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送你回趟江南城吧

「小白姑娘！」

當我剛重見天日，就驀然見到小白和孤峰大神正在坑邊，看着我從黑暗裏飛出來。張太虛后發先至，衝到我身旁拎着我背，緩緩降落到他們面前。

從剛才起孤峰大神就不見人影，此刻他和小白姑娘並肩而立，安靜無聲，像站在這裏已久，只等著與我告別般。心裏的激動戛然而止，我張了張嘴，大家隔着數米，卻是忘了該說些什麼。

「你們也要走了？」我遲了口，小心問道。

小白姑娘看着張太虛，臉上的神色不再若無其事。我仔細看去，連她漂亮的眼睛也不再朦朧，透出一種睿智慧明的光芒。

「嗯。」小白淡然地說着，沖我彎眉一笑。「感謝這段時間你的照顧了，我和松伯叔馬上就得出發了，臨行前，我想應該親自對你們道聲謝。」

小白姑娘兩手抱拳高拱，傾下身子，突然端莊地向我拱手禮謝，這一幕卻是令我怔在原地。本想同樣還禮於她，可看過百遍真是不如做過一遍，手足無措間，甚至完全放棄了臨摹她的動作。

「張太虛前輩，請受太叔盼兒之禮。多謝您的相救之恩。」

對我道謝完，小白又轉而對張太虛作揖。萬沒想到的是，張太虛竟然也拱手承禮，姿勢優雅得和小白姑娘簡直是互照鏡子！這傢伙，明明弔兒郎當的，怎麼詩書禮儀都略懂一二似的！

「舉手之勞而已。小樂先前受百里兄照顧的地方太多了，我這做哥的就當是幫還他的人情了。」張太虛客氣笑道，他盯着小白姑娘，忽是又出言道：

「姑娘剛從封印中蘇醒過來，也不必急着忙手頭事，畢竟沉睡了上千年，還需要個恢復期。依我看，休息一兩日，靜心定神，穩固了自己的七魂六魄才為上策。」

我當然看出來了，不知發生了什麼，小白此刻肯定是清醒了。其實相比現在的她顧盼之間這種渾然天成的給人距離感的高貴之氣，我倒還蠻喜歡那個滿口胡言地說自己該死、還要找死的接地氣的小白的……

聽到張太虛的建議，小白姑娘喜上眉梢的眉宇卻是怔了怔。她看了眼身旁不知為何一直沉默不語的孤峰大神，回過臉來，竟是對着張太虛莞爾一笑，再次輕微躬身點頭道：

「呵呵，多謝前輩的提醒，盼兒記下了。那麼就不打擾了兩位了，日後有緣再見！」

望着孤峰大神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徑直跟着小白姑娘慢步離開，回想在陵墓里初遇他時的邂逅，後來的種種。不知他和小白要去哪裏，也不知我這一走，會在玉臨宗發生什麼。此一別，誰能說不會是最後一眼呢？

「孤峰大神！你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了？！」

我這一聲大喝，連張太虛都嚇了跳。這麼短暫的時間裏，已經連告別就沒有就和太多人失去聯繫了，眼看還有最後一個彌補的機會，怎麼願意錯過，所以情不自禁地，就宣洩出了這麼大的怒火。

他倆的身子一頓。小白繼續離開，只留下孤峰大神背對我。

其實，本是想質問他「你丫的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走了？就沒有什麼要說的，起碼也該有個道別的吧」的，但話一出口，怎麼敢露出心裏話，於是就變成了他畏罪潛逃我興師問罪般的怪異斥問。

「既然叫我孤峰大神，大神有大神的風範，豈能婆婆媽媽？」

孤峰大神回過頭來，攝魂幡的身體上什麼都沒有，他的臉啊面色啊眼神啊，就一面黑布旗在那懸著面對我……

平常日理萬機無暇顧及也就算了，此刻原本還期待想看他落個淚傷個感什麼的，不可能不說，是壓根看不到，卻是突然叫我覺得好難受。雖然只是個轉瞬即逝的感想。

「小屁孩，有緣人自能再遇浩蕩天地中，後會有期！」

一語說罷，孤峰大神立刻轉身追向小白姑娘。他們走着走着，已經身形飄渺透明，眨眼間就徹底消失在了天地間。就像從未出現過，他們的離去也似呼吸般悄無聲息。

峽谷里風來風往，我杵在原地靜默了好片刻。不知為何，張太虛這傢伙也安靜地陪着我，沒有打亂我在空洞的目光里思考人生世事無常。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好聚好散已是不容易了，想開點。」

聽着張太虛對我的說教，我竟是早預料他要弄這麼一出：

「我又沒有唉聲嘆氣！雖然孤峰大神的確是我的好夥伴……」

「好夥伴？我看是那種給你遮風擋雨保駕護航的小夥伴吧？別幻想了，人家有正事要做，與之相比你這黃毛丫頭連跟頭髮都算不上。其實，這樣的小夥伴有倒是有，就看你有沒有那本事得到了。」

「很多小說中的主角開局各種金手指，我可不會搞那套，好讓你一路順風順水。但不給你安排個有力的小夥伴，就怕你這性子隔三差五就變着花樣作死自己，到時候等我來收屍就一副骨架散在那裏，讓我怎麼有臉跟人家承認這的確是我張太虛的妹妹？」

「我呸！咒我死也就算了，憑什麼還嫌棄我拖你後腿？」

這傢伙，真是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嘴裏吐出的話有時候真的是惡臭極了，用那個什麼形容，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我現在懶得跟你多計較，你說的小夥伴是什麼意思？這個才該跟我說清楚！」

「你忘了吞天童子嗎？在你戒指里放着的那個次品靈器。」張太虛忽然提醒我，然後擺出一臉期望的神色，側身注視着我：

「此番玉臨宗一行，你要是智商在線，弄到些手段把它修補成真正的靈器也不是不可能。有它在手，等出了玉臨宗，日後偌大的鳳陽郡內基本上你也能橫著走了，到時候你再啟程去東州完成陳子云道長的遺願，雖千里迢迢也安全得多。但前提是，只要你是帶着腦子出門的，也不去摸些諸如羅天征這樣的元嬰老怪的屁股。」

聆聽他這語重心長的囑託，我也怔怔望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覺間，竟是心底里暖流蔓延。可能都情不自禁流到了我的眼睛裏，因為我看到張太虛的眼神有些閃動，似是我的變化令他驚訝之餘也有些不自在了。

好吧，無可避免的。因為我在他身上看到這四年裏教育了我無數次的二哥的身影，無論語氣神情，簡直如出一轍。這傢伙……真是把我當做親妹妹了嗎？不然怎麼可能這樣。也是，只是我一直不大相信他而已，突然冒出來，一身的秘密，而且還形跡可疑。

「……既然是你自己決定要出來闖蕩一番，體驗一種全新的生活，那就要拿出你的決心來，勇往直前地走下去，絕不後退！無論結果如何，好好感受下這趟旅程的風景吧。記憶才是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吞天童子，男兒當自強……

忽然間，我想起了什麼，垂下眼來，張太虛的嘮叨也沒了聲音。他看出了我的突然低落，不由停下來，搭上我的肩膀，詢問道怎麼回事。我已經不敢說話了，有一個可怕的猜想充斥在我心裏每個角落。

我進入儲物戒，將破布袋攤放在手掌心。看着眼前的吞天童子，張太虛終於也驀然想到了什麼，怔然一兩個字也陷入了沉默。

「李蟲來他……」我揣著希望，看着張太虛：「你能幫我把他救出來嗎？應該沒有這麼快的，他在裏面肯定還活着的。」

張太虛蹙起眉頭，遲疑了下，將它接過去。只見他手上一道熒光驟起驟滅，頃刻間就得到了一個我等待的結果。他將吞天童子還給我，自顧自想點支煙，但看着面對面的我，他收起了煙盒。

「小樂，李蟲來……他已經消失在這片天地間了，魂飛魄散，屍骨無存。救不了他的，已經太晚了。真的很抱歉。」

「啊？」

不知為何，聽到這聲抱歉，好笑，如釋重負。我整個人雖是懵掉了，但不是那種空白，莫名一種替李蟲來感到解脫的高興。假如他活了下來，會做什麼，真的去追求他的夢想嗎……潛意識裏，我卻是從沒想過這個。

「裏面沒有一絲元氣波動的痕迹，他好歹是築基境修士，若他想活下來，肯定會拚死相抗不被煉化的，若是拖延著，也許還能支撐到現在吧。小樂，不要自責，這或許就是他的夙願和選擇吧，畢竟他這些年來跟隨枯孤榮，的確惡業纏身，內心掙扎之餘，興許他早已麻木不仁了。死，對於某些不幸的人來說，的確是唯一的解脫。」

「可他還想娶個老婆過世外田園生活的，怎麼能就這樣……」

聽着他好似早有準備般的陳詞，我不由抬頭一問，「你老實告訴我，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他的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故意見死不救，故意瞞着我，甚至……就和至今我經歷的一切一樣，你當初就是這麼安排的？在你的所謂的小說里……」

「你說什麼？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張太虛盯着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我怎麼可能會這麼殘忍？早就跟你坦白過了，我會出現在自己構建的世界裏都不是我的意思。」

他平息下臉上的些許怒意，側過身去，仰望無盡蒼穹。那深邃的目光又穿透著層層阻礙，觸及向未知神秘的領域和虛空。

「有一種強大至極到無法想像的黑暗力量將我拉進來，困在這裏。一切事物的發展變化，在它的干擾下，都不再是我小說里的走向了，我也早已沒有能力完全知曉並改變任何事，因為我已經是一個局中人了。」

他回身凝視着我，終是點燃了一根煙，將自己沉重疲憊的臉，籠罩在裊裊迷霧裏：

「甚至冥冥之中，我感覺自己都已是成為了某些人棋盤上的棋子……這種被人玩於五指山間任人宰割的感受，就跟便秘了還被人偷窺投屏一樣，你還小，不懂的。等你長大達到真仙領域，才能切身感受到，什麼叫做天道之上的絕望。」

我完全聽不懂他的話。我想他是知道的，所以說完了后，就孤獨地坐到地上，凝望着土裏的草根一動不動，只是寂寞地抽著煙。

本來我還傷感得很，可被他涼在一旁，看他這樣子，我竟是覺得他比我還要難受得多……好端端的，也不知怎麼就成了現在這個氣氛。

「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沒有騙我。」

好吧，我也不想知道他說的誰真誰假，只是想開個口安慰他。

「你不信我？！」他突然爬起來，丟掉煙頭，對我氣勢洶洶地舉手發誓道：「如有一個謊言，天打五雷轟！所以要變強啊，為了解開一個個謎團，為了將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中，為了早日離開這裏回到我的世界……無論如何，我張太虛，都要變得更強最強！」

「好好好～我相信你！」

被他這一驚一乍嚇得還悄悄倒退了兩步，我站穩了腳跟，定神安慰他道：「不管怎麼樣，我相信你肯定能回到自己的世界的……你也肯定能變得最強最厲害最了不起！這樣總行了吧～」

張太虛冷哼一聲，傲嬌地撇過臉，雙手揣胸前，又瞪我道：

「這就好！要是連你都不相信我，那我也只能自甘墮落了！」

唉……

我心裏陡然崩潰。他現在這小孩子賭氣模樣，真是又和小八對上號了。一言不合就威脅這兒威脅那兒，實在是，讓我都當媽了。

天色明媚，朝霞燦爛，雖然還有些犯困，但我環顧眼四周，也沒了心思找個地兒蜷著睡會兒覺，該是動身出發的時候了。

「好了，你不走嗎？我要繼續上路去南陽城了！」

「剛才你也聽到了，我和些朋友要幹些大事，一時間東奔西跑，只怕很少有時間來看你了。所以臨別前我想送你個禮物。」

「哈？什麼禮物？」我眼睛立直，狐疑他道：

「別是什麼一噸黃金之類的吧，我耿樂豈是貪財之輩！」

「經歷了這麼多，你不想回趟江南城嗎？我送你回去見見你家人，順便，忽然也想帶你去我家坐坐了，洗個澡吃個飯。看你這一身，又臟又臭的。」

「去你家裏前，還是先送我回家吧……等等，你也有家？！」

「哈哈，怎麼，你以為我身下鋪的是大地，身上蓋的是晚霞？修士成家的雖然的確很少，但在我那個世界裏，家是一個人的港灣，無論多麼強大的人，也總會有一個家在晚上等著自己回去。洗個熱水腳，爬上熱炕頭，這樣的愜意自在，總比風餐露宿天地為家舒服多了吧？」

說着，張太虛已是貼到我面前，他左手搭在我肩膀上，右手再次貼在自己的太陽穴上。「給你點提醒，等會兒可能會有點噁心嘔吐，你提前忍住做好準備。」

「呃，就這樣……你就能帶我回到江南城？」

「你剛才又不是沒見識過，別懷疑，這招叫瞬間移動，可是我的作弊神通之一！以我現在的修為呢，方圓百里內可轉眼達到，等以後變大變強了，跨大陸還不是一個眨眼的功夫。」

「瞬間移動！！」

滿眼白光一閃，只覺得一陣陰風，隨後，我們就到了土地廟。

「哇～～」

此刻，土地廟外。我扶在大門院牆邊上，胃酸都要吐出來了。

「哎，我都讓你做心理準備了，居然還這樣，別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