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珠礁上的等待

（一）

徐天海蹲在岸邊的礁石上，看着月光引著潮水，漫過柔軟的灘塗，他心裏感覺說不出的舒暢與溫暖。再過半個小時，也就是月亮、龍頭與他所蹲的礁石成一條直線的時候，林春芳就會從龍尾的方向朝他走來。徐天海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了，他也知道林春芳不會這麼早來，但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早早地來到海邊，蹲在礁石上，一動不動的，好像是礁石的一部分。

而此時的林春芳正抱着她剛出生的弟弟，還沒取名字。旁邊還有大妹妹林夏雨，十五歲；林秋芬，十二歲，林冬雪，十歲。她們依次圍坐着飯桌，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海鮮：白水煮青蟹、白水蒸黃魚、白水燙蛤蜊。這是十二歲的林秋芬燒的海鮮，湯里加點鹽，燒熟之後上面撒點蔥花。雖然每天吃的都是這些，但今天她們真的餓了！已經是晚上八點出頭了，父親母親還沒有回來。

林春芳把弟弟交給了小妹林冬雪，自己帶着秋芬妹妹去院子裏幫夏雨收場上晾曬的蝦干、魚鯗、海帶，還有一些乾貝。春芳抬頭看看天，月明星稀。明光下的飲龍垟也顯得特別透徹，展現在眼前，一覽無餘。

龍頭與龍尾相隔十餘里，龍身呈半橢圓形環繞。龍頭稍稍低垂，側向西南方向，像是用盡全力扎進海里，去汲取海的力量；龍尾端正上揚，準備積蓄最後的精力；而龍身側卧，腹部朝向大海，與龍頭龍尾擰成九十度，有着掙扎的痛苦，也透著疲憊的無奈。相傳，這是與哪吒大戰之後的龍太子，疲憊虛脫之後，只想找一塊安寧之地，靜卧淺灘等海潮。可海潮遲遲未來，龍太子就沉睡不起，靜卧千年，化成了龍卧山脈。

龍卧山脈把飲龍垟緊緊環繞，形成了三面環山，一面朝海的地形。其間河道縱橫，密織疏編，成塊的田地，聚集成天然的村落，大大小小有三十六個村落。有龍頭村、龍尾巷，最靠近龍腹的叫吳家灣。

徐天海就是吳家灣人，是吳家灣的外姓人。他現在所在的礁石，居於龍頭村、龍尾巷與吳家灣的正中間。傳說，這是龍珠遺落而生成的，當地人叫它龍珠礁。但也有幾個膽大的人說，龍卧山脈其實就是簸箕山脈，田埂交錯就是簸箕上編織的篾片，所謂的龍珠就是掃進簸箕里的貝殼。

但無論怎麼說，飲龍垟地勢特點，決定了這是一塊封閉的土地，也是一塊安寧的桃花源。這裏有山，有海，有田，有河，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世世代代過着自足的生活。

林春芳的心是焦急的，一方面是因為徐天海還在老地方等着她，也沒法給他捎個口信；另一方面呢，父親天未亮就背着溜板船去自家的灘塗養殖場捉海鮮了，處於哺乳期的母親天將黑時說去幫父親的忙，可是他們都還沒有回來。雖然養殖場離家有點距離，但父親回家的時間基本是固定的，那就是太陽在龍脊沉沒的時候。那時候的飲龍垟是最美的：縱橫交錯的白水如明鏡般反射萬道餘暉，各種角度，相間錯落；銳角利落，鈍角開闊，斜角多姿，直角剛正。飲龍垟的色彩是多姿的，每一個人眼中都有着自己的美好。

徐天海還是一動不動地把自己蹲成一塊礁石，在這麼澄澈的天底下，如果有一個黑點在原位不停地移動，一定會引起他人的注意。他不想讓別人看到，他怕別人說閑話而影響林春芳的生活。可是，他畢竟不是礁石，雙腿麻木得已經不能站立。他想換一個姿勢，但留給他的選擇，只有趴着，像弄潮兒一樣緊緊地貼在石頭上，微微抬着頭，朝着龍尾的方向。在龍尾巷與龍珠礁之間，大約3里遠的地方，有一個黑點在移動，那就是林春芳所在的林庄。

徐天海雖然之前開過小差，但只要有黑點在移動，他就能夠集中注意力了。他緊緊地盯着那個黑點，彷彿要把黑點吸入自己的眼睛。也許是眼睛疲乏了，那個黑點逐漸幻化三個黑點、五個黑點、八個黑點。徐天海閉上了雙眼，讓眼前一片漆黑，然後微微輪一下眼球，讓眼睛得到充分的休息，再慢慢地睜開雙眼。那八個黑點清晰地排在他眼前，離他越來越近，人形的輪廓也漸漸明顯。他們背上長著一個籮筐模樣的東西，側面看像八隻直立行走的海龜。徐天海很想笑，而且差一點兒笑出聲來。但很快，徐天海就不覺得好笑了，這些東西的樣子更像海怪，感覺剛剛從海底爬上來，身上佈滿海草，還滴著海水。海怪的左肩上斜挎硬物，尖尖的，反射著月亮的寒光，讓他心頭一緊，他知道這是武器，一種殺人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