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顧家高門
一隊灰藍色衣裳的丫頭，列的齊整，接連跨過了紅牆，高門檻，院子，走過月洞門，被人引導到後頭的傭人房裏，排成一行，皆是低眉順眼，其中只有一個丫頭脊背挺得直直的，眼神中也帶了幾分認真和驕傲，雖是粗布麻衣，卻掩不去半分風華。站在丫頭中間，只一眼便能辨出與其他丫頭的不同。指尖從灰藍色的衣袖間泄出來，倒是顯得那灰藍色髒了，總覺著像是玷污了那抹顏色，那指頭一看就沒做過粗活，動過針線。
聽得前堂似乎有腳步聲傳來，此後便是趙婆的嗓門，「顧夫人啊，你看我今日選來的可都是些好姑娘，你看看，若是看上了，中意了不如都添入府里便是了。」
只聽得一個穩重略帶冷淡自持的聲音傳來：「你放心，若是選的好，賞錢不會少了你半分，不過我上回與你提的可是要相貌清秀，大氣端方的幾個丫頭，需得拿的出門面去，不知道，劉婆你準備好了沒，我們做了這麼多回買賣，可不希望就此斷了交易啊。」
話音才落，一個穿着絳色立領長衫黛綠馬面的女子從月洞門裏頭跨進來。步子不緊不慢，步履平緩，那黛綠色的馬面之中隱隱綽綽之間，能看見一個墨綠的鞋尖，步搖微晃，與陽光交織相映，散開一陣淡淡的光暈，聽不見步搖碰撞的叮噹聲響，只能看見梳的一絲不亂的髮鬢，以及唇角銜著的半縷得體的微笑。
身邊那個彎著腰的老婦正是趙春，只見得那貴婦人在十二個女孩之間掃視了一遍，偏頭問劉婆道：「陳婆，這就是你這次帶來的丫頭，倒是都不錯，就是看起來有些小家子氣了些，不過調教調教都會好的。不過第三個那個丫頭不錯，看着倒是個好苗子，長相上乘，姿態也好。」
趙婆連連點頭附和：「是了是了，這就是這批丫頭裏最好那個，顧夫人果然目光如炬啊，只是這丫頭無父無母，前些日子生了一場大病，我瞧著怪可憐的，總想將她安置的好些，把她當親閨女看了。」
顧夫人微微一笑，也不點破她的小心思，只是擺頭對身後的大丫鬟說了一聲：「白芍，去賬房支八十兩銀子給王婆，叫白芷過來，將這幾個丫頭都調教好了。那個第三個那個，叫白芨過來帶，帶好了送到我身邊來伺候。」
語畢，轉身便走，留下趙婆一人在她身後千恩萬謝，直至顧夫人的影都走的沒了，趙婆才轉過身來，對着面前的十二個姑娘說，「今日既然來了顧府，這地方可是惠城能找到最好的去處了，既然來了，就在這裏好好乾事，顧府不會虧待你們的，也要記得我的一份好，介紹錢我會二八分，給你們父母拿去，好好在這顧府幹上五年，能不能繼續幹下去，就看你們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剛剛那個喚作白芍的已經拿了銀票回來，將銀票遞給趙婆，便支人將她送出去了，另一個穿着和白芍一樣的女子也跟着過來了，朝着十二人微微一笑，脊背挺得筆直，嘴角的笑意翹的恰到好處，雖然都是奴婢可是身份相差懸殊的情況下，她也沒有任何輕視的意思，只是平靜的看着面前的十二人，右手輕輕一抬，身後立馬有人拿來了一箱子的衣裳。
「諸位新來到這府中，府中並未準備適合各位的衣裳，就先拿前些年做的衣裳充當一下，待今年花朝節后，剪裁新衣裳，再為諸位添置合適的衣裳。」白芍手一擺，抬來箱子的那人，立即將衣裳一件一件的發下去。
趙俏兒同是拿到了那身鵝黃色的丫鬟衣裳，絲綢質地，雖品質並不算上乘，可是在這人命賤比草芥的年代，願意拿出絲綢為丫鬟們添置衣裳，這主家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人家。或者說，富人家。
同行的那些丫頭，都是平民出身，都是沒見過這樣好的料子，各各興奮不已拿着衣裳在身前比個不停，互相看着，都像是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貝，都是那欣喜不已，卻又捨不得的樣子。
「一人兩身，別捨不得穿，日日都要穿着，在顧府裏頭，衣裳首飾都有規制，好了，去後頭廂房裏換了吧，等下我帶你們熟悉熟悉內院。」白芍繼而將臉轉向了看上去不為所動的趙俏兒，眼底暗暗有讚賞之意，「白芨姐姐還在外頭辦事，第一日日程是熟悉府中，你先由我帶上半日，待明日白芨姐姐回來了，再來帶你。」
趙俏兒微微躬身，「那就請白芍姑娘多多擔待這一日了。」白芍微微含頜，算是回了一禮，看着幾個丫頭進了廂房，站在外頭，暗暗等著，嘴中念叨着什麼。
彼時廂房裏的丫頭們都將趙婆給的那身粗布衣裳換了下來，卻似乎有些捨不得那身新衣裳，依舊在仔仔細細的摸著每一寸布料，就是不肯往身上穿。
「阿七姐姐，這衣裳的料子真好，我記得咱們鎮上的阿菟姐姐嫁人的衣裳料子就是這樣的。沒想到，我今日竟然能穿上。」
「是啊，主家待咱們真好，你看看，這顏色襯我膚色不？」
「阿七姐姐穿這顏色一定很好看。」
「你們還在看這布料，我說啊，這貴的還是這衣裳上面的繡花，雖然不多，可這樣的繡花，都是村裏最好的綉娘才能綉出來的，擱在這，咱們都能穿上。這可是莫大的好事，回頭可一定要謝謝趙婆婆，若不是她，咱們可輪不著這樣的好事。」
趙俏兒聽着她們的對話，默默地將身上的衣裳換了，走了出去。
「你瞧那個高貴的，當自己真是公主了，這樣的衣裳都看不上眼。」
「說不好人家真是千金呢」
「哪個千金身上都是烙鐵疤啊」
趙俏兒踏出門外，將裏頭的閑言碎語，都關在廂房裏頭，端端正正站在了院子裏頭，白芍看見她出來的快，面上稍稍詫異，「出來了，才用了半盞茶不到，裏頭還在換衣裳吧。」
「回姐姐，是的。」趙俏兒從前也是向宮中位高權重的女官行過禮的，此時回白芍便更加遊刃有餘。
白芍看着面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竟然有這樣標準的禮數倒也覺得驚詫，「小時候，在大戶人家裏住過？」
趙俏兒遲疑了一瞬，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回答道：「並未，不過鄉野間孤雲野鶴罷了，當不得主子的。」
白芍輕笑了一聲，「就知道你不會說實話，鄉野間女子哪有這般風度禮儀的，滿嘴謊言，不過既然進了顧府，這五年你的命也與顧府連在了一起，也不怕你做什麼，雖然無父無母，但是讓你生不如死，對顧府來說，也不過小菜一碟，我勸你不該有的心思最好別動。」
趙俏兒微微一笑，她哪來的什麼不該有的心思，雖說相府對她並不是多好，但是最近這些日子和那些丫頭住在一處，才知道這世間，自己原先的生活已經算好的不得了。如今，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將母親交給自己的東西傳下去罷了。
白芍看着她，突然生出了幾分熟悉之意，「怪不得夫人能看上你，你這儀態，比起夫人年輕的時候也不遑多讓。」
趙俏兒偏頭看她，見她一副深思的樣子，並未插話，只是靜靜地同她一同等待那幾個換衣裳的小婢女們。
大概又是等了兩盞茶的樣子，裏頭才陸陸續續有人出來，等到人都站齊了，白芍才面向她們開口，「衣裳都欣賞完了？可以繼續後頭的事情了？你們倒是悠閑，讓我在外頭等了你們一炷香的時辰，換件衣裳，怎麼能用這麼長時間。」
那幾個姑娘都是沉默了，今日第一次看見這般奢華的所在，看見這邊的彩繪雕梁，看見這裏頭穿金帶銀的人，看見這些有理有節宛若大家小姐的婢女，看見這些從未見過的稀世珍寶，看見那精美的園藝，總覺著自己似乎和從前不一樣了，就像是脫離了原先的地方，成為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卻忘記了，自己在這府裏頭，還是如同原先那般，不過一芥草芽，須得聽話，才能在這片堆金砌玉的土地上，掙扎求生。
幾人低頭認錯，不再言語。白芍也不願意在這樣沒什麼用處的事情上面空耗下去，敲打一番之後，便帶着幾人開始熟悉府中佈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