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賓珠

十三賓珠

話說吳秦見槐玉少了一條腿,以後再也不能下海了,不禁悲傷難忍,念叨了一句。冷倩忙道:「老大,現在救人要緊。」吳秦只得含悲忍淚上來幫忙。冷倩早已將槐玉的褲管割開,拿繃帶扎住了殘肢上部,吳秦便將止血藥抹在她傷口上。金創葯一抹上傷口,槐玉便哎呦一聲,疼得醒過來。吳秦見她醒了,稍稍放下心來,便幫著冷倩將她傷口包紮好,然後命武、冷二人抬進艙去。他見焦仁還沒有上來,便立在船頭四處找,只不見人。這時其他船上的人收到信號,因害怕危險都紛紛離開了這兒。沒奈何,吳秦見狀也只得隨著眾人離開,猶不時回頭張望,希望焦仁還能回來。

等到焦仁向他們游來時,他在船上第一個看見,便立即扯開喉嚨喊她趕緊上船,說這兒有危險。焦仁上了船也無心聽他細說鯊魚咬了槐玉,忙奔進艙去看。只見槐玉面如白紙,閉著眼躺在床上,被子一直拉到了頜下。焦仁忙輕喚道:「姐姐,你感覺怎樣?」槐玉緩緩睜開雙眼,嘴唇翕動著想要說話,卻終於沒有發出聲音。焦仁的心往下一沉,忙回頭對吳秦道:「我們得馬上送她回去。」吳秦也正為此事為難,按不成文的規定,凡生病不能工作者,只要沒有性命之憂,一律等鍾三郎的船來了,由他送回去,上次笪佩便是如此。但這回槐玉的傷情顯然不同,已命在旦夕,得儘快送回去醫治才是。但是這樣一來袁不易和焦仁怎麼辦?她們要是不肯回去,而提出上別人的船,他是不能拒絕的。那麼等他把槐玉送回去再來,她們也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船上來了。袁不易倒還罷了,反正她一天也抓不到幾隻海參。但焦仁就不同了,她一個人可抵得上其他五六個人,把這樣一個人拱手讓給別人,他實在不願意。但若不立即將槐玉送回去,自己的至親骨肉,這讓人家說起閑話來畢竟不好聽。正在為難之際忽聽焦仁讓他趕快回去,他不便明說,便委婉地說自己的船小,人少,船行動的也慢,不如等鍾三郎來。他的船大,水手又多,船跑起來又快。反正他今天就要過來收海參。焦仁聽他說得有理,便也沒往別處想,按耐住性子等鍾三郎的到來。只是再等不來。

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來了鍾三郎,焦仁忙催促吳秦過去說知。吳秦也等得心焦,見他來了,忙將船靠上去同他商量。因有外快可賺,鍾三郎自然滿口答應,可是等冷、武二人將槐玉抬出艙,他見到槐玉的臉色以後便突然變卦,怎麼也不肯了。他說:「她現在這個樣子,我看還是你們自己送回去吧。我這裡要一船一船的收貨、驗貨,還要一一登記,又要發放補給,一時半會弄不好,沒得耽誤了你們看病。」吳秦只得一再央求,鍾三郎只不肯。沒奈何,吳秦只得命二人將槐玉抬回去。槐玉本來就擔心自己的生命,見鍾三郎拒載,便知他是怕她死在他的船上晦氣,不禁又氣又傷心,由不得便落下淚來。

吳秦見事識不濟,只得來問袁、焦二人的去留。袁不易不願隨船回去,恰好詹光的船上走了一個人,有一個空位子,她便上了他的船。雖然還有一條船有空位置,但焦仁表示要跟他的船回去,不願上。槐玉知道了便掙扎著說道:「妹妹,別人一天抓不到兩個海參,你一天卻能抓幾十上百個,這回去幹什麼?若是怕鯊魚,我們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你只要小心謹慎些便會沒事。若是擔心我,那也不必,俗話不是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么?」不等焦仁回答,吳秦便道:「焦姑娘,我家小玉果然沒有白認你這個妹妹,你這麼擔心她。」說著,袁不易的行李已經搬過去了,吳秦便忙將船掉了頭,朝岸上劃去。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來到了一座小島旁,這時吳秦見西邊的天空上出現了一朵小小的烏雲,知道今晚會有暴風雨,而現在再怎麼趕時間他們也回不去,於是忙命停船,就在島邊拋錨。他們剛將船泊好,後面一條大船風馳電掣般趕來。吳秦見是鍾三郎的船便對眾人道:「他們今晚也趕不回去了,很有可能就在這裡歇息。如果停在這裡,我便過去把以往的賬目同他核算核算,免得到時耽擱時間。你們在這好生照看著船。」說著話,果見鍾三郎的船靠了過來停了。於是兩船便泊在一處。吳秦忙攜了賬本上了鍾三郎的船。

冷、武二人見時間不早,便到船頭做飯去了。這裡槐玉見左右無人便對焦仁說道:「妹妹,我有一樣東西,想請你代為保管,可以嗎?」焦仁道:「行,但不知是什麼東西?」槐玉從被子里摸出一個小布包,顫抖著手遞了過來。焦仁忙接了,打開一看,只見一顆碩大無朋的鮫珠。在第一時間裡,她不是震驚於這鮫珠的碩大,而是懷疑槐玉猜到了她的身世,拿這個東西來試探她。她害怕的幾乎要奪路而逃了。

「你看它漂亮嗎?」槐玉聲音微弱地問。

「漂亮。」她心虛的低下頭去,不敢看槐玉的眼睛。

「這是我從一個大硨磲里得到的。」

焦仁連應答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了它,我失去了一條腿。」

「什麼?」焦仁大感意外,忍不住抬起頭來。

她看到了什麼——她看到的依然是那雙熟悉的深情的黑眼睛。它們此時依然如一泓湖水般清澈。她沒有懷疑,沒有刺探,有的只是一種深深的信任。焦仁立刻知道自己剛才是神經過敏,不由大為寬慰。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這不值得。」她說。

「抓一輩子的海參都不抵這一顆賓珠。你說值不值得?」

「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它價值連城啊。」

「價值連城?可它好像沒有什麼用處啊?」

「物以稀為貴。這賓珠本來就少,這顆又這麼大,就更難得了,不然我也不會為它鋌而走險失去一條腿。賓珠除了可以做首飾外還可以入葯,有鎮靜安神之效,怎麼說沒有用呢?」

這裡的人竟認為我們的眼淚如此值錢,而且還能治病,這真不可思議。焦仁想。她看向賓珠,像這麼大的一顆,她也是第一次見。這分明是前面的眼淚還沒來得及凝固成型,後面的淚水變蜂湧而至,如此前赴後繼重重疊疊方可形成如此碩大之珠。那麼,這是誰流下來的淚凝結成的呢?他又有怎樣的傷心事,以至淚落如此呢?

槐玉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妹妹,你替我拿著它,千萬不要讓別人看見了。」

「它這麼值錢,你自己收著,為什麼要讓我拿著呢?」她說。

槐玉苦笑了,可是還沒等到這笑容到唇邊,一陣疼痛襲來,這笑容便消失了。過了一會她才又說道:「我少了一條腿,還怎麼走路。我這上了岸便要去醫院。醫院這地方沒有錢是進不去的。我的積蓄又不多,不夠看病,只有賣了它才行。可我又走不了路,所以也只有請你代勞了。」——焦仁只得點頭——「你上了岸便立刻到縣城去,或者到州府去,不要在吳鎮賣。吳鎮地方太小,沒人出得起價。你到了縣城,找著珠寶行去問,一定要多問幾家才能賣,知道嗎?」

「我知道了。」

「如果,如果我死了……」槐玉說,喘息著停了下來。

「你不要瞎說。你不會死的,不會。」焦仁連忙說道。

槐玉吃力地搖了搖頭道:「我想我撐不到明天了,剛才你也看見了,鍾三郎不讓我上他的船,就是怕我死在他的船上。」

「你千萬不要這麼想,一定要挺住。你會沒事的。」焦仁說,急忙抓住她的手。她感到槐玉的手冷得像冰,她的心便直沉下去。

「我也希望沒事。我還年輕,還只有十七歲。」槐玉說,忍不住流下淚來,「可我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焦仁努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流下來。她說:「你有什麼事要我做,儘管說。」

「如果我死了,這賣賓珠的錢,一半歸你,這樣你就可以到唐朝去了。剩下的一半請你轉交給我在亂石崗子的妹妹寒溫。」

「給我?」

槐玉深深地眨了一下眼睛代替回答。

「不,不,我不要,我不能要。」

「我死了要錢還有什麼用呢?」槐玉勉強一笑。

「那我也不能要。你可以給你的舅舅或者全都給寒溫呀。」

「我舅舅並不缺錢。這珠子若是能給他,我早就給了,還等到現在?我擔心這珠子一入了他的手便成了他的,再要不回來。至於寒溫,她有一半也足夠過活了。」

焦仁狠命地咬住嘴唇,以免自己的眼淚流下來。這珠子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在槐玉,卻是用命換來的。這份情意,怎不讓她感動!在衝動之下她從懷裡掏出黑玉匣子,然後變戲法似的,她的手中已多了一個包袱。她將包袱放在床上打開。

「姐姐你看,我有許多的珠子,我是可以到唐朝去的。」

「你怎麼會有這麼多賓珠?」槐玉吃驚地問,微微抬起頭來看著一鮫帕的賓珠。

「我母親給的。我一直不知道它能換錢。不過我現在知道了,所以你不用再擔心我去不了唐朝了。」

槐玉將自己的珠子揣進懷裡,然後拿了一顆焦仁的珠子放在眼前細看,隨後說道:「這些賓珠又大又圓,一顆怕要值一二百兩銀子呢。」

「一二百兩?那這些加起來不就是有成千上萬兩了?」焦仁吃驚地問。

「是的,這裡的珠子可能要值上萬的銀子。你趕快把它收起來,不要讓人看見了,要是讓人看見就麻煩了。」

焦仁聽了這話忙來收拾。正收著呢,忽見一條人影猛撲上來,一下子趴在賓珠上,激動地嚷道:「賓珠,賓珠,這麼多的賓珠呀!」

焦、槐二人吃了一驚,忙看時,卻是鍾三郎。原來吳秦和鍾三郎核算完賬目后,鍾三郎隨口說了句吳秦這一船所獲的海參最多,比其他船上的都多的多。吳秦聽了不免得意,興頭上便告訴他這全是焦仁的功勞,又說她能在水下換氣,著時把她吹噓了一番。鍾三郎一時興起,便要來看焦仁的廬山真面。即過了船進入船艙,恰好看見焦仁在收拾賓珠,他見了那麼大一堆的賓珠頓時兩眼放光,哪裡還顧得什麼,早一個惡虎撲食撲將上來。吳秦也看見了,一時間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驚呆在門口動彈不得。

焦仁見鍾三郎趴在賓珠上不肯起身,嘴裡還一個勁的嚷嚷著,忙抓起他的后衣領往上提,卻哪裡提得動。

這時槐玉忽然翻身而起,將匕首一把架在鍾三郎的脖子上,厲聲說道:「放下,快放下,不然我就殺了你!」

「不,不!」鍾三郎嚎叫著說道。

「你放不放?」槐玉說,手腕一使勁,血從鍾三郎的脖子上流了下來。

吳秦見情況不妙忙搶上一步,一手拉開槐玉的匕首,一手便來扯鍾三郎。鍾三郎哪肯起身,無奈被兩個人扯著,由不得他不起身。他一起身,焦仁忙放了手,胡亂將賓珠包了揣進懷裡。吳秦見她揣進懷裡,心道:「她竟然有這麼多賓珠,這是從哪裡來的,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難道他真的是唐朝皇帝外嫁的公主所生,這次是和父母回娘家去的?不然哪有這麼多賓珠。」

不言他心中所想,單說他見焦仁揣了賓珠,鍾三郎又痴痴傻傻地站在那裡不動,便忙拽著他的胳膊往外走,直送他到跳板上。又見他魂不守舍,如喪考妣,害怕他會失足掉到海里,少不得扶他過船,直送入房間才罷。

鍾三郎進到自己的房間,坐在椅子里一言不發,眼前全是一顆顆圓潤光潔的賓珠在晃動。吳秦見他半響無語,正要退出,忽聽他帶著哭腔說道:「賓珠啊,好大一堆賓珠啊。」吳秦不由自主介面道:「是呀,是不少賓珠,值好幾萬兩銀子呢。」鍾三郎聽到聲音,嚇了一跳,忙抬眼看時,見是吳秦,眼裡正放射著貪婪怨慕的光。一對難兄難弟彼此對視,眼睛里往來的消息,忙碌的能在空氣里起春水的觳紋。鍾三郎便把下頜一點,吳秦知意,便忙回身關了房門走上前來。

「你想不想要這些賓珠?」鍾三郎單刀直入地問。

「那麼多賓珠,夠用一輩子的了。」吳秦側面回應。

「那我們把它搶過來?」

「剛才都沒有搶到,現在又怎麼搶啊?」

「那我們偷?」

「她在我船上這麼久了,我一直都沒有發現她有賓珠,這又怎麼偷?」

「咱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她,然後慢慢地找,不怕找不到。」鍾三郎壓低聲音說,一面在脖子上做了一個動作。這時便覺手上一涼,脖子還有些疼,忙看手時,只見手上點點血跡,這才知道自己受了傷,心中的火騰地升了上來。

「不行,這裡人多,她一嚷起來大家都聽見了。」

鍾三郎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附在吳秦的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番。吳秦想了想還是搖頭,說道:「這殺人是要償命的,我可不敢。再說,她和小玉一個房間,若是小玉問她到哪裡去了,你讓我怎麼回答她?」

「你不能撒個謊呀?她一個外國人,死了就死了,誰來找你。」

「可我從來沒殺過人,想想就害怕。」

「你就是沒發財的命。」鍾三郎不屑地說,「這樣吧,只要你按我的吩咐去做了,到時我過去料理她,這總行了吧?」

「我還是不想干。」

「這你還不想干?」

「我不幹。船上出了這樣的事會有晦氣的。」

「你有了那些賓珠還要那船幹什麼?」鍾三郎道,「哦,我知道了,你想一個人獨吞,是不是?告訴你,別做夢了。你今晚得不到,她明天就上岸了。她有那些賓珠,你以為她還會跟著你干,早走自己的路去了。」

吳秦恰有這心思,雖給鍾三郎說破,但他卻極力否認,找理由道:「我認為她是唐朝的皇親國戚,不然哪會有這許多貴重的東西,又是冰鮫紗又是賓珠的。我只要護送她到唐朝,肯定少不了我的好處,我又何必殺人越貨。」

鍾三郎冷笑道:「還不知道她是不是呢。就算是,他們能賞你多少銀子?賞你幾萬?便是幾萬,這一來一去你不花銀子?除掉花費你還能剩下多少?再說帶幾萬兩銀子在身上,你以為安全?你若打算就住在唐朝不回來了,那你這裡的家產不要了?」

一席話說的吳秦沉默了。半日方才說道:「可我一想到殺人腿就發軟。」

「真是沒用的東西。」鍾三郎不滿地說,「我不是說了么,你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其他的事交給我就是了。」

吳秦也是利令智昏,便同意了。正要走,鍾三郎忙又喚住:「等等,我想你船上的東西未必就齊全,還是我這裡配好了,你帶過去。記著,連你外甥女和那兩個划船的一併都下藥,知道嗎?」吳秦點了點頭。鍾三郎忙將所需之物包了一包遞給他,然後說道:「好了,你快回去辦,我隨後就到。」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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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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