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卷(四)好好打理家事,你家娘子值當

明州卷(四)好好打理家事,你家娘子值當

「舅舅也太不顧自家情面,朝廷哪須得他這般大公無私,后苑作裡頭謀個合適職位,哪就能難著他了,織作、綉作,這裡頭七十餘作,皆掌造禁中與皇屬婚娶名物,竟要白白給了他人!哎!」王莞說著氣惱地用拳頭砸自己的大腿。

韓蓉蓉不動聲色,給他遞了盞茶湯,悠然道:「今兒白日里,我就瞅著舅父他不對付,你是太心急,楞沒看出來,想必姨母心裡倒是有幾分數。」

「你說說,中西路那些州府新建的織造場,不就是為了市馬折支之用,女真和党項蠻子懂什麼,官府也只管收馬,這是不動車軲轆,卻坐收三倍利的事,勻給自家人做又如何,舅舅竟也推三阻四!」

「你這話,只說對了一半。這買賣是檔子吞利的好買賣,只是全天下的人既然都知道,那這馬市便不是一般人能插手的了。你可知,那應天、北禪、鹿苑三寺所置的織場,可都歸我蜀中大茶司馬管轄。我父親同大茶司馬,可是交情不淺。」韓蓉蓉笑著,媚眼又勾成了一道弧線。

「你倒是好好說說!」王莞一把將韓蓉蓉拉了過來,安置在自己腿上。

韓蓉蓉故意瞅了眼外頭,又努努嘴。

「元喜,好生給我看著些院門,莫叫外頭人過來!」王莞沖著門外道。

「依我看呀,你先坐實了這明州織錦行首的椅子,你舅父可應承了陳、胡兩家的臨安染坊勾當不是,先穩住這些明州的商戶,讓他們攀附著王家,自然這其餘兩家織錦業主,也不敢小覷我們。還有,這朝廷抽稅的事兒,我也有了些主意,你可想聽聽......」女子說著身子自靠了過去,咬著王莞的耳根子,聲音綿軟得讓人渾身酥癢。

眨眼半月已過,范叟成祭拜完了鄞州先祖,便要回京復命,臨行前,在王家小住了兩日。

這日他路過錦羅院時,見一小丫頭蹲在牆根搗鼓什麼,湊上去瞧著,竟是一攤子紅褐泥巴,但眼光老辣的范叟成立刻發現這泥巴不一般,裡頭卧著幾件成人型、獸型的物什,這定是有人制的泥坯不錯。

「小丫頭,這些個東西,是哪兒得來?何人在擺弄?」范叟成湊上前問道。

小丫頭見他突然過來,也沒個準備,愣是被虎了一跳,略有些哆嗦道:「回,回舅老爺,這是我們家大娘子她,她制壞了的土坯子。」

「你家大娘子竟還會做這個?」范叟成吃驚不小。

「是,是呢,這不,還在裡頭修坯子呢。」

「噢?」

范叟成見大白天院子也都敞著,便徑直走了進去。只見院裡頭挨著低矮柵欄擺著兩堆方磚樣的黏土塊,他用手戳了戳,道:「這可是,泥料和釉果不(dun)子吧?」

高雲華並未在意有人進來,忽聽范叟成說話,方才信步走近,伏了伏道:「舅父,怎麼有空過來?」

「我是被這丫頭搗鼓的泥巴喚來的,甥媳怎會在這裡制泥坯?你難道懂摶埴之術?」

「噢,舅父見笑,雲華在娘家時,確實略通這些活計。」

「哦?」

「父親在饒州任上時,曾交得一摯友,專擅摶埴,我那時年少,閑的時間多,便常去耍玩。也只粗通一二罷了。」

「饒州擅攻陶冶,器精且美,只是這裡想來沒有轆轤車,」他四下望了望繼續道:「不過,這些釉果來的可甚為不易啊!」

「舅父說的正是,當初饒州師父知我嫁來明州,特託人給父親捎去三車釉坯料和一箱記載摶埴之術的書籍,只是路途不便,給跑丟了一車,餘下兩車至今也只剩一小半。」

「你沒有轆轤車,做不了碗盤圓器,我見外頭廢棄的那些,想是做了塑件吧?可有成品我瞧瞧?」

高雲華方才想起范叟成專司宮廷供奉造作,對窯務雖不懂技藝,卻一定最擅瞧出東西工藝的好壞,便欣然道:「舅父說的正是,雲華自己在這園子里砌了個小饅頭爐,只是窯溫不好掌控,便也燒不出景德窯場饒玉的色澤。雲華獻醜,請舅父挪步。」

院子最裡頭的西北角,確實有一個小磚砌的隆起窯爐,高雲華推開邊上一間雜物間木門,內里東北兩壁皆放置了三層的竹制簡易置物架,上頭大大小小擺著一溜的瓷塑件。

范叟成隨手取下一間瓷塑卧牛,細打量一番:「你這功夫,已經不輸一般窯工,只是,這隔空造物,對現實中的體察還欠些火候,可知這牛卧著時,後腿可不是這般擺放。」

「噢?舅父說的甚是,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反倒是比在閨中時短了不少見識,每日里除卻讀些書,也確實沒有法子出得門去體察。」

「上古至今,可少有人為摶埴之術專門著書立說,你讀的又是哪些?」

「是,技藝不可外傳,匠人識字的少,傳下的也多半輾轉摘抄,甚是珍貴,師父給我留下的這幾冊印本,實則比物件還金貴。不過前朝對宮廷器用倒是留下不少記錄,漢唐至今,日見詳實,本朝宣和博古圖錄便有不少可參。」

「說的是!當今官家,正欲重開官窯,復燒宮廷器用,這些年,越州試燒的博古圖錄中的器物雖有七成像,卻總欠些,南遷的汝州、鄧州等地窯工難為南方的泥料啊。」

「除卻瓷土礦,這燒瓷的過程我以為是要害。我見這書上說,北方以炭助火,窯爐多似圓形饅頭狀,而從我在饒州、洪州所見,卻為依山而建的長條柴燒窯,其中差異舅父不妨見我這些器物便知。」

「說的在理!這一來一變,燒過的,欠火的,就制不出你在饒州時的透亮玉色了。甥媳可惜一介女流,不然我朝亦可多一位擅攻摶埴的良匠。」

不日,范叟成一行三十餘眾,向著明州府治城門而去,王莞應母親之託,相送至城外五里地,臨別時,范叟成掀簾下了馬車,拍著王莞的肩道:「舅父知你自小聰慧,這些年省卻你母親不少煩勞,只是切記,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抽稅一事,需從長計議。噢,你倒是取了房好娘子,才貌品行兼具,實屬有幸,你這大娘子,可值當得很。姐姐上了年紀,思量難免不周全,放著這樣的娘子不管事,可算是浪費。」

「子然謹記,舅父這一路小心。」王莞施禮,兩隊人馬自各分道揚鑣行去。

王莞一路琢磨范叟成的話,思忖著這親舅舅臨別旁的不說,竟無端提起他家娘子,也不知高雲華同他老人家說過什麼,頭回蒙面的舅父,竟對她有這般讚許。猶豫著是否該讓過門幾年的高雲華先掌些家事買賣試試,便去到老夫人房裡。

卻見韓蓉蓉竟也坐在屋裡,見到他進來,瞥向他的眼神透著古怪,又顯出幾分得意。

「你先出去。」王范氏沉著臉對韓蓉蓉道。

走過王莞身旁時,她又習慣地勾起桃花眼,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揚長而去。

「你這究竟是從哪裡弄來的狐狸精,青天白日的勾搭你干下這檔子有辱門楣的醜事!偏生她心還高,別說通房,連個妾氏也不肯應承,說是你答應人家老子,正等著你八台大轎明媒正娶呢!」

「母親息怒,兒子打成都府回來時,都跟您提過,我是應承了他爹,也得了他爹的相助,有她家在蜀中的勢力和關係,明州織錦早晚是我王家的天下。只是她說的當作正氏為妻不假,但這可以從長計較,我同她都說......」

「你還能說什麼!這不要臉的腌臢小賤人,她說她肚子里都有了!我看你怎麼從長計議法!」

「什麼?她說她懷了?」

「你自己做下的事,你最清楚!我王家何等門戶,怎能容這等娼婦進門!要不是你那不爭氣的大娘子,對,就是她,都怨她,天生掃把星的八字,不然,我王家,怎能到如此田地喲!」說著,用絹帕捂著口鼻嗚咽起來。

「母親,母親是兒子不孝,當初圖省事,沒讓您去保國寺尋凈空法師相看八字,誤了時機。只是如今,雲華無過,且我朝諸以妻為妾者,須徒二年,莫說這兩年吃苦受累,這可就是我王家自毀長城啊!」

「你如今曉得怕了?你有本事,去說服那小賤人,做個平妻,可這已是駁了我王家的面子,哎!只是那高氏,如今已過四年,是斷不能再留在府上的。」

「母親,且容兒子細想想,難不成,便是要讓其稱病,送去可靠的別院莊子,以患疾為由,實則,也算是休了。哎!只是樾兒......」

「樾兒不需你操心,我自有應對,只這兩件,你給我記下,其一,三月內,高氏必須離府;其二,這賤婦的婚事必須從簡,入門后,仍不得掌宅內事權,至於王家同他父親生意上的關係,她也須得置身事外!」

「母親說的是,兒子照做便是。」

「你得警醒些,她的肚子可等不起,你若不怕笑話,我還要這張老臉!」

錦羅院,王莞睡意全無,身邊的女子早已習慣他回來后的性情,便已酣然入睡。王莞看著羅帳里婦人的臉,頓時覺得有些陌生,他當初怎麼就著了魔,非要娶這個不諳商道,不省人事的女子進門,於他這般明州商賈巨富,要個讀書人家的女子,除卻名聲好聽,實則百無一用。忽聞女子的鼻息響了響,嘴角動了動,卻依舊睡得安穩。他忽又記起他倆在揚州初見的時候,她那眼裡閃動的光,在其他女子身上從未見過,婚後誕育樾兒的那刻,他也著實緊張,直到穩婆抱著兒子告訴他母子平安。然而自從王范氏從保國寺回來,一切便有了不同。王范氏本就不願王莞得了這般無助王家買賣的姻緣,只聽王莞說,他去臨安的廟裡合過八字,卻總不放心,故又親自去保國寺找了最負盛名的凈空師父合算八字,竟不料想,得了地煞的下下籤,說是婚後若非宅院不安,便是剋死主家。王范氏行事無所畏懼,但只神祇一說,絲毫不能違拗。王莞其實並不信這些,但韓蓉蓉的出現,讓他不自覺地念起與高氏這段姻緣的壞處。不說韓蓉蓉姿美貌艷,男人哪有不三妻四妾喜新厭舊者,但就其家世便是明州城的商賈枉費心機都攀附不到的。如今,這婦人竟有又了身孕,王莞心中的這桿秤終於不再左右晃蕩,徑直倒向了一處。

「大娘子,你這些天,可有聽見些閑話?」晴綉謹慎地問高雲華。

「閑話?你倒是聽到什麼話了?」

「奴婢怕大娘子聽了不高興。」見高雲華有讓她繼續說的意思,她走去門口瞧了瞧,見六朵不在,才繼續道:「我聽底下小廝們說,見著表姑娘進過好幾次姑爺的書房,鶯兒也告訴我,她聽元喜底下的人說夜裡有幾回書房亮著燈,發現姑爺並未在書房,卻瞧見姑爺天黑後去了紫綾院!」

「這些話,切不可在外頭說。」

「奴婢知道。」晴綉見高雲華並沒顯出吃驚與不悅,臉上只略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哀傷很快也恢復平靜,便又道:「大娘子這是,知道了?我就說,什麼表姑娘,就是個不要臉的娼婦!」

「都是過來人,房裡的這些事,怎會一點不知曉,只是官人他若想納妾,卻為何閉口不提,才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處。難道......」高雲華止住,未再往下說,晴綉卻急切道:「難道什麼?」

「你隨我得空去趟老夫人那裡。」

高雲華從老夫人屋裡出來,臉上才堆起了一些陰霾,王范氏的話語中,絲毫沒有替王莞納妾的意思,她都直接把話提到收房不如自家熟人,老夫人卻裝聾作啞,根本不接她的話茬,反倒從未有過地讓高雲華仔細將養身體,還好替王家開枝散葉,甚至還誇讚了她對樾兒功課的管教。

「我看,這老夫人倒是想明白了,姑娘這掌事權,怕也有指望了。」晴綺聽了方才老夫人的說辭,有些高興起來。

「我看未必,無事獻殷勤,其必有詐。」晴綉道。

高雲華點了點頭道:「時辰還早,去老太太屋裡,等樾兒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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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行天下之碧紗絳羅彩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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