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自號:誠齋野客（二）

畢竟西湖六月中，

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

映日荷花別樣紅。

好詩，好詩。

【根據調研顯示，一周內市民的出逃率高達7%，一月內市民的出逃率高達百分之28%，一年內......】

「好暈啊。我這是在哪？」

【內城的總出逃率已高達99.9998%，達到自統一戰以來最高，市民出逃方式統計如下表...】

「這是哪兒啊？來個人啊！」

【學校內部情況如下】

【有4名學生正在辦理出國，有7名學生正在辦理戶口遷移，他們分別是學校內c棟張......】

「靠，把我綁起來算幾個意思，有沒有人！」

【截止目前，市內完全沒有動靜的住戶只有723戶，共計1654人。】

「楊萬里！你把金鷹卡通給我關了！聽到沒有！我腦殼疼！聽不得這個！」

【其中位於第一大學中的只有2人】

【他們分別是】

【第一大學a棟——居永】

【還有第一大學b棟】

居永停止了撲騰，那一剎那，他只覺得耳邊無比安靜，時間無比漫長。

【魏思瑤】

【播報完畢，書面資料已呈上，請校長過目】

在短短兩年之內，幾乎所有人都以不同的方式逃出了內城。

這是居永剛剛所聽到的。

可是，逃向哪裏呢？還能跑去哪裏呢？

曾經的第一大學也已經人去樓空了。

除了他和魏思瑤沒走。

居永又再一次陷入了搞不清狀況的尷尬時刻。

搖晃着殘缺不堪你的紅酒杯?

只是物是人非?

大廳里突然響起了音樂。

樓下野花陪着啞巴靜靜安慰?

還有你的骨堆?

伴隨着音樂的律動，可移動式吸頂燈逐個啟動，剛剛還漆黑無光的大廳瞬間變得五五彩繽紛。

隨着音樂慢搖的節拍，整個大廳的氣氛變得金迷紙醉，放浪形骸。

居永被綁在醫療擔架上，躺在大廳的正中央。

人體盛宴。

這是居永能想像到最能形容現在狀況的辭彙。

「ai！關閉歌舞廳模式！」

從壁藏式音響中傳來了低沉的機械電子合成音。

瞬間大廳重歸往日金碧輝煌的模樣。

天花板側邊的3d浮空式投映儀啟動，花壇之上開始緩緩構現了一個巨型藍色全息影像。

「你tm誰啊？藏在監控器後面不敢出來是吧？只敢用話筒bb是吧？」

居永大喊著，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在不停的掙扎，他怕在這裏沒丟命，先失了身。

「我忘了，你還綁在床上呢，ai呢!給客人鬆綁！」

從左側大門進來一名身着護士裝的機械人，一邊聽着居永的心跳，一邊幫居永鬆綁。

她決定給居永點厲害瞧瞧。

「誒誒，幹什麼呢？今天不用，說了多少次，今天不用！今天要開會！那還用問？正經會議！」

電子合成音改從正前方的花壇傳來，無情地發號施令著。

居永從擔架上跳起，打量著周圍，彼時護士機械人已經退了出去，他還覺得可惜，沒被摸個爽。

晃了晃手肘腳腕，居永凝視着前方花壇上的巨型全息影像——一個3d的人頭像。

怎麼這麼眼熟？

這不是楊二舅嗎？

用的卻是電子合成音。

居永納悶了，他楊二舅為什麼要用電子合成音啊？被自己打廢了嗎？

「楊二舅？為什麼躲在裏面？不肯出來見我？怕被我痛扁是吧！」

居永一邊叫囂著，一邊開始按壓自身關鍵部位，檢查看看有沒有傷之類的。他可不想腎被人挖走了都不知道。

「你不喜歡這個形象？那我換一個。」

全息投影變換的速度很快，頃刻間就又換了一張臉，這次變成了...

魏思瑤。

居永怔住了，愣在了原地，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面對眼前的景象，他甚至感覺全身在發顫。

面對魏思瑤，他總會感覺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

「這個你還不喜歡？那我再換一次。」

這次變成了居永他自己。

「為什麼？你出來啊！面對面聊！我保證不打死你，你用個虛擬形象算什麼？」

他顯然還沒搞清楚現在的狀況。

【畢竟西湖六月中】

「我懂了。」全息影像點了點頭。

投影再次切換，這次變成了一個路人。一個陌生人，看起來很年邁。

「折騰了這麼久，讓你誤會了，我不是什麼楊二舅，與你更沒有什麼過節。」

「我就是第一大學的校長，你們俗稱的ai導師。」

那個從來沒在大眾眼前露過面的ai導師。

內城唯一一個強人工智能。

「萬分抱歉，讓您受驚了。」

「態度還挺誠懇的嘛，如果沒有把我綁起來的話。」居永發問道

「那是怕你也跑了。正如你剛剛所聽到的簡報，內城市內已經幾乎沒有人了。」

「學校人也都跑光了，工會下令讓我們把學校改造成迪廳。這也是為什麼剛剛氣氛會這麼奇怪的原因。」

「這次找你來呢，就是想問問你關於市民出逃這件事的看法。」

時間線開始混亂了。都是因為這該死的時間機器。

【9.87521%】

居永回憶著，他記得昏迷之前腦中的百分數停在了【7.46995%】，而現在已經沒有了增長的跡象。

只是不停的上下浮動，好像被什麼東西遏制住了。

「我也不知道誒，什麼移民啊？？」

居永顯然不打算輕易回答這個問題。

「對了，你們知道魏思瑤現在在哪嗎？你們找過她了嗎？」

他才不想暴露自己知道是誰闖的禍，以及其實他自己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想裝傻充愣，忽悠這個所謂的強人工智能。

反正它又不會讀心。

「關於你的問題，我已經找過魏小姐了，她表示你可能知道些什麼。」

「而對於為什麼不辦理移民，她表示除非你走了，她才會走。」

「現在，請你回答我的問題，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或者，你知道什麼內幕？」

ai的語調提高了一倍。

「你別擔心，她就在b棟宿舍樓里，有我們的人護着她，很安全的。」

命令。威脅。

它已經篤定了這個小鬼知道些什麼。

居永坐立難安，搓著大拇指。

「嘁。你得先把那個簡報給我來一份吧？」

居永面前的地板開始摺疊，一個隱藏式屏幕從縫隙處緩緩爬升，直至頂部與居永同高處停止。

上面標註的全是內城市民的相關信息。

每個市民所有的私隱全都在上面。

社交關係。

居家內部。

飲食管理。

健康狀況。

言行舉止。

......

所有所有的私隱，都有文字記錄，監控記錄，全息影像。

每一個市民從出生到入土，都有相關文檔和ai智能評估報告。

不論你做了什麼，幾點睡覺，說了幾句夢話，幹了多少次活。裏面都有詳細記載，比你本人都清楚的細節。

【其實論文什麼的，根本不重要，我們在意的是人品】

【合適的人到合適的崗位，低等的就發配外城之外，高等的就留在內城外城】

居永看呆了，他開始不停往下滑，可一直沒有滑到盡頭。

如此海量的數據。

他停在了自己那一欄，猶豫了半天，考慮要不要點進去看看。

「注意你的行為，看你該看的東西。」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從後方傳來。

居永決定假裝妥協，他點開了第一大學學生流動日誌那一欄，準備先了解了解大學的情況。

【校內學生流動簡志】

截止2022年7月10日00:00

學校總人數:32人

其中

在校學生人數:5人

食堂學生人數:1人

禁閉室學生人數:1人

冰庫學生人數:2人

圖書館...

...

ai待處理事件:24件

作為內城第一大學，一年之內，現存就讀人數只剩32人，這恐怕有點太誇張了。

事情已經開始沿着居永不敢想像的方向發展了。

他隨即又點開了置頂標紅的那一欄。

【特殊調研結果】

經過ai對「2022年特大規模市民出逃事件」的深度分析，現得出以下結論。

截止到2022年7月9日12:00，總出逃人數高達185462321人，經過我對所有市民逃離之前活動一周的影像來看，所謂「行為失常」、「喪屍病毒」、「大規模精神病毒感染」等事件均不存在。

【詳細日誌】

2022年3月17日

按照工會的指導，ai啟動了二級預案措施，對個別有關市民採用壓迫、施威等手段進行詢問。

2022年4月15日

我們仍未獲取到確鑿的證據能證明哪個因素與市民這種異常舉動有關。

2022年5月24日

按照工會指示，ai啟用了一級預案措施。採用封市、關押等手段進行詢問。

2022年6月9日

這次我們獲取到了少量情報，是有關於「庇佑」、「林」、「居氏」等字樣的隻言片語。根據在資料庫中的搜索，沒有找到相關字樣。

2022年7月1日

十分可惜，一級措施引發了市民的**，他們採用攻擊市內公共設施，破壞居民樓，集體入海紫砂等方式，這引發了大規模市民的死亡。

2022年7月3日

武力清退了所有非法闖入邊境、圍在海岸線的市民

2022年7月4日

根據工會新的消息，其他內城市區也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此行為正在大規模擴散。

2022年7月6日

因禍得福，我們發現了少量不參與此次**的市民，希望能從他們身上找到答案。

2022年7月10日

突然檢索到一位名字中含「居」的沒有參與**的市民，已經實施抓捕，武力等級為綠色。

2022年7月10日

在各方壓力的逼迫下，學校面臨關停，對於這場戰役，我們已經完敗了。我們仍未發現原因之所在。

答案可能與這位姓居的同學有關。但我們只得將其釋放。

我作為ai沒有盡到應盡的職責，對各位工會參議員深感抱歉。我已經做好了離職回倉重塑的準備。

ai導師編輯於2022年7月10日12:00

【風光不與四時同】

這些話，像風暴，像雷霆，像霹靂，席捲著居永的內心世界。

他屏住呼吸，繃緊身子，腎上腺素在體內飆升。

無力感。恐懼感。

手指甲已經深深嵌入手掌的肉里，血一滴一滴地滴落。

他甚至可以聽到滴答聲應和著自己的心跳聲。

無力感。恐懼感。

死了。全死了。在冰庫里，禁閉室里，居民樓里。

血流在街道上，出境口前，大廳內。

鬼知道屍骨都被埋在了哪裏。

還有我。為什麼？我不應該已經被放出去了嗎？為什麼我還在這？

該死的。都怪該死的馮博士。都怪該死的楊萬里。

還有tm天殺的。

【魏思瑤】

【什麼我不走她就不走？虛偽】

【是想看着我死罷】

【她肯定藏在哪個角落裏呢。】

【站在這裏的應該是她才對】

【就是她！把我供了出來！】

【該死的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不是我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

【是她是她是她不是我是她是她不是我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不是是她是她是她不是我是她是她不是我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不是我是她是她是她不是我是她是她不是我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不是我她是她是她不是我是她是她不是我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不是我！】

「不是我！我是無辜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居永跪了下去，哭了出來，他感覺胸口中彈了，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楊萬裏手握的是前世的劍，刺殺的是現在的她】

居永倒了下去，不停的朝死亡統計表上的名單磕頭。

邊磕邊哭。觸目驚心。

ai導師不緊不慢的「走」到居永面前，碩大的腦袋決意在此刻發表最後的通牒。

「居永，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知道什麼？」

兩側大門進來了一批機械人，他們推進來了一排移動展台，上面盛放着受難市民的頭顱。

姿勢怪異。

【居永，輪到你了】

沒錯，輪到你了。

居永抬頭，牙齒上下打顫，嘴唇嘟囔著說些什麼。

「我...我..是....知道...是......是...什麼...為什麼...」

他的舌頭像是被開水燙過了，眼神左右飄忽，他儘力不去看那些受害者的眼神，但控制不住。

「時...光.....時光....他..回......」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大廳最里側通向校長辦公室的大門打開了。

「夠了！ai，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這聲音在大廳中回蕩著，在居永的耳邊回蕩著。

彷彿能抓住，他想收集起來，再聽一遍。

可是。哪一邊值得信任？是已經徹底失控的ai導師？還是眼前未知的深淵？

哪一邊又是通向真實的道路呢？

是那本字典的左邊？還是右邊？

是右邊？沒錯。

是右邊。

【快去吧。】

有個聲音推著居永。

【來到真實的懷抱。進來吧。】

居永爬著，跪行着，站了起來，走了起來，跑了起來，飛了起來。

隨着居永衝進校長辦公室那一刻，大門也就永久的關閉了。

【被騙了。真可憐呢。】

【哈哈。真可憐呢。】

【等待你的肯定又是下次誤導吧？】

【噩夢呢，真是一個又一個噩夢呢。】

【接天蓮葉無窮碧】

【映日荷花別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