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後餘生(1)

第一章 劫後餘生(1)

「呼......」張智宇猝然驚醒,他長吁一口氣,無意間腳尖碰到了被褥,溫暖絲滑,輕柔地擁抱着肌膚,這感覺真是不錯。

夢裏的痛楚陰魂不散,該死,像是條要命的瘋狗,滾離它的地盤還要追着再狠狠咬上一口。

肺臟還在傳來跳躍似的刺痛,嗓子很乾,連吁氣聲都多了尖銳沙啞的哨音。

夢碎得很徹底,一如既往,什麼都不剩下了。

他試着將緊繃的肌肉鬆散,垮開,海水一般流淌,化作潮流,歸入深海。但他不願意浪費放鬆的力氣。

脊骨有種因錯位而撕心裂肺的慌亂感,血肉酸痛,彷彿每一顆細胞都發瘋似的湧上它們的街頭,亂打亂砸,燃燒着包括其自身的一切。但這都是可以忽略的,他不希望結束那登峰造極的感覺。

畢竟新區必然意味着天堂,而天堂即是縱情聲色慾望之地,至少他是這樣理解的。

劫後餘生的人們出現了兩個極端,三戰或是徹徹底底摧毀了某些教徒的信仰,或是使某些堅定的無神論者轉而變得無比虔誠。

而如今中權政府則是較為另類的存在,三戰打響數十年前,那些遠遠凌駕於生靈的存在均在法律面前化作塵埃,三戰甚至將宗教這個名詞的意義石沉大海。此時,人們僅僅將那些模糊的詞語隨意組合,強行塞入污言穢語之中,為平淡乏味的生活增添些許變化。

踏入新城僅寥寥數次,每一次都無可避免地目睹嘈雜與混亂。

他仍記得不息的人流,他們的雙眼焦慮,步履急促。他感受得到壓抑的怒火,僅同理智一線相隔。暴力與野蠻深深掩埋在軀幹之下,卻如乾燥的火.葯,一觸即發。

這是與新區截然不同的。

儘管新區死死壓迫他的神經,如污濁深海的重壓,張智宇仍舊排斥極樂的「天堂」。

青年男子破口大罵,挺身,提膝,甩腿,硬化的球鞋鞋底結結實實地撞向他口中的()。

隨着撕心裂肺的呻.吟,癱倒在地的中年男子痛苦地縮成一團,慘叫刮擦著喉內的涎液,無比尖銳,沙啞,彷若破碎的氣墊,氣體尖叫着湧出。

男孩露出耀武揚威的笑容,挺起壯碩的胸脯,用那漆黑閃亮的雙眼得意揚揚地環顧四周,優雅地抽出癱倒男子仍舊死死攥住的錢包,撣了撣不存在的灰塵,迴轉身體,坐回自己的座位,輕輕地吁了聲氣。

沉靜,緊接着,空軌列車擁擠的車廂內歡聲雷動,人們激動地揮舞着手臂,拍打着手掌,歡呼雀躍。

張智宇進入了男孩的主頁,一個如此光鮮亮麗的個人平台,當然,他沒忘記清除瀏覽痕迹,或許也沒這個必要。

那一腳明顯經過隱形眼鏡的計算,恰好不至於要他的命,正如幾秒鐘前直擊頸椎的劈掌一樣。而那個「城市的()」,正癱倒於列車潔凈的地面,旁人慶賀着他的痛苦,而他的鼻樑上,都是空空如也的。

被褥漸漸變得不再舒適了,張智宇不願意爬起,更不願意沉沉昏睡。他希望盡情享受肌膚與被單那無與倫比的觸感,被溫暖適宜的高氧空氣蒸騰,但那登峰造極的愉悅往往轉瞬即逝,酸楚與疼痛化作利斧,將短暫的快樂狠狠擊碎。

他試着換著姿勢,僅能奪得數秒的安寧。

墜落,再次驚醒。底墊隨軀殼的細微變化而調整硬度,溫度,韌性。事情卻有了些許變化,他隱隱約約覺得被褥如今很難形容,粗糙,乾燥,像是枯死的樹木枝幹,沉悶,燥熱,猶如燒焦屍身灼穢的腹腔,越發難以忍受的蟬絲卻越加緊縮,觸手般狠狠裹着他的身體。

一隻龐大章魚的觸鬚。

他開始感到窒息。

「章魚。」張智宇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裏粘連的黏液,使勁伸了伸懶腰,胳膊上的條條肌肉猛烈地抽痛,一段時間的供血不足,由於空間的限制,他只得抑制住進一步伸展的慾望。

「傻逼箱子。「張智宇穩住顫巍巍的手,細胞躁動,他正漸漸地奪回控制權。

他瞪眼注視着數十厘米外密不透風的聚合纖維,陰鬱的微光本應令人心安,此刻,莫名其妙的,他覺得悵然若失。

似乎失去了什麼,但那遺失之物......卻似乎是虛無的幻夢,他不確定,但那惶然的感覺緊緊地揪着他的心口。

章魚。

章魚。

沃特普斯。

狹小的密閉容器內只有依稀的環狀淡藍色光鏈,靜電的噼啪聲悄然碰撞。

「喂!」張智宇清咳幾聲,隨後試探地喊道,他感覺到焦慮了,「嗨!切爾希,你醒著嗎?」

光纖終於顯現了,於棺木似的維生艙艙門之下。光鏈向外部散開,令人安寧的淡藍色光芒逐漸凝聚成形,更多的色彩不斷湧現,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噩夢的畫面猝然浮現在眼前,腦子即刻陣陣抽痛,他甚至聞到了鼻腔氣管內腥臭的氣味。

沃特普斯。

章魚。

張智宇猛地詫異起這個單詞為什麼閃現於腦海,同時他也琢磨著為什麼自己第一次將這件「奢侈品」比作棺木。幾分鐘以來,那個詞語如咔噠作響的指針,不斷回蕩於耳畔,自己卻第一次予以注目,它就像老友間約定俗成的暗語,雙方會心地咧開嘴唇,而此刻,他不記得詞語的意義了,茫然地注視着大腦發瘋般湧起詞語的白沫。

章魚?

色彩搖曳凝匯,崩散,聚合,偶爾炸裂出不算晃眼的射線,十秒過去了,它漸變模糊的人形,輪廓仍舊如烈焰的邊緣般顫動。

「你怎麼了?」張智宇喃喃自語。

她終於說話了,每個音節都隨着色彩而搖晃,伴隨着雜音,人形試着移動,但每次都會伴隨着更嚴重的紊亂,她索性不再動了,靜靜地浮在空中,焦慮地高速嚷着什麼。

張智宇僅僅隱約聽到了「kick」。

「好吧,」他輕輕嘆了口氣,揉了揉麻木的臉頰,「有時候,我感覺我都信你勝過自己了。閃開些啊,切爾希,踢就踢吧。」

她反而將嬌小的身軀投向他的身體,大幅度的動作卻使其徹底模糊為一團光影,叫喊也淪為凌亂的電子音,張智宇自認為聽清了最後一個音「key」,為了安慰自己,又接着腦補出了另一個句子「doit」。

「因為發出英文比較容易?但我畢竟不想踢你啊,」張智宇注視着胸前的一小團光芒,露出一絲微笑,「踹開這個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要使出全力,你這麼渴望被虐待么?算了,那我動手了。」

他小心翼翼地拂了拂光團的邊緣,屏住呼吸,壓了壓堅實的側壁,向後挺,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右腿狠狠踹向「棺材板」。

吱嘎。機器發出了巨大的雜訊,兩側環繞的光束隨即明暗不定,閃爍著接連熄滅,切爾希的身軀也隨之分崩離析,他驚異地發現「棺材板」出現了一微不足道的裂痕,甚至蹦出了幾顆火星,之外,是熹微的陽光。

張智宇大受鼓舞,不顧疼痛的右腳,發瘋似的死力踹去,直到「棺木」徹底分裂開來,零件子彈般飛的到處都是,卧室裝飾了更多的坑洞。

「呃。」張智宇很好奇自己的力量為什麼有如此大的變化。他推動轟然墜落覆於棺木上的蓋子,竭盡全力才將最後的連接粉碎,推倒。

重見天日。

張智宇抻了個懶腰,束縛自己的重壓彷彿無影無蹤,「棺木」內的空氣是溫暖而又柔和,昏昏欲睡的,外界,卻多了絲絲冰冷,甚至銳利。

正上方,中央的天窗粉身碎骨,無數裂痕鑲嵌於殘存的部分,一大塊晶瑩剔透的玻璃似乎恰好墜至床的頂部,至於其餘的部分,它們已化為地板上大小不一的碎塊了。

「喔,這已經不是人類的水平啦,」後頸處突然響起少女的聲音,活潑酥軟,有些沙啞,「我試過阻止你了,真的,沒想到你會成功啊。我還想着給誰發送求救信號,或是其它什麼的,結果失敗了。」

張智宇緊繃心臟的重壓無影無蹤,甩過身去,自然地擁出雙臂,緊緊摟抱住切爾希嬌小完美的身軀,儘管那只是投射出的影像,手指微微透過女孩的輪廓,微妙的靜電製造了些許觸感。

她輕輕做出了回應,象徵性地,隨後掙紮起來,紫紅色的頭髮微微搖晃,某個瞬間,幾乎包裹住了他。張智宇慌忙鬆開雙臂,少女投影為成人般大小,騰空而起,加速,減緩,長發飄舞,如一隻絢爛的飛蝶,緋緋潮紅湧上了少女如霜的面頰。

「躲起來!」切爾希徐徐落到地面,微微前傾,神色有幾分惶恐,不知所措,隨着纖細的食指揮過前方,矩形的投影顯現而出,「早知道我就不說廢話了,拿武器,請快一些。」

「這是......怎麼了!」張智宇強忍着破口大罵的慾望。

不能在這裏。

至少不該對她這樣。

切爾希巧妙地抓住他的最後的音節,「躲到衣櫃里,不要發出什麼聲音啊,我有個計劃,但要通過眼鏡來溝通。」

話音剛落,她為自己構建了懸浮的投影式鏡片。淺紅,潔白,恰好搭配了她現在的衣裳,鏡片遮住了右眼,蔭蔽了它的光澤,卻使左眼顯得更為剔透靈動了。

他的微笑漸漸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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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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