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倖存者

阿貝·讓站在一棵參天大樹上往北方眺望，目光所及除了矗立的山丘和連綿的森林之外，什麼也看不見。暮色四合，天邊的星辰閃爍，他輕車熟路地從樹上爬下來，朝著營地方向奔襲而去。

他已經從司契逃出來很多天了。

魔族向司契發起進攻的第二天，奧羅便已經幾乎完全淪陷。魔族像是動用了攻打一個中等國家的軍隊力量來攻打司契，小小的司契壓根沒有還手之力。沒有人知道魔族為什麼這次毫無徵兆地向人族發動了攻勢，更沒人知道向來傲慢的魔族為什麼會對一個小國家降下雷霆。當司契的百姓有時間和心思去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司契，奔波在去往南方姆達帝國的逃亡之路上。

阿貝·讓不過是其中的一員。

奧羅亞塔貴族魔法學院的院長是一位在司契德高望重的大魔法師，不管是對於司契帝國還是學院，老院長都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儘管學院的學生老師甚至城主西奧·卡迪斯都勸說老院長帶領孩子們撤離，但他還是選擇和帝國，和學院共存亡。也是靠著他但犧牲，才給這些孩子們爭取到了逃離奧羅的機會。

可是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順利離開。

阿貝·讓最開始跟著帶隊的教授和其他學生一同逃亡，但混亂的城市，充滿危險的森林並沒有讓他們長久地同行。在逃亡的第五天，逃亡的隊伍遭受了一群高等魔物的圍攻，三位教授和十幾個年紀輕輕的學生死在了魔獸的手中。慌亂之間連同阿貝在內的五人和隊伍走散。所幸他們五人並沒有受嚴重的傷，而且在這個五人的小隊伍里還有一個十字醫師。儘管這個叫蘇拉米拉·齊伯格的女生才剛剛獲得十字醫師的資質不久，但對於落單在森林裡的人來說，她無疑是最好的生存保障。

除去蘇拉米拉這個已經十六歲的醫者之外，阿貝·讓，十四歲，已經是一個高級魔法學徒，最擅長水元素魔法。

布爾德·卡迪斯，奧羅城城主西奧·卡迪斯的兒子，十五歲，是一位可以稱作天才的鐵騎士。他的腰間懸挂著一把精緻的佩劍，西奧·卡迪斯在三個月前的開學儀式上，親自為這位帝國年輕的鐵騎士授劍。縱使布爾德除去作為西奧兒子的身份，他也是學院三年級學員里最出眾的一個。奧羅亞塔里不少人甚至認為布爾德·卡迪斯未來能夠成為一名龍騎士，等澤西·齊亞特爵士卸任之後從他手裡接手皇家騎士團。

雷恩斯·卡密爾，作為布爾德·卡迪斯的僕從，一直和他的主人也是朋友的布爾德形影不離。雷恩斯出身卑劣，但布爾德卻將他視為自己真正的朋友。三年前布爾德在進入奧羅亞塔的時候，通過自己的身份便利讓雷恩斯也一同進入了奧羅亞塔魔法學校學習。現在雷恩斯已經是一個高級見習騎士了。雖然他比布爾德還要大一歲，但他的實力毋庸置疑。要知道作為公爵長子的布爾德從小就開始學習各種魔法基礎知識，而雷恩斯在進入奧羅亞塔之前也只是偶爾聽布爾德講起關於魔法的知識。布爾德在覺醒魔法之後便靠著豐富的理論知識實力一路突飛猛進，雷恩斯卻是在進入奧羅亞塔之後才從零開始。儘管現在雷恩斯的實力不如布爾德，但布爾德也不敢說能每次對戰都勝過雷恩斯。布爾德一直認為雷恩斯是比自己更加聰明但天才，如果沒有這場意外，雷恩斯以後會是布爾德和卡迪斯家族可靠的左膀右臂。

西·蒙恩，一個今年才進入學院學習魔法的孩子，剛滿十二歲不久。

能進入奧羅亞塔貴族魔法學院學習的孩子，除了極少數像雷恩斯一樣的特例，其他幾乎都是貴族出身。即使阿貝是通過某種「交易」才得以進入學院，但其實赫伯特·讓也有子爵的頭銜。

這些孩子在十二歲魔法覺醒之前，大多數時間都在學習文學、禮儀等等課程，除此之外，他們也會像布爾德一樣被提前教授一些魔法的基本知識，或者練習騎士的基礎能力，像是劍法、槍術等等。所以很多進入魔法學院的孩子能在進入學院后很快掌握基本的魔法，成為一名魔法師或者騎士。只是之後要想進步，就需要看他們的付出了。

西·蒙恩絕對是這些人中的一個例外，進入學院已經三個多月都還不能完整地點燃魔法元素。在這個世界上，如果在十二歲沒有覺醒魔法，就只能被認定沒有學習魔法的資質，從而只能進入普通的學院學習。如果覺醒了魔法但不能熟練掌握兩種以上的基礎魔法，便不能被稱作魔法師。按理來說西·蒙恩根本沒有資格進入魔法學院學習，但西·蒙恩的父親曾在十五年前的一次和魔族的戰鬥中立下赫赫功勞，被國王比亞斯·齊亞特賜封侯爵，之後蒙恩家族又涉足商業，短短十年，便成為司契一流家族之一。這樣一位有權有勢還有錢的侯爵想要自己的兒子進入魔法學院實在不是一件難事。

老院長在各方壓力之下，也不得不收下未能覺醒魔法的西·蒙恩。在學院「苦練」了三個月之久，他算是「大有進步」，已經能通過法器幫助，召喚元素火花。而任意一位魔法覺醒了的孩子，都能輕易召喚元素。比如阿貝·讓，在魔法覺醒那天，第一次被他用元素凝聚出來的，便是一條近一米長的水元素鯨魚。

不過西·蒙恩本來也沒有打算好好學魔法，他對魔法沒有興趣。蒙恩家族的實力和財產夠他揮霍一輩子，而且很多魔法師、騎士什麼的，從魔法學院畢業之後沒有足夠的背景和機遇，最後不還是要給貴族們當奴僕？

當然，魔族攻破司契之前，他的想法並不算錯。

可是現在，他卻成為了這個小隊伍的累贅。

阿貝從高處回到五人隊伍的臨時營地，和他同樣外出偵察的布爾德幾乎和他同時回來。

五個人擠在一個小小的洞穴里，圍著一個小火堆取暖。洞口用樹葉遮擋，以免火光被森林裡的魔獸察覺。

這裡可不是某個國家的境內森林，而是魔獸的地盤。

「往北已經看不到亮光，我們已經遠離了塔克城。但我們離姆達的邊境城市摩爾勒至少還有近百公里遠，按照我們現在的行進速度，估計最少還要七八天。」阿貝對著手心哈了口熱氣，繼續說道，「不過好消息是，看來魔族確實沒有派出追兵。」

「魔族也害怕外面該死的野獸。」布爾德接著阿貝的話說，「周邊應該沒有強大的魔獸，今晚好好睡覺，明天早上還是要全速趕路，我可不想在森林裡多呆。魔族以前從沒有對一個小國家發動過這麼迅猛的侵略，我覺得他們的目標應該不是司契。如果他們真的要對姆達帝國發動戰爭，不久后他們一定會派出大量的先遣隊進入森林，森林裡太不安全了。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必須儘快趕到摩爾勒，聯盟會讓姆達收留我們的。」

布爾德的話讓幾人心情沉重，似乎也沒有人想要討論這個話題。布爾德稍微暖了暖身子，就要去洞口守夜，起身時卻被蘇拉米拉輕輕抓住了手臂。

蘇拉米拉的帶著哭腔說：「現在的我們，真的能走到摩爾勒嗎？」

本就氣氛凝重的山洞裡空氣頓時變得更加冰冷。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提出這樣的問題了。

三天前，雷恩斯第一次公開向布爾德提出拋棄西·蒙恩。當時都沒覺得雷恩斯的想法過於無情，連西自己都沒覺得他們拋棄自己有什麼不對。

西·蒙恩從小到大一直養尊處優，根本承受不了長時間奔波對身體帶來的負荷。何況現在他們和大部隊走散，沒有了學院教授們的保護，要是遇到實力稍強一點的魔獸，所有人自保都是問題，哪裡還有能力去保護毫無戰鬥力量的西·蒙恩。

不過最終布爾德決定繼續帶著他，前提是他至少能夠跟上他們的速度。為此西·蒙恩雙腳已經滿是鮮血，身上也有多處被魔物和樹枝劃出的傷口。從逃亡開始到現在，他已經瘦了二十多斤，就像有一隻嗜血魔每天趴在他身上抽他的血。好在每次休息的時候，蘇拉米拉都會幫進行他簡單的治療。

布爾德和雷恩斯都是騎士，即使沒有加持魔法他們也擁有非常好的體力。如果只是他們兩人趕路，每天的行進路程或許能翻倍。阿貝雖然是魔法師，可他的體力卻意外地好，即使全速跟隨布爾德也不算特別吃力。而作為一名實力並不弱的魔法師，就算他會稍微拖慢行進步伐，只要他沒受重傷，便不會有人想要放棄他。

拖慢他們行進速度的是蘇拉米拉和西，但蘇拉米拉是隊伍里唯一一位醫者，在隊伍里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且除去本身的治療魔法之外，蘇拉米拉還會簡單的風元素魔法，也為他們趕路提供了不小的幫助。

只有西，在充滿危險的森林裡，不會魔法本就幾乎等同於死亡。而且他是個少爺，體能非常差。

布爾德和雷恩斯幾乎同時看了西一眼，只是很快就挪開了。

但西完全感受到了他們的目光。在這無比寒冷的季節里，他頓時滿頭大汗。如果真的被拋棄，別說是走到摩爾勒，他估計活不過三天。

阿貝沒有說話，現在隊伍里的核心人物是鐵騎士布爾德。雷恩斯和蘇拉米拉都聽布爾德的話，只要布爾德開口說拋棄西，雷恩斯和蘇拉米拉都會同意，他的意見並不能左右最終的結果。但他其實並不介意西繼續留在隊伍里，不只是因為西一個人肯定無法獨自逃亡，也是因為這段時間他對西這個不久前的公子哥的感官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西其實在他們和學院隊伍走散之後便一直積極地向阿貝請教魔法知識。或許是感受到了死亡帶來的恐懼，在雷恩斯提出將西放棄的那天晚上，西第一次成功完整地召喚出了元素。在阿貝眼裡，這個曾經無比自傲的貴族公子其實沒有傳聞中那麼趾高氣昂，反而對眼前的形式看得非常透徹，並且很快就領悟到生存的必需手段是什麼，之後便非常刻苦地在練習魔法。在之前雷恩斯提出那個提議之後，西也沒有為此向他們乞求。不管他是出於一個貴族的驕傲還是因為不想拖累一行人，阿貝都對這個求生意志堅定並且驕傲的傢伙高看一眼。

在奧羅亞塔學院的時候，阿貝就知道了西·蒙恩這個人，倒不是與他結交了，而是像西這樣的人實在是無法不被人議論。

阿貝並沒有加入到誹議西的隊伍中去，其實在奧羅亞塔，他和西的處境差不多。有時候他甚至會遭受和西一樣的誹議。何況西作為一個侯爵的兒子，阿貝也沒有看不起西的資格。

但從逃離到現在他們好幾次從死亡的邊緣走過，所以這些想法這並不會讓阿貝犯傻，因為一時的心軟就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當時雷恩斯提出想法的時候，他也有一瞬間認可這個提議。

不過現在他們已經稍微適應了森林，他們雖然帶著西，但只要小心偵察，運氣不要太差，應該還是不至於有生命危險。

一陣沉默之後，阿貝還是開口了：「雖然這裡屬於境外森林，但畢竟夾在司契和摩爾勒之間，經常會有摩爾勒的冒險家前來探險，說不定我們運氣好，明天就能遇到一支強大的隊伍。而且魔族還沒有往森林裡來，蘇拉米拉，不要擔心，我們還有時間。」

眾人不對阿貝的話發表看法，大家都知道這是安慰蘇拉米拉和緩和氣氛的話。

西看了阿貝一眼，算作是對他的感激。作為蒙恩侯爵的兒子，雖然魔法不是他的強項，但他也並不愚蠢，他知道自己的話根本不可能改變這支隊伍最終的決定，現在乞求只會顯得他更懦弱。他畢竟是一個貴族，他的父親是一位騎士，他也有要堅守的驕傲。

所有熱都等著作為團隊首腦的布爾德的決定。不久后布爾德輕輕拍了拍蘇拉米拉的手，沉聲說：「過了今晚再說。」

阿貝聽到這個回答，微微一愣，抬頭望了走出洞穴的布爾德一眼。看來他的話並沒有稍微消除大家心中的恐懼。回過頭來時，果然看到了西那張慘白的臉。

之前，布爾德從沒有給出過這麼不堅定的回答。

蘇拉米拉蜷縮在角落裡發獃，她似乎覺得有些對不起西，身體稍稍往旁邊偏了一些，不敢看他。雷恩斯坐了一會兒，也走出了山洞。

西他並沒有因為蘇拉米拉的話而怪罪她，如果不是蘇拉米拉每次在休息的時候幫他治療，他現在已經是森林裡一具無名的屍骨了。他也早就看出了蘇拉米拉的絕望與疲憊，他只怪自己實在太不中用。他抬頭看向阿貝，幾人當中，他一直對阿貝最為親近。

阿貝皺著眉頭，將手裡的魔杖遞給了西，然後嘴裡慢慢地吐出一個咒語。這是一個火元素魔法咒語，他本身是水元素魔法師，對火元素魔法並不擅長，但他以前沒事做的時候最喜歡看魔法書。

這是一個初級的咒語，在西成功召喚出元素的那天他就教給了西。只是這三天來，西都沒有成功施展這個魔法。

現在他也只能寄希望於奇迹了。當西能夠證明他對於隊伍的價值之後，自然沒有人會拋棄他。

西背靠著冰涼的石壁，他知道阿貝現在也沒有辦法，即使阿貝現在再幫他說話也根本無法改變什麼，或許還會將阿貝自己連累。

西望著那堆逐漸熄滅的火光，嘴裡反覆念著那句咒語。

許久之後火光漸漸熄滅，蘇拉米拉已經睡著，但她睡得並不安穩，時常發出不知所言的呢喃。阿貝也慢慢合上了眼睛，他也必須好好休息，明天才能全力趕路。只有西有氣無力地握著阿貝的魔杖，祈禱著奇迹的降臨。

但奇迹沒有降臨，災難反而更快一步。

「魔獸！」洞外傳來布爾德和雷恩斯的驚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