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吉人有天相

第4章吉人自有天相

藏寶圖猶如興奮劑，刺激著莫提神和高佬，他們抱着玩玩的心態，決定前往獨鶴山闖闖，一來遊山玩水，二來探險尋寶。尋到寶是意料之外，尋不到是意料之中，心態好，勝過吃蟲草。

「再見，常來民宿。」高佬對着晨曦中泛著彩光的民宿吆喝。

「再也不見，老闆娘！」莫提神想起昨晚老闆娘那見錢眼開的嘴臉，噁心得想吐。

晨風輕輕吹，小鳥吱吱叫，馬路上靜悄悄。莫提神和高佬上了一輛揚手即停的中巴車，車廂有點窄，泛出輕微的汗酸味，兩個人相遇要側身，港台流行歌在起勁地吼，吼得大家心煩。售票員是個中年婦女，胖臉突眼，長相兇惡，她往車廂一站，誰敢逃票？

幾棵勁竹枝繁葉茂，橫著斜著，蔭庇著馬路。勁竹下，凜凜然立着幾名黑衣人，他們一臉肅殺，不怒自威，咋一看，不是善良之輩。

「停車——停車——」

中巴被截停在柏油馬路上，黑衣人呼啦啦圍住車門，有人敲窗，有人拉車門，他們的行為，令人想起土匪的手段，有旅客害怕，抖索索縮在座位上。車門打開，一個黑衣後生哥對着車廂吆喝：「發錢啦！發錢啦！見者有份，快來拿吉錢啊。」

振奮人心的消息，像肥皂泡一樣吹進車廂，人們一傳十，十傳百，無不伸長脖子在打聽。發抖的旅客像彈簧一樣彈起，好消息令他勇氣倍增，他像猴子一樣上竄下跳，「什麼事兒啊？天上掉餡餅么？」

「山雞，聽說過不？他死啦！家屬辦喪事圖個人氣旺，花錢僱人送葬，嗬！財大氣粗啊。」

山雞，當地有名的人物，手眼通天，黑白通吃，他跺跺腳，啼哭的孩子馬上止哭。

「高佬，要不我們先去給山雞上炷香，看看熱鬧，順便討點吉錢。」

「也好。」

鈔票滿天飛，不要白不要。全車人見錢眼開，爭先恐後擠著下車。高佬人矮身輕，毫無疑問落在最後。莫提神只好站在路邊，我的企鵝隊友啊，你快點兒，再遲吉錢就派完啦。

前面幾百米處，黑壓壓的人頭攢動。

靈堂設在村前空地上，山雞的巨幅黑像懸掛正中，堂前是花的海洋，無數的黑衣人在穿梭忙碌。數百人排成兩隊，交替輪流給山雞上香，上過香的人，當場領一封吉錢，默然離場。

莫提神雙手捏著三炷香，雙腿跪地，山雞畫像虔誠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走向偌大的香爐。無聲掉下的香灰，飢餓地燙了莫提神手背一下，痛啊，他下意識地跳跳。

繚繞的煙霧，網一樣纏向山雞略帶微笑的畫像，嘎嘣聲突然響起來，畫像轟然砸下，揚幾重塵土，模糊了周圍。

莫提神從愕然中驚醒，逃離了塵圈。現場亂起來，隊伍開始躁動。

「安靜！大家請安靜，不要亂！」

畫像直直地立在地上，不動，也不倒。馬仔們過來想托起畫像，但是畫像好像釘在地上一樣，紋絲不動。

山雞的頭馬蘇健看情況不對，他過來托一下畫像，畫像也是紋絲不動。「邪了，邪了。」他想。

蘇健猜想可能是大哥有些事情放不下吧，於是他說：「大哥，放出去的錢，我和劉行會負責收回來的，你放心吧。」

說完，蘇健繼續用手托托畫像，但畫像依然不動。

劉行走過來，對着畫像拜幾拜，說：「大哥，二嫂（山雞的情人）和小栩（私生子）我會妥善照顧好，你放心走吧！」

劉行說完，畫像慢慢倒下，轟出一陣塵煙，眾人長噓一口氣。

馬仔們立刻上前托起畫像，莊嚴地托在胸前。

「安靜，大家安靜！」威嚴的聲音像石頭般砸過來，騷亂漸漸平息下來。

幾個黑衣後生哥立馬搬來鋁梯子，有人小心翼翼地翻起山雞畫像，擦擦沾塵，然後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掛上去。山雞又面帶微笑地望着下面蛇一樣的隊伍，各懷鬼胎地等著上香。

高佬手中的利吉錢，晃亮了莫提神的眼睛，高佬小心地折好利是封，入袋平安。哎呀，我還沒領吉錢呢。

一堆人民幣，炫目地摞在桌上，莫提神理直氣壯地走上前領錢。

「靚仔，我還沒領吉錢。」

「領錢？你個瘟神，你一拜，老大的畫像就掉下來了，還想領錢！滾！」劉行說。

「老大的畫像掉下來，不關我的事啊！如果我一出門天就下雨，那也怪我么？」

「你個sb,還敢頂嘴？你欠揍是不是？」蘇健凶道。

一個家屬疾步過來，他制止了蘇健的過激行為，打圓場說：

「今天是老大的忌日，以和為貴，來給老大上香的，都發錢。來，靚仔，給你吉錢。」

一封吉錢沉沉地躺在莫提神手掌上，一串感激堵住了他的喉嚨，他對着家屬的背影，發自內心地行了個禮。收別人錢，替別人傷悲。

莫提神昨晚被老闆娘訛了五十元冤枉錢，今天出門遇貴人，上炷香行個禮，大拿拿一百元錢就到手，真是人在路上走，錢從天上掉，這種事情做夢也會笑醒啊。正應了那句老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老莫，我們到涼棚那邊蹭水果吃。」高佬扭著滑稽的碎步，企鵝一樣走在前面；莫提神百感交集地走在後面，一高一矮，相映成趣。

莫提神領了吉錢，和高佬來到路邊等車。

忽然，一陣悠揚而宏亮的鐘聲傳來，類似禪院鐘聲，既古樸又新鮮，蕩漾了莫提神的精神，他問道：「高佬，好像寺廟的鐘聲，附近有寺廟么？」

「有座虎山寺。」

「這麼巧，我們出門要求吉利呢，擇日不如今日，我們去虎山寺上炷香，求個平安。」

「好，求個心安。」

虎山寺建於明朝，屹立在虎山腳下，山上重巒疊嶂，濤聲陣陣，一條林蔭大道綠帶子一樣鋪向正門，翠滴滴涼爽爽。一座牌樓，堅牆嵌著黃色琉璃瓦，流光溢彩，牌樓兩邊，兩隻石獅子張牙舞爪，肅殺凜凜。

莫提神和高佬剛下車，賣供香的婦女不失時機地粘上來吆喝：「老闆，買扎發財香吧！」

「我用不了一紮那麼多，可以散賣嗎？」

「拆散了就不好賣啦，一紮也不貴，才賣二十元，老闆，小錢不出大錢不入嘛。」婦女巧舌如簧，看這陣勢，恐怕樹上的小鳥也會被她引誘下來。

「小錢不出，大錢不入。」高佬跟着背詞，這句話，說的不就是自己么？看開點吧，你吃的苦，受的挫折，都是上帝安排好的，順其自然，隨遇而安，生死由命，富貴由天。

「哪……來一紮吧。」莫提神付了錢，高佬接過散著熏味的供香，挪進斷續的樹蔭中。林蔭道中，香客三三兩兩，腳步匆匆，有人歡喜有人愁，求子望生子，求緣盼奇緣，小小一座廟，裝盡人間憂愁。

「高佬，你進過寺廟上香嗎？」

「沒進過，我笨手笨腳的，你要教我。」

「先想好等會許什麼願吧。」

「我還能有什麼願望？日求三餐，夜求一宿，最好，能撩個女票作伴。」

「只要有錢就好辦，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莫想女同眠。以前的女人結婚三大件：衣車、單車和手錶；現在的女孩結婚三大樣：房子、車子和銀子。所以你要擔心的，你什麼時候才有錢起來。」

「算命先生說我天庭飽滿，像財神。」

「那是算命先生想騙你的錢，你唇厚眉粗，恰似門神。」

高佬有點生氣，扭著屁股追打莫提神。

剛進牌樓，有戴袖章的工作人員過來攔住，要收繳供香。

「供香是我們買的。」

「寺廟規定，不能私帶供香及鞭炮入內，廟裏有免費供香提供。」毫無商量餘地，一紮供香眼睜睜被沒收了。

啪的一聲，供香被拋進籮筐，成了垃圾。莫提神回頭追望賣香的婦女，哪裏還有她的身影？

「套路，套路，高佬，我們被騙啦。」

「出門在外，處處是陷阱，凡事多個心眼，邊有咁大隻蛤哞隨街跳呀，老莫，就算交點學費啦。」高佬這回不是幼稚男人，而是優質男人。

拾級而上，一棵古樹堵在面前，繁茂的枝葉，幾乎長進正殿走廊，要拜佛上香，須得繞過古樹進殿。古樹老得不知年齡，樹皮如鱷皮，粗糙到極點，紋路斷斷續續，看一眼就發怵。

莫提神到側邊小房領免費供香。忽然，從小房後方呼地躥出一條黑狗，黑狗跳躍到莫提神面前，哄哄哄，狂吠不止。

莫提神抵擋不住黑狗瘋狂的進攻，他無奈地後退幾步，驚怒交集：「我沒招你惹你，你幹嘛吠我？」

「老莫，天狂有雨，人狂有禍，狗吠有鬼，你別不信，還是小心點好。」高佬雖然不學無術，但他生長在農村，耳濡目染，懂得不少偏門術語，大狗看門，黑狗治邪，長腳狗味美，矮腳狗養寵。

「寺廟是普渡眾生之地，心中有佛，邪惡不侵，兵來將擋，鬼來心慌。」磨蝕幾許的掃把，成了莫提神的武器，他把掃把誇張地掄了幾下，把黑狗嚇得後退，但它依然虎視眈眈。

「施主，這是流浪狗，驚擾您啦。我們馬上把它趕跑。」一名僧人眼見黑狗擾民，拿起工具驅狗。圓滾滾的木棒凌厲地逼向黑狗，黑狗見勢不妙，落荒而逃。

小屋前，樟樹枝繁葉茂，枝葉織出濃蔭，護蔭內眾生。門口擺一張坤甸木方桌，桌上放着成摞的供香，無人看管。既然寺廟提供免費供香，為什麼不在廟門外貼字告知？菩薩腳下來行騙，玷污佛門名聲。

莫提神欣欣然邁向方桌。

忽然，一支黑色的箭直射過來——黑狗去而復返，它嗖嗖幾步急躥，躥到莫提神身邊，毫不猶豫地咬住莫提神的褲腳，死勁往後拽。莫提神驚得目瞪口呆，其他人看得口呆目瞪。據說，狗是記仇的，你如果踢過狗打過狗，它會記住你的模樣，記住你的氣味，日後它偶遇你，它會瘋狂地吠你，甚至追咬你。今天黑狗兩次冒犯莫提神，難道莫提神以前得罪過它？

莫提神正想發作，此時，樟樹上方傳來駭人的脆裂聲，嘞嘞，嘞嘞……恐懼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如暴雨前的雷鳴驚天動地，枝葉劇烈地搖晃，斷折，飄落。黑狗拽著莫提神往後退，嘶的一聲，他的褲子被拽破了，褲管成了一面旗幟，耷拉着。

異響告訴莫提神，危險說來就來。莫提神剛退到正殿走廊，轟的一聲炸響，半邊樹榦應聲塌下，砸塌小房子，滾滾煙塵下，擺放供香的八仙桌無影無蹤，破磚，碎瓦，殘垣，斷枝，橫七豎八。正殿前面一片狼藉，驚叫聲嘆息聲響徹寺廟，有人慌不擇路，有人泰然壁上觀。

最險的最幸運的，莫過莫提神，他從驚愕中徹底醒來，他摸摸吐舌的黑狗，連聲說：「神狗，神狗啊！」此時，莫提神才明白，上帝不想你亡，必然安排人來幫忙，冥冥之中，黑狗是自己的救星啊。

黑狗舔舔莫提神的鞋子，突然像箭一樣射向廟門外，莫提神好想撫摸它，擁抱它，把臉貼在它身上，感受它的心跳，感受它的善良，可是，它竟然不辭而別了。他回過神來，依稀處，只看見一溜黑影兒。

高佬長長地舒了口氣，「老莫，吉星高照啊！」

「幸運幸運，一場虛驚。」

沒有了供香，既然來了，那就齋拜一次，心誠則靈。莫提神邁進正殿，抬頭，三尊佛像笑看一眾施主叩頭許願，各懷鬼胎。殿堂是出奇的靜，供香繚繞的熏煙，偶爾熏出幾聲咳嗽，攪攪噪音。

莫提神拜過佛許了願，心中一塊石頭砰然落地。他忽然記起，高佬還沒拜佛呢，「高佬，高佬，到你啦。」

高佬像老鼠一樣，從粗大的漆紅柱后閃出，他邁著短腿，粗笨地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高佬，不要胡思亂想哦。」

「心誠則靈。」

忽然，一陣熱風從身後襲來，有人拍了一下莫提神。莫提神一回頭，驚愕道：「哎呀老闆娘，是你呀！世界真窄，居然在這偏僻地方遇見你。」莫提神心裏像吞了蟑螂一樣，今天真是禍不單行啊，剛避過斷樹屋崩，轉眼又遇上老闆娘這個瘟神，早上說過的再也不見，菩薩沒有收到么？

「老莫，你們來求什麼？」

「求平安。你呢？」

「我是來求財的。」

「老闆娘，你家橫批不是寫着『日進斗金』嗎，你這麼貪心？」

「咳！這兩天印堂發黑手發抖，買碼丟了五六個（本地話五六萬），現在來求菩薩保佑，星期四開碼要扳回來，否則我要跳樓了。」

「老闆娘，你賭六和彩啊，俗話說，彩民彩民，貪者變貧。」

「變貧？空調才會變頻。」高佬拜過佛，調侃說。

「你不懂的，誰不想一夜暴富？搏一搏，單車變摩托；賭一把，平房變大廈。千好萬好不如錢好，有錢走遍天下，無錢躲在鄉下。」

「老闆娘，佛祖面前不談錢，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高佬過來嗆一句。

「小矮人，你家住在涼亭吧，怎麼說話涼浸浸的？」老闆娘有點惱了。

「命里有時終須有，你千里迢迢來上香，菩薩會保佑你的，祝你星期四順風順水順手氣，平房變大廈。」

「老闆娘，祝你財運亨通！再見！」高佬說完，頭也不回地挪到門口。

「老闆娘，再……見！」

莫提神追上高佬，他打算到廟外找找黑狗，如果找到它，得好好犒勞犒勞它。

正是：是福是禍有定數，為人為事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