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鬼店（下回）

「你在看什麼？」一個像西域葡萄酒一樣綿柔慵懶的聲音搖搖晃晃的響起來，聽得人心旌蕩漾，未見其面骨頭先酥了一半。

我幾乎是僵直著轉過了頭，看了她一眼——此時燈光正盛，紅燭的光彩像是打翻了一灘蠟，靜靜地流淌在掌柜雪白的發上，她的眉毛是遠山的輪廓，底下的那一雙黑中沁黃眼睛在燈光下像是剛融化的金子倒在黑漆器碗里。她今天梳了一個極其繁瑣的髮式，卻一個簪子也沒插，塗著鴉雛色的口脂，和她身上的紫衣相配。

她不會老呢，一直都是這麼漂亮。我心裡想著，突然想買來一壺烈酒，喊她過來，一邊說話一邊喝酒，說到厭煩，喝到盡興。但自從十四歲那年鬼市開市后，我與她的話便越來越少，維持彼此之間關係的，可能只有鬼店了。

我什麼也沒回答她，緩緩將她的玉手從我的肩上摘了下去，放在欄杆上的錦緞處。我把頭轉回去，逼迫自己繼續看那隻鬼怪，心裡卻說不出來的難受。我聽見她輕不可聞的笑了笑，接著就是用指甲摩挲綢緞的聲音。

「那是皇宮裡的罄臣鬼，顧名思義，是一些皇家禮樂大臣的冤魂形成的鬼。它的頭被自己拎著，若是有人將它逼急了，它就會用自己的長指甲來敲擊或是砸裂頭顱，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招魂曲，會強制捉鬼人進入它的回憶中，短暫的丟魂，要是被他的回憶所羈絆住了，那就很可惜，你的項上人頭就會成為他手裡的『樂器』。但這只是前朝的一個老捉鬼人講給我聽的，這麼多年倒還真沒有什麼人能和它對擂，同樣也沒有人能用它來煉點葯。把它帶進店裡，不知道是吉是凶。「

罄臣鬼······我低頭陷入了沉思，別的先不說，但就它那對翅膀上自動燃燒的鬼火骨，便就是極好的刀材，我的斬鬼刃多年沒有換過了，早就開始邪化了。將它殺死得邪水，筋骨，鬼瞳，都是再划算不過的買賣。只是這東西竟無人敢收······不如我先觀望一下，今天來的人有不少生面孔，其他四市的人肯定也來此做買賣，看誰家有膽子買下來。

中原鬼店的布局最是耐人尋味，從上到下是按照你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在中原鬼店裡的買賣次數規定的座，形狀呈圍樓式，但不同的是他是一個倒梯田布局。從九樓到一樓，依次往下，從單獨一面來看就像是一個放大加寬版的樓梯。它的東面是小廝和拍官，負責客人的需求；西面是貴客的雅間，分最底下的是成了八個，互不相挨，前面是用鬼沙代替了屏風，呈現出流水的姿態與動感。南北兩面則是常座，用於普通客人。想叫價的可以上往下競拍，但九樓通常不參與，一樓到三樓的位置也都是給我們捉鬼人住的，因為身份的特殊性，我一般和御風師傅，賬房他們一家住在八樓。八樓沒有小廝，但客人也可以來這裡競價。

我將目光轉向其他幾樓，此時的喧鬧聲較於之前少了很多，這時我才發現有很多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準確的說是我們。此時我和掌柜站得很近，再加上我剛剛對掌柜的舉動，人們的目光里多少都有點曖昧不清的八卦意味，我不知道他們在背後會怎麼骯髒的猜測我和掌柜的關係，我堵不住他們的嘴，從小到大。

「別看那些人，看那隻鬼。」她說道「這是前朝火葬的那批禮樂大臣中的一位，怨念可說是很重了，捉住它可是費了我不少力氣。哈，你很想要吧。」

「所以我來了九樓。」

「看來下次你回來我也應該拿出一件珍品出來，

要不你怎麼會來我這看呢？罷了，你的性子不似從前了。」

「您願意它買多少錢？」

「希望它比你貴。」

我不再說話，現在底下的競拍開始了。

一千貫銀，三千七百貫銀，六千八百貫銀，八千九百貫銀，裝在每層樓的鬼頭鈴鐺的大嘴嚎叫著，停在了一萬的價位上。掌柜的笑容越發高興了。

「一萬五千貫銀。」我喊出聲來。

所有的目光看向我。有人甚至大喊道：「清欲公子，您的價太高了，這是明擺著要給自己家添錢啊！」

我並不作理會，翻身坐到了欄杆上，重複了一遍：「一萬五千貫銀，諸位，要還是不要？」

底下一片寂靜，我轉頭望向顧杏衿，她看著我笑得眉眼彎彎，我說：「掌柜大人，想要嗎？」她盯著我，伸出了手，手心朝上。我從懷裡掏出一張一萬五千的銀票放到她的手心裡，順手把她的手輕輕的挽著，慢慢合了上去。

「清欲少爺沒少去青樓啊，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對我來這一套。」

我最後看了她一眼，側翻著身子飛向欄杆外，用了輕盈的鯉魚身法，在眾人的驚呼中像下樓梯一樣下到一樓，袍角翻飛，我猜我一定像一隻展翅的鳥。最後徐徐落地時，甚至有四樓的俠客為我鼓掌。這可真是難得。

我向上眺望，看不清顧杏衿的表情，我希望她能把嘴抿起來，雙手托著腮偷笑。要不然誰會為了耍一個帥，冒著把腿折斷的危險從二十多長的圍欄上不用輕功的飛下來。

」少少少爺，你你你你你的鬼，要要要要我放哪？」

「啊哦，斬鬼場，多謝阿三了。」說罷，我轉身去找其他的捉鬼人兄弟喝酒，鬼店的上方永遠不適合我。

一層兩層，我往地下走著，在我們店裡的酒肆看到了正在胡吃海喝的弟兄們，我沖他們做了一輯，被拉進圓桌邊，他們都只喊我清欲，沒有一個人會喊我時多出來一個少爺或公子。重要的是他們看到我時，眼裡只會有開心

中原鬼店捉鬼人李清欲，我希望這才是我真正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