並非我膽小,只是剛才看到河對岸一塊大石頭,形狀怪異,覺得陰森可怖。」

杜嘉林他們聽了,更是狂笑不已。鄭思齊只得微微搖頭,嘆道:「你們不明白,我小時候經歷過一件事情,讓我至今看到這一情景還感到心驚。」

虞一清和筱娟一聽這話,頓時有了興趣,催他細細講來。

「我是在開化縣農村長大的。在讀小學的時候,我有個很好的夥伴,常在一塊兒玩,她就住在我家對面。」

「男孩?女孩?」筱娟問。

「是一個漂亮的女孩。人特聰明,只是身體瘦弱,經常請病假。好像是讀四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她生了一場大病。」他講得很慢,聲音也低沉,聽得出是在回憶一段不愉快的往事。

「有一天下午,我剛放學回家,她忽然跑來跟我說,在河邊看到方阿姨了。」

虞一清插問道:「方阿姨是你們那邊有名的人物嗎?」

「嗯,也不算有名人物,但孩子們都知道方阿姨。」他聲音更低沉了,「她是個大好人,在衢州城裏上班。平時難得回來,每次回家鄉,她總會給孩子們帶些好吃的。我們都很喜歡她,常常盼着她回來。」

「見到方阿姨又怎樣呢?你快接着說呀。」

「當時我還不信,她急了,告訴我是她親眼看見的,方阿姨就坐在河邊那塊大石頭上休息。」他說着,下意識地朝溪邊望望。「她又回去跟爸媽講。她爸媽也不信,只是笑她傻,說她是想吃糖果了……可是第二天,村裏傳來消息,方阿姨在前一天上午因車禍死了……」

幾人聽到這裏,頓覺毛骨悚然。虞一清只感到背脊一陣發冷,呆了半晌才問:「究竟是真是假?莫不是你編的吧?」

鄭思齊絲毫沒有笑意,接着講他的故事。「她知道后,病情愈發嚴重了。她爸媽請來鄰村一個據說懂巫術的老太婆,帶她去河邊那塊大石頭前做法事。她詳細描述了當時看見方阿姨的情形。後來聽我媽講,她描述的跟方阿姨死去那天穿的衣服都一致……」

「快別說了。」筱娟聽得蜷縮起身子,靠緊杜嘉林。

鄭思齊朝她望一眼,低聲說:「別怕,沒事的,讓我把它講完好嗎?」杜嘉林握住筱娟的手,示意他繼續講。

「那位婆婆在石頭上燒了好多紙錢,又讓村裏幾個壯漢挑來井水將石頭沖洗了幾遍。但是,沒過幾天,她還是死了。」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說:「從此以後,我們這些孩子就不敢再去河邊大石頭旁玩耍,遠遠地看到它就覺得害怕。大人也不敢把它挪掉,就這樣一直躺在河邊。剛才我看到溪水對岸一塊石頭,感覺很像……」

沒等他說完,虞一清接過話頭:「好陰森啊,簡直是現代版的聊齋呀。」

「會不會是大人怕你們去河邊玩水,擔心你們的安全,故意編出來嚇唬你們的?」杜嘉林問道。

鄭思齊搖搖頭:「不會,他們自己也挺相信的。以前,大人們常在那石頭上歇息,有時婦女還在上面洗衣服,可從那以後,都沒人敢去碰它了。」

筱娟她們幾個既害怕,又感覺新奇有趣,說今晚反正不敢睡覺了,乾脆請他再講幾個鬼故事。

「要講真的!」筱娟還特意強調。

葛瀟如笑道:「這倒讓我想起蘇東坡聽人講鬼的故事了。一次,蘇大學士纏着友人談鬼,友人回說無鬼,他便道:『汝姑妄言之,我姑妄聽之可矣。』那是文人的風雅,哪裏真的有鬼?別自己嚇唬自己了。我陪你去洗菜吧,還等著下酒呢。」

「我跟你們去。」虞一清也站起來。她想去看看那塊石頭。

「好,夠勇敢。看到方阿姨的話,叫我們一聲啊!」杜嘉林的黑色幽默稍顯過分,惹得筱娟在他背上狠狠敲了一下。

三人走到溪邊,虞一清朝對岸望去,果然有一塊巨石橫卧著,天色已暗,也看不清具體模樣,便說:「奇怪,原以為見到它會很恐怖,可我現在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呀。」

「是的,這或許跟個人的獨特經歷有關。每個人都有難以抹去的童年記憶,有些印象根深蒂固,會影響我們一輩子。鄭兄當釋懷才好。」葛瀟如勸道。

「是啊,該遺忘的就遺忘吧,讓過去的永遠過去,人要活在當下。」虞一清接着道。

「呵呵,虞小姐說得好深沉。言之有理。」鄭思齊話還沒說完,孟曉東過來了,催道:「你們洗好沒有?等著看流星雨了!」

回到帳篷外,只見杜嘉林正在調試望遠鏡,見虞一清過來,說道:「想不想看看你的幸運星?今天應該能看得很清晰。」

虞一清忙跑過去。杜嘉林已幫助調好方位角度,指示了尋星鏡和目鏡,並教她調焦旋鈕的操作。

剛開始,她很興奮,在杜嘉林引導下找到了那顆心宿二,饒有興緻地觀測著。然而,對着望遠鏡看了兩三分鐘,並沒有想像中那般新奇,只是覺得光球大了點,亮得耀眼,但白里泛紅,還夾雜了黑影,顏色並不惹人喜愛。

她禮節性地謝過杜嘉林,抬頭望向天邊,找到剛才那顆星。它鑲嵌在深藍色的夜幕中,那麼清晰、明亮,雖然遙遠,卻似乎很親近,在為她閃亮。保持距離,反而清晰可愛;拉近了,雖看得真切,卻失了美感。她這樣想着,就獨自靜靜地觀望,默默地許願。

忽然,一道白光在它旁邊的天空中快速劃過,又迅速消失。

「流星!」虞一清反應過來,叫道。是她第一個發現。不久,第二顆,第三顆,其他人都看見了。

「是流星雨。」杜嘉林立刻轉過望遠鏡,拉筱娟過去看。

廣漠的天幕上,不時劃過一顆流星,拖曳出一道長長的白線,雖只一兩秒鐘的耀眼,卻將短暫的絢麗印入每個人心裏,讓人嘆為觀止。

「快許願,要趕在流星消失以前。」孟曉東的女友一邊雙手合十許願,一邊提醒大家。葛瀟如看看身邊的虞一清,她正虔誠地仰望星空,黑暗中她的雙眸閃亮猶如星光。

「我願將所有的虔敬奉獻給你,我的神靈,只求你能保佑她,給她一生一世的幸福安寧!」他等待一顆流星的降臨,在心裏默默地祈禱。

天邊劃過的流星越來越少了,等待好久都看不到一顆。杜嘉林有些失望,說:「真遺憾,沒有預想中那麼多。2001年的那場獅子座流星雨才漂亮呢,那樣的奇觀真是難得一見,我和幾個朋友趕到安吉去看的,印象很深。」

筱娟輕輕哼一聲,問:「帶女朋友去了吧?」

「蒼天作證,沒有。」

不再有流星,天空更顯寂寞,周圍也是一片沉靜。

「好冷清啊。」鄭思齊望着空中那彎彎的月亮,悵然說了一句。

葛瀟如笑道:「鄭兄何出此言?」

「他是觸景生情啊。」筱娟在一旁笑了,轉身對鄭思齊道:「誰讓你沒個陪伴?你就明月千里寄相思吧。」

葛瀟如又補充道:「此地離杭州可不足千里,衢州倒或許有千里之遙。」

虞一清見大家這般開心,惟獨鄭思齊有些落寞,稍覺不忍,也打趣道:「就不知你情思繫於何處了?」

鄭思齊忙將話題轉移,指著燒烤架說:「我可不比你們,哪裏還為情所羈絆?來,咱們繼續喝酒!還沒到暢飲的境界吧?」說着,回到座位,給眾人的杯中又倒滿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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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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