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半訪客

第5章 夜半訪客

第5章夜半訪客

午後的夾水墟,熱浪如火,一陣風裹着一陣熱,灼得人發瘋。風熱路熱石頭熱,樹蔭涼浸浸,幾個棋簍子光着膀子在樹蔭下下棋,觀棋的,下棋的,吵成一片。

莫提神和高佬在夾水墟下了班車,打了一輛摩的直奔沙坪,獨鶴山——就在沙坪山區。

獨鶴山方圓百里,高可吻雲端,山腳有石,圓如鵝卵,硬實滑溜;石縫成溪,溪水清澈,飼魚潤草;山高林密,成峰成嶺,人跡罕至。

摩托車在崎嶇的山路上嗚嗚地掙扎著,突然就熄火了。

「老闆,不好意思,摩托車罷工了,你們要走路去了。」司機試了好幾次,摩托車毫無動靜。

「老莫,天快黑了,怎麼辦?」

「山腳有個果園,果園有間小屋,你們可以將就一晚。」司機說。

「果園主人呢?」

「主人外出躲債了,雜草都長老高了。」

繼續前進吧,天快黑了;折回去么,兩頭不到岸,該死的摩托車,節骨眼上不給力,難道真如古人所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么?罷罷罷,隨遇而安,心態好活到老。

「老莫,怎麼辦?」

「到小屋去看看。」

迫於無奈,莫提神和高佬選擇在小屋住下。山路上,司機費力地推著摩托車往回趕。

小屋在山腳下孤單地立着,後有巍巍獨鶴山,前連坑窪小路,小路蜿蜒,不知通往何處。司機的身影矮成一團,漸漸地模糊成黑點,黑點拐了一道彎,消失在遠方。

「老莫,這地方年久失修,能不能住人啊?」

「有一片瓦遮頭,總比風餐露宿強,高佬,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誰的成功是一帆風順的,誰的財富不浸滿辛酸?後生仔,有牆擋風,知足啦。」

門前雜草半人高,門上爬藤一團糟。門鎖銹跡斑斑,形同虛設。莫提神小心推開門,一股濁氣撲面而來,嗆了莫提神一個措手不及。咳咳,咳咳。

門開處,屋內一覽無遺。小屋內設簡陋,東牆擺一張木床,美人貼牆上探頭探腦;西角依幾件農具,蒙塵納垢藏鼠蹤。

「高佬,今晚就住這裏啦。」

「伴鼠而眠,擁山風入夢,堪比陶淵明了。」高佬無奈地自嘲。

……月色朦朧,如輕煙如薄霧,似油畫的着色,輕塗重抹。清風送爽,螢蟲亂舞,大山厚重的輪廓勾勒在半空,似乎伸手可摸,又像遙不可及,除了夜遊的動物,什麼都睡著了。夜晚,成了魔鬼的舞台。

夜深處,閃出兩個魅影。那是兩隻狼,一隻公狼和一隻母狼。此時,狼們沒有囂張的吼叫,靜靜的如夜的精靈。果園昏暗的燈光吸引了它們,它們在靜夜中拜訪果園,只是,公狼行動敏捷,母狼走路蹣跚,好像負重一樣,公狼走一段路,就停下來等母狼。

嗷——嗷——

公狼走近小屋,終於放聲吼叫起來。嗷聲尖厲如劍,凌厲地捅破夜幕,穿牆破戶,震顫小屋。這嗷聲,聞者恐懼,聽者心驚。

俗話說,龍床不如狗竇,是夜,莫提神輾轉難眠。外面的動靜,引起了莫提神的注意,他一激靈,突然醒悟,狼!狼來了!他渾身打個顫,一骨碌翻下床,摸索著點蠟燭,嚓,燭火搖曳,人影瘦長,碌的一下,他彎腰摸出床底的木棍,嚴陣以待。

「狼,是狼!」高佬躲在角落,渾身顫抖。

「高佬,別怕,有我呢。」其實,莫提神心裏也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莫提神透過手指粗的窗縫,看到一隻狼,又一隻狼走向小屋,糟了!我們怎麼這麼倒霉啊,才來第一個晚上,就遇上了狼。高佬是指望不上的,一隻狼我已經打不過,何況是兩隻狼!看來今晚有點懸。

一雙綠瑩瑩的狼眼,繞着小屋溜達了一圈,之後,公狼徑直走近門前,伸出鋒利的爪子抓門,左爪抓一下,右爪抓一下,不緊不慢,很有節奏。

「老莫,狼在撓門,你要保護我啊!」高佬現在是一萬個後悔,算天算地算寶藏,偏偏算漏了半路摩托車會熄火,夜宿果園小屋,夜半遇狼……

「高佬,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力一搏,木棍你拿着,我去拿鋤頭。」莫提神輕輕一拋,木棍摔了個跟斗,碌向高佬腳邊,高佬馬上抄起木棍,學河豚鼓腮,為自己壯膽。

狼爪抓門的聲音,無情地折磨著莫提神的心,他彷彿跌進死亡的深淵,無力掙扎。他後退幾步,雙手握緊鋤頭,靠牆而立他做好最壞打算,一旦木門被狼撞開,只能拚死一搏了。

母狼一直立在公狼身後幾步遠處,既不動手,也不吼叫,靜靜的,好像一名觀眾,一名夜的過客。

公狼把爪子也弄疼了,木門依然穩如泰山。木門用雜木所造,雜木木質硬實,堅韌,園主設計的木門,既防賊又防野獸,木門雖經日晒雨蝕,依然堅固。公狼明白,再這樣下去,只能徒勞無功,於是它退到母狼身邊,后臀蹲地,一邊休息,一邊想對策。兩隻狼並排在一起,四盞綠幽幽的燈,如夜的幽魂一樣,給靜夜平添了厚重的恐怖。

狼抓門的聲音消失了,莫提神懸著的心慢慢放下,好險哪,如果木門被狼攻破了,他根本不敢想像後果,幸好,木門立了大功。預想中的人狼大戰避免了。

「老莫,莫非狼走了?」莫提神走向窗口,他想看看狼走遠了沒有。月色融著夜色,蒼茫了周圍的環境,寬大而暗淡的樹影下,藏着四隻綠幽幽的眼睛,如荒野鬼火,暗夜幽靈。媽呀!狼還在。

都說狼狡黠,一點不假。莫提神明白,這樣對峙下去,對他們沒有好處,於是,他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對着門外說:「狼大哥啊,我這屋裏沒有雞,雞棚在山下村子裏啊。」

公狼彷彿聽到了莫提神說話,它離開母狼,再次走向木門。

噗噗噗,狼的腳步聲。嗵嗵嗵,老莫的心跳聲。呼呼呼,高佬的呼吸聲。

莫提神想不到說話反而把狼召來,他恐懼萬分,蹬蹬蹬,他緊跑幾步,虎躍着跳上了床,喘著氣緊盯木門的動靜。鋤頭倚牆而立,如果狼硬闖進來,即便銹跡斑斑的鋤頭,也能給狼以重創。

高佬扭著屁股跟過來,笨拙地爬上來。

公狼改變了策略,它不再用爪子抓門,而是用屁股撞門——一下,門上的積塵紛紛揚揚;兩下,朽木的脆響聲聲入耳;三下,屋頂的浮瓦搖搖欲墜……暗淡的燭光忽閃忽閃,兩個身影印在牆上,一高一矮,凝住不動。

嘭!嘭!嘭!嗷叫聲撞門聲,聲聲入耳。

「老莫,木門快塌了,頂住!」

莫提神正要拿鋤頭去頂門,可是,遲了!

看似堅不可摧的木門,終於還是被公狼肉嘟嘟的屁股撞開了。隨着木門的撞開,莫提神絕望到了極點,求生的慾望促使他退到床角,這樣有了鋤頭的抵擋,也不至於敗得那麼快,他想,現在已是後半夜,只要撐到天亮,就有救啦。

木門一開,擠一簾月色,瀉幽幽銀光,依稀中,狼影瞳瞳,藍幽幽陰森森。高佬疾速退縮到床角,握住木棍在顫抖,他幾乎要哭了。恐怖的氛圍像瘟疫,頃刻灌滿小屋,高佬覺得,狼眼的幽光,比燭光還閃亮。

死一般的沉寂。

「老莫,我怕……我怕……」

絕不能坐以待斃!莫提神弓步舉鋤,以靜制動。誰知,木門被撞開后,公狼沒有撲進來,母狼也沒有撲進來。兩隻狼平靜地蹲在離門口兩三步遠的地方,月色下,狼臉並無兇相,就像兩隻看門狗。

莫提神見此情景,疑惑不已,心想,狡猾的狼,你們又要搞什麼鬼啊?莫提神初中學過蒲松齡的《狼》,小說裏面刻畫的兩隻狼奸詐狡猾,難道面前的兩隻狼是它們的後代,狡猾的手段不相上下。

雙方都沒有動,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公狼轉身離開門口,走進樹影中。莫提神見此,繃緊的神經稍稍鬆弛。十步之內,我怕狼,十步之外,我罵狼。

但是,母狼並沒有走。它慢慢轉過身體,屁股對着門口,一步一步慢慢地退進門來。莫提神想,狼啊,你們耍什麼花招?

「狼要放屁么?」見過墨魚吐汁,臭鼬放屁,難道狼也要放屁,臭死我們?

但是,母狼並沒有放屁,它退進門內幾步后,就停下來不動,靜靜地立在原地,只是堅定地把屁股對着莫提神,彷彿是向莫提神展示什麼似的。

莫提神疑惑了,母狼在秀屁股么?呸!可惡的狼,你的屁股太醜陋了,連猴子的紅屁股也比不上,你不害羞嗎?此時此刻,只要莫提神一鋤頭砸下去,母狼就會倒下。但是,他沒有砸下去。

「老莫,機會難逢,你砸呀!」

莫提神猶豫不決。

高佬滑下床,舉起木棍要打狼屁股。莫提神攔住了他,「高佬,且慢。」

母狼屁股上鼓起的物質,強烈地刺激著莫提神的眼睛,他由恐懼變成好奇,眼睛努力地追尋那團鼓起的物資。在濁黃的燈光下,莫提神終於發現,那是一團膿包,膿包比常人拳頭略小,透過撐薄的外皮,那灰白的膿液似乎呼之欲出,母狼屁股上的病體,看上去實在嚇人。

莫提神此時才明白,公狼無意傷害他,它我母狼打頭陣,它是來為母狼求助的。狼啊狼,你們真是用心良苦啊。

於是他跳下床,小心地挪近兩步,鼓起勇氣問道:「狼啊,你是來讓我幫你的嗎?」

母狼聽到莫提神說話,它慢慢轉過身來,對着莫提神點點頭,眼神完全失去狼的殺氣騰騰,這種眼神,讓莫提神想起了迷途羔羊的無助。母狼依舊可憐巴巴地望着莫提神。門外的公狼適時地低吼一聲,莫提神心中一顫,連忙說:「狼啊,你把屁股對着我。」

母狼聽了,順從地轉過身,依然像剛才那樣,把醜陋的屁股對着莫提神。他摸起一根枝條,趨前幾步,顫巍巍地舉起千斤重的枝條,對準那十分晃眼的膿包,用力一戳……

母狼疼得大吼一聲,莫提神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扔掉枝條,疾速後退數步,握緊鋤頭,驚魂未定。

膿包被戳破,毒液泉水般泄出,流了一地,一股腥臭味逐漸瀰漫開來。公狼目睹整個過程,它見母狼已經破了膿包,於是它蹭蹭母狼身體,召喚母狼,是時候走啦。

母狼望一眼莫提神,然後轉身追隨公狼去了。莫提神望着公狼母狼走進夜幕中,消失在暗綠的樹林深處。此時,莫提神才長嘆一口氣,頹然坐在地上。

「啊!狼,終於走了。」

高佬爬到床邊,長舒一口氣他扔下木棍,擦擦沁汗的手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嘭的一聲劇響,莫提神重重把門關上,硬實的木門,堅定地擋住了夜的涼風,也擋住了夜的陰謀,莫提神心中有點忐忑,狼是壞蛋,我幫母狼戳毒瘡,是不是助紂為虐?

莫提神在忐忑中迷糊睡去……

正是:隨遇而安住小屋,舉手之勞換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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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不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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