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風曳（3）
賀書禮再次到家，先是回廚房看了眼紅豆粥煮的怎麼樣，然後又倒了杯水，在上樓前磨蹭了下，等到水溫降下來了才上去。
賀書禮走前沒有把窗帘拉開，但現在窗帘是大開的。窗外青色的山林壓着風，空氣里的潮濕氣息疏散不少。
陳雁還是那個睡姿，但是手背抵着眼睛，像是剛從夢裏醒來，屋內光線很充足了。
她並不是喜歡太亮的環境，那麼這拉窗帘的人和為了誰而做的這些，都那麼顯而易見了。
陳雁不喜歡喝葯，五六歲那會子生個病在家要悶一個周才能好全，明明喝幾副葯就好的，陳雁偏不。
她不喜歡喝西藥，但中藥可以接受。
所以賀書禮明知道西藥見效更快，還是去抓了中藥回來。
雖然陳雁現在才七歲半，但是好多事情她看得比賀書禮還通透，大多數時候陳雁不像個妹妹，對賀書禮的依賴也沒有那麼強。
反而是突逢變故的賀書禮不適應鄉下生活，一開始要處處依賴陳雁。
賀書禮雖然不大介意，但也是希望能有個粘人的妹妹的。
但是平日裏又拽又冷的人突然生個病，還是很軟的，再想到這是為了誰而生的病，那可真就窩心了。
「煮了紅豆粥，加糖還是鹽漬檸檬絲？」賀書禮從前沒怎麼照顧過人，除了親弟弟，陳雁是第一個。
他想，這小孩可能更喜歡咸口的。
然後就見正揉着太陽穴放空的人停下動作，回頭問：「我就不能吃清粥？」
賀書禮頓了頓收拾的動作，又無奈地抬頭和陳雁對視，望進了陳雁那雙淺褐色的眸子。
從前他便覺得陳雁的眼睛很漂亮，像是網上傳的那些異域美人的眼睛。但是她不常笑，大多數時候是掛着一抹禮節性的淡笑，並不真切。
他覺得今天的陳雁和以前不太一樣，具體是哪裏不一樣，他說不上來，但就是感覺，好像更近了些。
對，近了些。
「好。」
賀書禮克制地收回目光，轉身下了樓，路過樓梯間的藍色洋桔梗，他停住了腳步，側眸看着。
很久，他才移開視線。
陳家喜歡種花草，陳瑾閑來無事極喜歡種花養樹，他們家院子裏種的花本就多，前年還買了些爬藤植物，養了一牆的黃木香。
到還別說，挺好看。
但喜歡洋桔梗的人不是陳瑾，是陳雁。
陳雁下來時，看見家裏兩個老人不在，頓覺吃不下去。
但看見賀書禮溫和但笑，也不願辜負了他的好意，於是打了個電話。
「溫檀，吃過飯了沒？」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陳雁又多盛了碗粥，正等晾冷呢，就見賀書禮端著一盤處理好了的鹽漬檸檬絲出來，輕輕放在陳雁地面前。
陳雁撥弄魔方的手像是被按了暫停鍵。抬頭看去，賀書禮已經側過身去，拿起隨手放在餐桌上的試卷回了客廳。
他就坐在那裏，橘黃色的燈光把賀書禮罩在角落，雖然他不在面前，但是，他不遠不近的陪着，就是一種溫柔。
陳雁收回目光，有人站在院子外面拉響了風鈴。
溫檀和陳雁同歲不同級，儘管陳雁沒上過幼兒園，但自從上了小學，和溫檀的見面次數就少了。
在這個鎮上，真正窮的就那麼幾家，溫檀算是最窮的那家。她出生沒幾年父親就殉職了，母親也在今年年初生病去世了。雖然她爺爺以前是當過兵的，每個月都有補貼，但是溫檀上學後學費就難湊了，每年都是陳雁借錢給溫檀。
兩個孩子都不喜歡虧欠別人什麼，尤其是在和錢沾邊的事情上。
溫檀雖然喜歡錢，卻也架不住窮，所以越窮越喜歡錢。
陳雁吃完飯後和賀書禮打了聲招呼，就送溫檀回家去了。
如果是往常，賀書禮必然不會擔心，他不是邀請溫檀來的主人，和她關係也算過得去但不是非常好，所以不會多送。
但，今天不一樣。
陳雁受了寒氣的，秋天才開始降下一場雨，賀書禮不擔心那才是騙人。
賀書禮站在院子裏，倚靠着白色的鐵柵欄，明明才十歲大的孩子，卻有了和這裏的鎮民們不一樣的矜貴，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他等了會，想了想又進了屋，上樓去了陳雁的房間，從她的衣櫃里隨手拿了件風衣。
到了樓下才發現是件淡橙色的。
今年秋天，橙子熟的有些快，彷彿時間在趕着它們野蠻生長，他慢慢想到了上個月和母親的那通電話。
「晰晰，家裏這邊也快好了，除了一些小細節，其他的都差不多安定下來了，我看，也是時候把你接回來了。不過按照你爸的意思，本家這邊是處理好了，旁支那邊還不知道惹了多少事出來呢，所以啊，只能先拜託你，再等我們一下，最遲在明年夏天把你接回來，好不好？」
賀書禮怎麼會拒絕。
他也想念父母的。但是，也捨不得這裏的朋友和難得的好時光。
這個年齡，他只能想到朋友，再多，卻也是想不到了。
陳雁早就知道他要離開的事情了，只是她有什麼情緒都不會幹擾別人的生活，所以她也沒說什麼。
其實賀書禮也知道，陳雁在這裏沒有幾個朋友，玩的好的，其實就那幾個，更別提她那超乎常人的智商，是註定找不到更多朋友了。
賀書禮等了好一會，才等到小路拐角處手電筒發出的白光，陳雁那件單薄的襯衫外面就套了個針織衫，鼻尖通紅，想起她說話時帶上的鼻音，賀書禮覺得陳雁吃中藥好的不快。
賀書禮上前走了幾步，把風衣給陳雁穿上，揉了揉她的腦袋，說：「我們打個商量，這次吃西藥好不好？」
陳雁本來就很拽的表情更臭了。
賀書禮看她這表情就知道她什麼意思了，本來也不指望她聽話。
撇撇嘴，看了眼他的手，凍的發白。
北方就這點不好。
「行吧。」陳雁語氣勉強。
賀書禮怔了怔，發現陳雁今天格外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