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姻緣第二世 人面荷花 第5章
第五回
紫嫣聽兄嫂的一番話，已止不住淚流滿面。是的，因兄妹年齡懸殊很大，哥哥從小待她比父親都親，嫂嫂也是對她百般疼愛。他一家走時，侄子封罡才三四歲，還沒有小侄子封璧。時隔八年，不知如今他們是何狀況……
影兒看小姐默默流淚，似是心動了，就在一旁勸說：「小姐，我覺得老爺說得在理，光這樣慪著也不行，就是死了也得死個明明白白不是？」
紫嫣點了點頭，影兒就把房門打開了。先是兩個侄兒進來，一人端了個托盤，，上面放著精緻的飯菜，進門撲嗵跪下，一同聲求：「姑姑吃飯吧，姑姑吃飯吧……」
紫嫣看兩個侄兒，個個眉清目秀，煞是可愛，再看兄長，才四十多歲，竟然面色乾枯槁黑，鬚髮掛霜，彷彿已介花甲；看嫂子，滿面憂愁，眉頭緊鎖，也見老不少。她由不得悲從中來，鼻子酸了一酸，但想到自己的處境，還是硬著心腸，扭頭不語。見此情景，封相老淚溢出，說：「嫣兒呀，聖旨已下，你兄長調防回京做了護衛京都的兵馬司。這本是喜事，也多虧了三皇子的成全。可這門親事你若不從，咱全家就有抗旨之罪。為父年邁，死不足惜，可你能眼睜睜看著你兄嫂和兩個侄兒都做刀下之鬼？咱封氏三代簪纓之家從此滅門絕戶？……」
紫嫣更咽著說：「說過了，只有我死，方可保得全家性命。」
「你死了就一了百了嗎？婚期將到，好端端的王妃突然死了，沒災沒病，為啥會死？怎麼死的？死在自己家裡，是自縊還是被逼死的？不管怎麼死，這不明擺著是不願同皇家結親，皇上會怎麼想？三皇子能不忌恨？往後我們一家還有好日子過嗎？」
封尚進也哀求說：「妹妹呀，一家人的性命前程都系在你身上，難道你就不顧及不憐惜嗎？再說，你就是死了，你那位心許的書生又會怎麼樣呢？他會隨你死嗎？那他就沒有家人兄弟姐妹嗎？難道你要害苦兩家人嗎？……」
兄長的這番話如同重鎚敲在紫嫣的心上，使她的身子重重顫抖了一下。是啊，自己一死，不但害了柳生，也苦了他的家人，人家柳家那麼才華橫溢的兒子，若葬送在自己手裡，罪過呀！……可不死，就要嫁給皇子，毀了自己答應的白首之約，負了柳生的一腔痴情，那他以後……她不敢往下想了，心亂如麻，加上兩日不食，身體虛弱，搖搖欲墜。影兒慌忙將她扶住哭著說：「小姐，你好為難啊……」
封相此時已顧不得紫嫣體弱難過，就將袍衿一擺說：「嫣兒，你要再這樣，全家人都與你跪下了！」說著率先彎腰跪倒，尚進夫妻也隨之跪下，齊聲哀哀相求：「求你救救全家人吧！……」
這下紫嫣傻臉了，她怔了一怔，也撲嗵跪倒，哭叫一聲：「天哪！……我該咋著？我又能咋著啊？……」說罷失聲痛哭。
影兒識時地將兩位小少爺手中的托盤接過，兩個少年一齊撲到紫嫣懷中也哇哇大哭，封相老淚縱橫，尚進夫妻抱頭飲泣，全家人哭成了一團。過了一會兒，紫嫣收淚，將父親兄嫂攙起，把兩個侄兒摟到懷中說：「好了，就那樣吧。只要全家人好，我就全當是自己死了。」
次早，全家人一起用膳。桌案上擺的全是紫嫣愛吃的飯菜，白玉藉片，蜜制山楂果，清蒸鱸魚，黃燜雞，拔絲山藥，蝦仁炒竹筍……她剛坐下，小侄子忙著給她送箸，嫂嫂忙著給她布菜，可紫嫣只喝了半碗蓮子百合香米粥，吃了兩口菜就告辭回房了。封相看著自己原本開朗活潑又健美的女兒如今變得這般憔悴瘦弱，心中好不難過。他不是不理解她，也不是不疼愛她，可他得為一家人的存亡前程著想啊……
這天，皇家打發宮人們送來了聘禮，車上裝載著百壇御香美酒，禁衛軍抬來了十二個朱漆大箱籠，箱籠里裝滿了蜀錦蘇緞和五采紗羅，還有上百種的金冠鳳珠玉翠首飾和金銀珠寶。嫂嫂拉住紫嫣讓她去看一眼，紫嫣搖頭縮手不出房門，嫂嫂無奈只好讓丫頭影兒去一一看過，回房學說於紫嫣，儘管影兒說得繪聲繪色，可紫嫣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她想地是，科考時日將近，此刻柳生一定就在京城，自己這樁明打旗鼓的婚事，他若得知，不知該是怎樣的難過啊……
是的。柳生這時正住在京都一條最偏辟的小巷子里。為了習書備考，他租住一家民房，晝夜用功苦讀。特別聽到這科的主考是封相國時，更是提足了百倍精神，廢寢忘食地溫習功課。他要盡展才華，讓封相青眼有加，為能贏得與紫嫣的婚姻做好鋪墊。他充耳不聞窗外之事，對紫嫣遭受的一切都不知情。
這天，書童重九從外面跑回來對他說：「少爺，我看你終日苦讀，都瘦了一圈兒了。想著到御街給你買些好吃的東西補補，誰知趕上皇子娶親，宰相家嫁女，對了，還有御街西頭，國舅家也嫁女，可真是萬人空巷，把御街上擠擁得水泄不通，什麼也沒買著。」
柳生連頭也不抬的「哦」了一聲，並沒多想。
重九小聲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這朝廷里有幾個宰相……」就沒再多說了。
頭天晚間，封相讓后廚煲了一缽參湯，親自捧著來到紫嫣的閨房。紫嫣迎著父親，父女倆竟變得客氣起來，這讓封相很不舒服。說了幾句閑話后，封相問：「嫣兒，你還在惱恨為父嗎？就沒想過，為父經營咱這一家人，容易嗎？……」
紫嫣從容地回道：「女兒再也沒什麼可惱恨的了。」
「那你就將心裡的話都對為父說說，為父也好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紫嫣想了想，就同父親攤牌，把同柳生的相遇過程說了一遍，並拿出了柳生畫的那幅「採蓮收魚圖」呈給父親。封相仔細將畫看了好久，讚歎道：「果然是才華出眾。他若來參加科考，為父定一力舉薦於他！」
皇上為三皇子李鐸舉辦了一場隆重而盛大的婚禮。紫嫣乘坐的是四馬駕的鳳車，全副的依仗執事，喜樂喧天，前面是成隊的宮娥彩女提燈執爐，後面是四排禁軍舉戈執矛，這排場，彷彿就是皇后出宮。三皇子李鐸頭戴王冠，身穿綉龍袍，騎一匹紅色高頭大馬走在鳳車前，威風得意自不必多言。可當天他娶的是兩個妃子，這邊排場，國舅那邊又當如何？這他可就不管了。
婚禮隆重盛大。可娶回來的卻是一尊冷臉菩薩。
三皇子的住所在離棲鳳宮不遠處的玲瓏閣。院子不大。卻建造風格別緻。因他這幾年常在屬地南郡坐鎮，不常回朝，玲瓏閣閑置已久。這次成親，又匆匆修飾一下，顯得簇新又豪華。正廳之外，東西各有廂房五間，紫嫣居東，叫暖香居。顧鵲兒居西，叫溫香居。
新婚這晚，李鐸興沖沖走進暖香居，用喜桿挑開紫嫣的蓋頭，看紫嫣表情木呆，他斟了兩杯酒端到新婦面前笑著說：「來，喝盅交杯酒。」
紫嫣將身子一扭，不於理睬。他也不惱，仍笑喜喜地換個角度將酒送到她唇邊道：「不用害羞，新婚夫妻喝交杯酒，這是規矩……」
紫嫣將酒杯推開，語氣硬硬地說：「不會喝酒！」
「笑話！記得我到你們豐陽別院探望封相連帶傳旨的那天，咱們一桌吃飯，你是敬也敬了，陪也陪了，可喝酒不少吧？」
「敬客陪客，那是我封家的禮節。如今你不是客，我也不是主，從此不再喝酒！」
李鐸討了個沒趣。要惱又惱不得，就退了一步：「忙活一天了，累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見紫嫣搖頭，就主動將鳳榻上的錦被伸開：「那……咱們就歇著……」
紫嫣僵坐不動。李鐸尷尬，正沒著意處，西廂的丫環來請：「殿下，我們小姐的蓋頭還沒揭呢，小姐讓奴婢請殿下過去……」
「知道了！」李鐸不耐煩地回了一聲，悻悻然地走了出去。他一離開，紫嫣就吩咐影兒：「將門關死，燈全滅了！」
溫香居里的顧鵲兒好不容易等李鐸來揭蓋頭，心裡春情蕩漾地盼著新郎來溫存，誰知李鐸進門匆匆為她揭了蓋頭，扭身便走了。她又委屈又氣惱，三把兩把將頭冠和新衣撕開摔在地上，自己抱起酒壺咕咚咕咚灌了一氣，一頭栽到了榻上。
李鐸轉身回到暖香居時，看到房門緊閉，房中一片漆黑，他拍著門叫：「開門，開門，開門開門開門！」裡邊沒人應聲。等了好長一陣子，才聽見丫環影兒回道：「我們小姐身子不爽，請殿下到西邊去吧。」
李鐸怔了一怔，想著可能是紫嫣怪他同時娶了兩個王妃，有些吃醋，就苦笑著搖了揺頭。身邊隨侍的小太監問道：「殿下，回西邊嗎？」
李鐸慍惱地回了一句：「什麼東邊西邊的，回書房！」
第二天是新婦給長輩敬茶日。李鐸帶著兩個新娘到父皇的千秋宮去行禮。禮畢敬茶，顧鵲兒爭先恐後，紫嫣是自願退讓。看得在場的人皆大歡喜。皇上看了皇后和鳳妃一眼，樂嗬嗬地說：「果然個個貌美如花。三兒一下得了兩個佳人，艷福不淺嘛！只是封家小姐裝扮的未免素凈了些。」
李鐸連忙替紫嫣回話：「她歷來就這樣，不喜虛榮奢華。」
皇后笑著說：「歷來？……好像你們認識很久似的。」
鳳妃忙打園場：「這孩子，喜歡傻了，連話都不會說了。」
這下連宮人們都跟著樂了。弄得李鐸很不好意思。
皇上笑著招呼李鐸：「好了好了。過幾天你們就回南郡，恩恩愛愛過你們的小日子去吧。」
三人走出千秋宮，宮門侍衛來報：「稟三殿下，幾家國公王爺家的世子在登雲樓擺下酒宴，要給殿下賀喜，請殿下及早過去。」
李鐸看了紫嫣一眼道：「這幾個哥們都是我從小的玩伴，不去不好。」轉頭吩咐隨侍的宮人丫環：「好好把你們的主子送回玲瓏閣去。」說罷隨侍衛走了。
顧鵲兒因為昨晚李鐸冷落了她，本來一肚子委屈忌恨，可後來聽丫環說李鐸也沒在東廂留宿，這才不再氣惱。可讓紫嫣居東她卻居西，也覺憤憤不平。所以等李鐸離去，她便幸災樂禍地對紫嫣說：「封姐姐，聽說昨夜殿下住到你那裡了，你們……可好？」說著自顧自咯咯笑了起來。
紫嫣淺淺一笑，淡然回了她一句：「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竟自帶著影兒走了。
這晚李鐸帶著三分酒意，早早回宮來到東廂房，跟在後邊的侍衛景秀一手提著個編工精細的竹簍，一手抱著個南木匣子。李鐸命景秀放下東西出去。他湊到紫嫣跟前說：「齊國公的世子從西邊回來，帶了些稀罕東西。你看——」說著打開匣子：「這是香料，可好聞了，說是什麼……藏香。」他將匣子捧到紫嫣鼻下，紫嫣一列身子，急忙用帕子將鼻嘴都捂上。影兒在一旁說：「我們小姐身上自帶清香，從不用什麼香料。」
「不用也好，我也不喜歡這太濃的香氣。」李鐸放下匣子，打開竹簍，從中拿出兩個碗大的石榴：「這是番石榴，裡邊的籽兒紅得跟瑪瑙珠子似的，籽兒還是軟的，不墊牙，吃起來蜜樣甜……」見紫嫣連瞅都不瞅一眼，窘迫的站了一會兒，影兒看不過去，就上前接住石榴說：「這個新鮮，留下待會兒我剝給小姐吃。」
「吃了要覺得好，我再找那哥兒們要一些。」李鐸總算找到台階下了。這時，侍衛景秀來稟：「殿下，鳳娘娘喚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