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交子國

第二章 九交子國

話說焦仁(即鮫人)見前面好似有一片陸地,便一刻不停地向它趕去,到得近前一看,果然是陸地。此時正是黎明時分,一輪圓滿的月亮尚流連似的高懸天際,啟明星亦在東方的天際熠熠生輝。天,淡藍的,藍的幾乎發白,往四下里去,這顏色便漸漸轉深,最後變成深藍,隱沒在蒼茫的大地之下。大地,猶如一位披著面紗的少女,安然而恬靜。此刻她正將面紗悄悄揭起,向世人展示她的真容。等到面紗完全揭開,她忽然又害了羞,臉上透出一陣紅暈。便在此時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焦仁上得岸來,抖去衣服上的水珠,然後踩著橘黃色的沙灘向前走去。她對人間嚮往已久,這次終於得償所願,自然要好好欣賞一下,所以只管慢慢地走。其實她曾到過金山,那也是屬於人間的一部分,只是那時她一心想見世尊,對於除此之外的事幾乎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而現在就不一樣了,她變成了人,又是特地來領略這人間風景的,自然得好好看看。果然這人間的景色與海底的就是不一樣。這裡的一切都那麼美,美的令人心醉,她簡直挪不動腳步了。

不知不覺中她來到一個所在,只見這裡店鋪林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她一面嘆羨一面走著,忽又見一樓拔地而起直上雲霄,其上雕龍畫鳳甚是美麗,比那鮫國的皇宮還要好看幾倍。她猜度道:這裡難道住的是皇帝?便一面走,一面獃獃地觀之不足。正走著呢,不覺撞到了什麼東西,她回過頭來,只見一匹馬正對著她,嚇得她忙往旁一閃。同時便聽見趕馬的車夫罵道:「你走路怎麼不帶眼晴呀?」她雖然聽不懂他罵的是什麼,但也知道他生了氣,等他駕車走開,她便沖著他遠去的背影吐舌頭做鬼臉兒。

「哎,我們那要是有這般繁華熱鬧就好了。」她嘆息著轉過身來繼續走,一面仍不住的向街道兩邊看。

走著走著她忽然聽到一陣咕咕地叫聲,這才知道餓了。這要是在海里,她只要懷顧四周便能找到吃的,可是這兒顯然找不到她想要的東西。

在鮫國,因為禁商禁旅的緣故,舉國上下沒有一家飯店,人們出遠門時,如果在野外找不到吃的,便會趕往附近的人家去蹭飯,而對方無論多窮,吃的又是多麼的少,也總會拿出來與客人分享。但這裡是不是和她們那裡一樣呢?

她記得以前看過的一本書上有對人類社會的描寫,上面說人們在出遠門時如果肚子餓了會去飯店裡吃飯,至於什麼是飯店,吃的又是什麼,書上並沒有寫,但她還是本能的覺得只要看見有人進屋吃飯便跟進去肯定不會錯。

說來也巧,就在她東張西望的時候就看見三五個人進到路邊的一間屋子裡去吃了。巧的是這還真是一家飯店。只是一時之間她還不敢確定,便又等了一等,不多時又見一個人走了進去,在桌旁落了坐,少時也吃了起來。她對自己點點頭,便一步跨進門去,找張桌子坐了下來。

很快店小二便過來了,問她吃什麼。她只是瞪著眼瞧他,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店小二便知她聽不懂本地話,忙對著牆上的菜單指了指,又做了一個吃的動作。焦仁這回懂了,便看菜單,可惜一個字也不認識,便也不敢亂指。正在為難,忽一眼暼見鄰桌的人在吃麵條,她看著那麼大一碗,心想這應該夠她吃的了,於是伸手向那人一指。店小二會意,忙沖廚房叫了聲,「三鮮糊塗面一碗。」

功夫不大便見店小二將面端了上來。焦仁正餓得發慌,也不管好吃不好吃,頓時風捲殘雲般將一碗面一掃而光。吃完猶不覺飽,還想再吃,又一想,這裡人多,若個個都添,豈不把這家人吃窮了,還是不要吃了罷。便在這吋店小二過來收拾鄰桌的碗筷,她以為這就是主人家了,忙向他鞠躬,感謝賜飯,然後就向門外走去。小二正忙,也不知她嘰里咕嚕說的是啥,心想:我只管伺候客人,管她說的是什麼,遂也不理論。

掌柜的可瞧著呢,見她要走,忙跑上前來攔住,道:「小姑娘,你還沒有給錢呢。」焦仁見他攔住自己忙問:「怎麼了?」掌柜的當然也聽不懂她說的話,他急中生智,便忙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銅錢來,伸到焦仁面前,指點著說:「這個,你可有?給我。」焦仁有點發懵,還以為給她錢呢,正要伸手來拿。那掌柜的忙又指指她,再指指錢,然後把錢放進自己的口袋,又按了一按。焦仁這下懂了,忙搖頭表示沒有。掌柜的忙又取出一錠銀子來問她有沒有。焦仁仍是搖頭。掌柜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了,上下打量著她,見她穿著透視裝,當胸一抹白綾。一頭烏黑的泛著些綠光的頭髮,用一根透明的絲帶扎著,在頭上挽了一個鬆鬆的髻。他看了半天,在她身上竟找不到一件值錢的東西,他的臉色便越發的難看了,生氣地問道:「你是來打飢荒的嗎?」

「你是來打飢荒的嗎?」焦仁生硬的學說著,又用自己國家的語言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掌柜的見她學的有模有樣,不像聽不懂的樣子,便嚷了起來:「好哇,你能聽懂我們的話,卻裝作聽不懂,想吃白食,是不是?告訴你,門都沒有。你今天要是不給錢,就別想從我這裡走。快拿銀子來!」說著便攤著巴掌使勁的抖著。

焦仁退後一步,飛快地抹去濺到臉上的唾沫,搖頭道:「我真的沒有這個東西,不信你看看我身上再說。」說時伸開雙臂,做了個任他搜查的動作。

掌柜的明白了她的意思,肺都氣炸了,嚷道:「好哇,你現在吃了我的東西才說沒錢,我的東西就是這麼好吃的?」說著便舉起手來打她。

焦仁見形勢不妙忙轉身就跑,掌柜的忙嘶聲叫道:「小二,小二,快給我抓住她,別讓她跑了。」一面嚷一面便追了上來。店小二忙撇了手中的活計衝上來幫忙。

也是慌不擇路,焦仁一出門便撞在了一位姑娘身上,把這位叫槐玉的姑娘撞了一個趔趄,她自己也險些跌倒。便在這時店小二已沖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她。掌柜的也隨即趕到,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一邊喘著氣罵道:「吃了我的東西,不給錢還想跑?」焦仁捂住火辣辣的臉,不敢則一聲。

「小二,給我打,打死她,看她以後還敢不敢來白吃了。」他吩咐道。

店小二聽了舉拳便打。焦仁見他們沒完沒了便也動了氣,說道:「再打我就要惱了。」掌柜的見她杏眼圓睜竟也發起了橫,頓時咆哮起來,吼道:「你白吃了還有理了?」便也不顧手疼打將起來。焦仁也是年輕氣盛,哪裡還能忍得住,便跟他們對打起來,但她終究是個孩子,即便反抗,哪裡是兩個大男人的對手,沒兩下便被打倒在地。掌柜的還不解氣,一邊踢著她,一邊訓斥道:「你不是狠嗎,打呀,再打呀?」

正踢著,就聽槐玉喝道:「住手。」焦仁向聲音來處看去,原來是剛才自己出門時撞到的那位姑娘。只聽姑娘說道:「吳老闆,我看這姑娘也怪可憐的,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這氣也出了,不如放了她吧。」吳老闆冷笑道:「放她?沒那麼容易。她要是不把錢交出來,我就打死她。」槐姑娘道:「她沒有錢,你便打死她也還是沒有,這又是何必呢。」吳老闆道:「我是做生意的,只知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要是人人都像她這樣,我這店還開不開了?」槐姑娘道:「不也就她一個人沒給錢么,又不是人人都不給。你就少賺一點,發發善心好了。」吳老闆道:「笑話,我為什麼要發善心?我看她細皮嫩肉的,未必就沒有錢,不過是不想給。小二,給我搜,要是搜不到就把她這件衣服扒了。」店小二聞言便要來搜身。槐姑娘見焦仁鼻青臉腫,對方還不肯放過,便動了氣,忙道:「她吃了你多少東西,我給!」

「你給?」吳老闆看著她道。

「我給!」

「那好,五十文。」吳老闆說,攤開手掌伸到槐姑娘的面前。

「她剛才吃了你什麼東西,竟要五十文?」槐姑娘道。

「一碗三鮮糊塗面。」

「你牆上寫著多少錢一碗?」槐姑娘一聽便知他在敲詐,遂問道。

「你管我牆上寫的是多少錢一碗。」吳老闆道。

「你做生意,菜單上寫多少便多少,為什麼要獅子大開口?這不是訛詐嗎?」

「是,我是訛詐,怎麼了?」吳老闆倒也痛快,一口應承了,「你也不看看她是哪裡的人。她是我們國家的?本地的?」

「做生意要一視同仁,你這樣做以後誰還敢來?」

「我也沒指望著她還來。」吳老闆振振有詞道。

「呵呵,你可真是一位精明的生意人呀,逮著一個是一個。」槐姑娘氣極反笑道。

吳老闆羞惱道:「少廢話,你要替她給就給,不給就一邊呆著去。小二,還不動手?」又自語道:「這身衣服,我看扒下來也沒沒人敢穿。」

「我給!」槐姑娘忙道,一面掏出錢來遞了過去。

吳老闆接錢在手,把頭一偏,帶小二進店去了。這裡焦仁爬了起來,忙向槐玉道謝。槐姑娘邊打手勢邊問道:「小妹妹,你這是從哪來,到哪去呀?」

對於這個問題焦仁早準備好了一套說辭,這時邊比劃邊回答道:「我們那裡的人都是以船為家以捕魚為業的,終年漂泊在海上,從不上岸,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們國家叫什麼。前一陣子我父母因為總打不到魚,便帶著我離開了大夥,獨自來到了一片陌生的水域。本指望能在這裡多打點魚,沒成想來了沒幾天便遇到了暴風雨,我們的船被打翻了,我拼了命的游到了附近的一個島上,這才保住了命。後來有一艘船經過那裡救下了我,我便跟著他們到了這兒。我雖然僥倖不死,卻與父母失去了聯繫,現在已經是回不了家了,所以想到唐朝去。」

槐姑娘雖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她天資聰穎,倒也猜著了八九,便又比個划著問道:「你唐朝有親人?」

「沒有,我只是想去看看。」焦仁道。

「那你不準備回去了?」槐姑娘做手勢道。

「我們沒有固定的住所,我也不知道再到哪裡去找我們的人。再說我船也沒了,又怎麼回去?」

「船倒是小事,我舅舅便有。不過船現在正在大修,一時半會還下不了海。你如果想回去便在這裡等著,等我舅舅的船修好了,出海抓海參時,捎帶上你也就是了。只是不知道你們的人在哪兒,這倒是一個問題。」

焦仁沒料到她會如此熱忱,忙道:「不了,不了,我不回去了。我聽人們說唐朝是個好地方,那裡有吃有喝,比我們那裡強多了,所以我不打算回去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知你們這個國家叫什麼名字,離唐朝有多遠?」

「我們這是交子國,這裡是吳鎮。至於你說的唐朝,我也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

焦仁失望的「哦」了一聲,又道:「今日得蒙姐姐仗義相助,小妹感激不盡,敢問姐姐高姓大名。」

「些許小事,何足掛齒,」槐姑娘道,「這到唐朝去只怕遠得很,我看你身無分文,連個包袱也沒有,不如到我那裡去,也不遠,我送你一些盤纏如何?」

「剛才已蒙姐姐相助,萍水相逢之人感激不盡,如何還敢再勞煩姐姐。」

「何必客氣,出門在外誰都有不便的時候。」

「但我無以為報,到底惶恐難安。今日之德,姐姐且受我一拜。」焦仁說著便作了一個揖,然後作別而去。

槐姑娘目送焦仁遠去,見她的身影在人潮中出沒,異常纖弱渺小,心中頓時充滿了憐惜,忽又想起幾年前自己的尋親之路,當時的情況之凄苦,與眼前之人別無二致。想到這恨不能趕上前去,再留她一留幫她一幫,但轉念又一想,自己現在也寄人籬下,雖說是舅舅舅母,但到底不是親生的爹娘,一切未可擅便;何況自己的積蓄也不多,即便傾囊相助也有限。想著便輕嘆一聲轉身走了。

正走著,忽聽街對面有人喊道:「小玉,你怎麼還在這裡沒有家去?衣服可做了?」

槐姑娘抬眼看去,見是舅舅吳秦,忙趕過去回道:「還沒有。我跟裁縫店的師傅說了,他說現在沒有皮子,不得做,還得再等幾天。」吳秦道:「你也笨,就他一家店了,你不能換一家問問?」槐姑娘道:「另一家我也去了,人家忙的根本就不接我的活兒。」吳秦便道:「這可怎麼好呢?」槐姑娘道:「我已經跟第一家說好了,等他皮子來了再做。所以過兩天我還得再來一趟。」吳秦道:「你可得抓緊點,別到時候出海了,你的衣服還沒做好。」槐姑娘道:「我知道。」又問道:「舅舅,你找的人呢,可找到了?」吳秦便嗐聲嘆氣道:「找什麼找,可恨甄懷那個老不死的,我們所有的人都商量好了,統一了收購價,可他卻暗地裡多許人家一文錢,挖走了我兩個人,叫我再到哪裡去找那麼好的兩個人?現在天又晚了,只好明天再去找了。」說完又啰里啰嗦道:「現在這抓海參的人全都成了香餑餑,有錢都請不到,只怕明天也是白跑。我看我們這些跑船的今年錢是掙不到錢了,真他媽的還不如也學著抓參,或者乾脆去做裁縫。今年做裁縫的可是大發了。」

槐姑娘聽他說找不到人,心中一動,等他把話說完便道:「我剛才遇見一個外國人,剛打這裡經過,說是到唐朝去。她也是一個打漁的,想來水性不錯,如果這樣,抓海參便沒問題。我們不如把她請來好了。」吳秦道:「外國人?你怎麼認識的?」槐姑娘道:「這等會再說。我擔心她走遠了,等會找不到她。」吳秦心道:「我管她是我們國家的人還是外國人,只要她能抓海參就行。」想畢便道:「只怕人家不肯呢。」槐姑娘道:「這個到時候再說吧,若她肯呢。只是她身無分文,若是答應了,我們得先替她置辦一身皮衣皮褲。」吳秦明知這衣服錢以後可以在對方所得中扣除,可是要他先拿出白花花的銀子來,心中多少有些不情願,便道:「那也得看了她的水性再說。」槐姑娘道:「這個自然。如果她水性不好,也不能讓她下海。」吳秦便道:「那你就去問問吧。」說著便先回家了。

槐姑娘便來找焦仁,直追出兩條街才見到她。槐姑娘忙上前喚道,:「小妹妹,請留步。」焦仁回頭見了便問道:「恩公,叫我有事嗎?」槐姑娘道:「什麼大點事,恩公恩公的,叫我姐姐好了。」說著便把來意說了,又道:「會給你錢的,不是白乾。」焦仁為難道:「若是姐姐的事,我當義不容辭,但這非關姐姐的事,又不是非我不可,我還是不去了。況且姐姐所說這錢,我剛才就是因為它而挨了打,現在聽到它還有些怕,那裡還敢要它。」

槐姑娘笑道:「你說錢不是好東西,可沒有它卻萬萬不能呢。比如這吃飯、睡覺、甚至連喝一杯茶都要用到它。我也知道你肯定是急著到唐朝去,所以不答應。但你也聽我說一句,這裡到唐朝也不知有幾千幾萬里路,別的不說,單是我們交子國方圓就有好幾千里。只這,你就得走好幾個月。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急在一時?再說,一旦你有了錢,便是趕路趕累了,也可以雇輛馬車或是乘個轎子什麼的,耽誤的這點時間便也趕回來了。我們這下海抓參時間也不長,只有兩個月。還有,我看你對我們這裡的事情一點也不了解,話也不會說,就這麼走,不知要吃多少苦。你若留下來,我倒可以給你講解講解我們這裡的情況,讓你儘快熟悉這裡的風土人情,便再走時也可以少些不必要的麻煩,你說是不是?」欲知焦仁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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