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打滷麵

看來最近碼頭區比想象中還要亂，是不是該訂一份報紙關注一下時事？

卡爾一邊想一邊朝著莎莉醫生的辦公室走去，他要去叫醒妹妹，然後回家做飯了。

說是辦公室，其實算是莎莉的「小書房」，迷迭香診所既是莎莉的公司，又是她的家，她就住在診所里。

診所有兩層，一層是功能區，包括診所大廳，兩間病房，配藥室，治療室，公用盥洗室和莎莉的辦公室，莎莉專門在辦公室布置了一張單人床，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我能躺著為什麼要坐著？」

診所二層則是莎莉的居住區，有獨立盥洗室、卧室、廚房和大書房，平時通往二層的門是上鎖的，但是後來莎莉也給了卡爾一把鑰匙，不過卡爾之前從沒有用過那把鑰匙，今天上樓取曼德拉草的時候也是拿著莎莉的鑰匙。

天知道她到底藏了什麼心思，沒準那鑰匙都是假的。

卡爾輕輕走進辦公室，蹲在床邊，看到薇薇安仍然保持著一小時前的睡姿，眉頭輕輕皺著，表情並不平靜，還在哼哼著什麼，額頭微濕，在煤氣燈的光芒下，汗珠晶瑩剔透。

剛才沙利文先生那麼大動靜都沒吵醒她。

做噩夢了嗎……

「薇薇安，我們該回家了。」卡爾輕輕呼喚著妹妹，替她把幾縷髮絲拂到耳後。

看著薇薇安·海勒，卡爾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儘管如今的卡爾已是南宮淮的靈魂，可卡爾那20年的記憶完全被繼承了過來，卡爾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過去的一幕幕場景：

父母尚在時，年幼的兄妹天天打鬧拌嘴，誰也不服誰，卡爾一點沒有哥哥的樣子，嘴上從來不讓著妹妹；

他們還常搶玩具，可最後卡爾都會悄悄地把玩具放到妹妹的房間里，卻不承認是他放的。

四年前，沃爾登伯爵長子的馬車沖入了人行道，當場撞死了卡爾和薇薇安的母親，可沃爾登伯爵的長子不僅沒有得到制裁，連賠償金甚至只有50雷亞，還說「平民就只值這個價錢」！

而父親並沒有墮落或試圖起訴沃爾登家，葬禮過後的第二天，他把兩個孩子叫到面前，緊緊地擁抱著他們，他溫柔地對卡爾說了一句「保護好你的妹妹」之後，就離開了家。

那年16歲的卡爾看著父親離去的身影，隱約覺得——他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13歲的薇薇安拉著卡爾的衣袖，問了哥哥一個簡單的問題——爸爸要去哪裡？

卡爾卻不知道怎麼回答她。

父親離家后的第二天，整個明斯特市從報紙到酒館，從貴族到平民，都只討論著一件事：平民提利爾·海勒妄圖襲擊沃爾登伯爵，沃爾登伯爵及其家人並未受傷，財產亦無損失。提利爾··海勒被判處絞刑，正午在中央廣場行刑。

那天，卡爾沒有去中央廣場見父親最後一面，他卻讓薇薇安躲進衣櫃里，自己在客廳等待著可能到來的「訪客」。

當沃爾登伯爵的管家敲開海勒家的門后，卡爾主動將那50雷亞雙手奉還，又在管家的「勸告」下掏出了家裡能拿出的所有雷亞。

只要他們不知道薇薇安的存在，無論什麼代價都可以支付。

卡爾必須保護好妹妹，這是父親的遺言。

彼時在醫學院讀書的卡爾，曾在實踐課時，和同學們一同目睹過被一位貴族拋棄的、慘不忍睹的平民女子的遺體。而這具遺體最後竟成了他們的大體老師。

管家讓卡爾銘記沃爾登伯爵的寬容，剩下的賠償金就「不為難孩子了」，卡爾感謝了沃爾登伯爵的大度，目送那穿著精緻暗紅色西服套裝的管家離開了自己家，手杖擊打在地面的咚咚聲，卡爾永遠也忘不了。

他把這一幕刻在了血肉里。

當教堂的鐘聲響過12次后，王國的律法又一次維護了正義，罪惡的頭顱血染大地。

……

卡爾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看著妹妹的睡臉，又想起了一年多以前原主藏在心裡的一句話：薇薇安，是哥哥沒出息，沒保護好你，才讓你過這種苦日子。

你保護好了，真的。

你都快被打死了，都還抱著她啊……

抱歉，搶了你的身體，你好好休息吧，輪到我保護她了。

卡爾用手撫摸著薇薇安淺棕色的長發，他們連發色和瞳色都一樣。

面前的少女不是異世界的陌生人，而是他的血親。

「卡爾……」薇薇安睜開了眼，墨綠色的眼睛還帶著剛醒來的朦朧。

卡爾替她擦去額頭的汗水。

「卡爾，你……你怎麼樣，胳膊呢，胳膊還好嗎……」薇薇安看到哥哥，慌亂的坐了起來，她抓著卡爾的手，滿臉擔憂的看著卡爾左臂的繃帶。

卡爾的心一陣酸楚，像是被刀割了一樣的疼。

對不起，莎莉醫生，我不能騙薇薇安。

「薇薇安，我沒事了，胳膊已經快好了，你看。」

卡爾用左臂做了一個伸展動作，嚇得薇薇安捂住了嘴。

「卡爾！」薇薇安用好看的眼睛瞪著卡爾，大聲斥責著，「不要做這種動作！」

「真沒事啦，莎莉醫生的醫術你還不放心嗎？」

「不可能！骨頭哪有那麼容易長好的，你又在勉強自己！」

薇薇安小心翼翼地拉起卡爾的左手，阻止愚蠢的哥哥繼續做蠢事。

怎麼說真話還不信呢，骨折了可做不了伸展運動。

卡爾聳聳肩說道：「那我拆了繃帶給你看看。」

「你敢！」

「我敢呀~」

卡爾麻利的解開繃帶的蝴蝶結，將自己完好無損的胳膊湊到薇薇安面前。

「你看，我根本沒骨折。」

薇薇安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卡爾，我親眼……」

「你看錯啦。」卡爾又用右手敲了敲自己的左臂，收穫了薇薇安的一個怒目。

「別瞪我嘛，我可是你哥哥。」

「我肯定沒看錯，我還記得骨折的聲音。」

「那……你就當記錯了行嗎？也不要和別人說哈。」

卡爾朝妹妹笑著，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他嘴角彎曲成好看的弧度，笑容清澈如水，含著寵溺的味道。

薇薇安看著哥哥的笑容，卻獃滯了。

自從父母去世后，薇薇安只見過卡爾勉強的笑，疲憊的笑，苦笑，假笑，而大多數時候，卡爾都沒什麼表情。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卡爾露出這樣發自內心的開朗笑容了。

卡爾用手在薇薇安眼前晃了晃。

「薇薇安，你怎麼傻啦？」

「卡爾。」

「嗯？」

「你居然笑了。」

「說什麼傻話呢，幫我把繃帶纏回去，莎莉可不想暴露自己驚人的醫術，她讓我好好偽裝呢，對了別告訴她這事，她不讓我說。」

「喔，那其他傷呢，頭上的繃帶就這樣纏著嗎？」薇薇安拿起繃帶，小心的靠近卡爾的左臂，用手戳了戳，「疼嗎？」

「頭上就這樣吧，回家再解開。不疼的快纏好，我下班了，其他地方也都沒事了。」

薇薇安眨了眨眼，看了一眼和以前感覺不太一樣的哥哥，幫他纏好了繃帶，卻沒有綁蝴蝶結。

「卡爾……」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莎莉也沒告訴我。」卡爾聳聳肩。

「嗯，回家吧，幫我把紗帽……」薇薇安還沒有說完，卡爾已經遞來了她的黑色紗帽。

「過幾天給你買新的，這個都有些破了。」

「不用，還好著呢。」薇薇安拿著紗帽，整理了一下黑色的裙裝，「我們去和莎莉醫生道謝。」

卡爾看著出落得動人的妹妹，一襲黑色的普通裙裝，都被她的美貌和氣質襯托的華美了幾分，不由得又感慨了一遍海勒家的優秀基因。

「用不著謝她，我剛恢復就讓我加班，別理她，我們還要去買食材，我都快餓死了。」

薇薇安白了這個白眼狼哥哥一眼。

「你可以不去的，反正你從小都不講紳士風度。」

「嘿！你怎麼和哥哥說話呢！」

薇薇安愣了一下，卡爾從來不會這樣說話的。

今天的卡爾有點奇怪……但是，並不討厭。

……

離開繁花街，卡爾拉著薇薇安走到了舊十字街的市場，他們決定未來半年都不靠近碼頭區了，還是家附近比較安全。

「新鮮的羊排，羊排~」

「下午剛進城的沙文果，只要2克朗，先生你要幾磅？」

「最後8磅肉餡，豬肉餡~」

「新出爐的麵包，撒了砂糖粉！」

卡爾饒有興緻的左看右看：「都這麼晚了，東西還挺多。」

他拉著薇薇安逛著市場，這裡是大多數西區居民購買食材的首選地，即使是傍晚，來往的人也不少。

商販都是擺攤吆喝，出售的食材自然比那些門店售賣的要便宜，當然品質也差一些，尤其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新鮮的食材早賣完了，還敢吆喝說羊排新鮮，怕不是覺得別人都是傻子。

明斯特市的溫差比較大，儘管已經進入了五月份，但微涼的晚風灌進卡爾的脖子，吹的卡爾哆嗦了一下，他感覺到妹妹的手有點涼，便脫下自己的風衣披在薇薇安身上。

薇薇安透過黑色的紗帽，奇怪的注視著卡爾。

「別感冒了。」

「……嗯。」

薇薇安看著只穿了亞麻單衣的卡爾，很想讓他把衣服拿回去，可是到嘴邊的話卻沒有說出來。

她把風衣裹好，緊握著卡爾的手。

今天的卡爾，真的有點奇怪，傷到腦子了嗎，他以前哪有這麼細心過？薇薇安心想著。

「卡爾你要吃點有營養的，你受傷了，回家我給你燉肉湯。」薇薇安試圖讓愚蠢的哥哥不要再吃黑麵包了。

「不不，還是我做飯吧。」

卡爾回憶了一下，這個時代普通人家的烹飪方式實在是稱得上「簡約」——一塊羊肉切開直接加水和少量的鹽，再加一些沒焯水的蔬菜進去燉煮三十分鐘，就稱得上美味的燉肉了。

這讓從天朝大國穿越而來的卡爾·南宮淮·海勒感到極度不安。

至少把肉腌制一下去腥入味吧，加點蔥姜蒜也好啊！

不過卡爾也能理解，畢竟像海勒家這種在西區已經算過的不錯的家庭，也只能一周開葷一兩次罷了，平時基本上是用麵包沾著蔬菜湯填飽肚子，而且香料和調味料也價格不菲，頓頓有鹽吃已經算是奢侈了。

不過中產和貴族對於飲食和食材還是相當講究的，這個世界雖然很多方面都和地球上一樣（有的物種一樣但是名稱不同），但除了大陸上遊盪的恐怖魔物，還有很多奇特的生物是地球上所沒有的。

不過這類「異世界特產生物」很難像牲畜一樣圈養，在貴族的需求下，它們的數量在逐漸減少，有的種群甚至快被捕獵隊弄滅絕了，所以價格也水漲船高。

多年前平民還能咬咬牙買來嘗個鮮，但如今基本上只能在貴族和中產的餐桌上見到它們。

卡爾檢索著記憶，想起小時候媽媽曾給他們做過一道「羽獸烤肉排」，那個奇特的味道和軟糯的口感，深深印在卡爾的記憶里。

「卡爾，還是我做飯吧。」薇薇安用不太信任的目光注視著哥哥，「你就不要浪費食材了。」

卡爾摸了摸薇薇安的頭，笑著說：「回家讓你見見世面，你燉的湯那才叫浪費食材。」

薇薇安把頭扭到一邊，不說話了，順便使勁掐了卡爾的手一下。

……

海勒兄妹回到了舊十字街科倫公寓，二樓第一間就是他們的家，卡爾打開門，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

家裡並不大，但打掃的乾淨整潔，算是兩室一廳，兄妹一人一間小卧室，還有一個小陽台，但只能晾衣服用，公用盥洗室在二樓走廊最深處，洗澡則要去外面的浴場。

home，sweethome！卡爾在心裡苦中作樂，打量著自己的新家。

明明上午才離開，但是誰能想到晚上回家時，男主人的身體和靈魂都不配套了呢？

「卡爾，為什麼要買小麥粉和糙米，家裡又沒有烤爐。」薇薇安關上門，有點賭氣又有些好奇的問卡爾。

剛才愚蠢的哥哥居然說自己做的肉湯是浪費食材，薇薇安一路上都沒理他，但是看到卡爾買了那些平時家裡根本不會準備的食材時，又覺得既好奇又欣慰。

蠢哥哥長大了，終於捨得給自己吃好點了，他都沒買黑麵包！

「不是要烤麵包啦，芮麗爾太太的麵包就很好吃。」卡爾抱著牛皮紙袋走到廚房前（只是一個小水池、一塊木質案板和一個煤氣灶台），把食材一股腦放在桌面上。

薇薇安踮著腳尖站在後面打量著他，紗帽都忘記摘了。

這個哥哥怎麼昏迷了以後，總讓人覺得有點……不一樣了？

卡爾回憶著穿越前，自己還沒得癌症那會，他最愛吃的就是媽媽做的打滷麵，每當大學的周末回家時，媽媽總會做好一大盆鹵和配菜，而卡爾則幫媽媽揉面，順便埋怨老爸最大的本事就是坐著玩手機。

然後一家人圍在桌前吸溜吸溜地吃著面，嘮著家常。電風扇擺著腦袋把風鈴吹的叮叮直響，冰鎮西瓜安靜的躺在冰水盆里，南宮淮說他要再吃一碗多加油潑辣子，媽媽說今天的豬肉格外便宜她買了好幾斤……

而南宮家誰都不曾想過，這樣恬靜的日子會有支離破碎的一天。

卡爾熟練的用溫水揉著面，思緒卻逃不出那個風鈴輕響的夏天。

「卡爾……你為什麼在哭？」

「小麥粉嗆到眼睛了，好辣。」

「不辣的，卡爾。」

「幫我泡一杯茶，哥哥給你做好吃的。」

「什麼好吃的？」

「打滷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