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賈婆婆

茅庵村勝利隊里住着一位神秘的賈婆婆。

賈婆婆不是本地人，是上海人，當年知青下鄉來到了這裏。安了家后便一直住在隊里，一住便是五十年。她今年大概七十多歲了，高高瘦瘦的，滿頭銀髮，兩隻棗核般大小的眼珠鑲嵌在蒼白如雪的臉上。賈婆婆無兒無女，丈夫也很早就去世了，一個人住在老房子裏，幸好她手腳還有點力氣，能自己燒火做飯吃。

村裏有許多關於賈婆婆的閑話。有說她性格古怪，不近人情，瞧不起農村的泥腿子；有說她是逃難來的千金小姐，屋裏藏了很多值錢的首飾；有說她來自上海的中醫世家，醫術精深，救過不少人；有說她會巫術，家裏養了蠱，曾經用銀針扎死過小孩……

陸回也聽過不少類似的傳聞，他知道大多是村裏人無中生有以訛傳訛。在他眼裏，賈婆婆就是一位學過中醫的孤苦伶仃的普通老太太。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自己被魚刺卡了喉嚨，吞飯糰喝醋都不管用，最後就是喝了賈婆婆的中藥才把魚刺吐出來的。平時遇到賈婆婆，或者是經過她家的時候，陸回都會主動打招呼，幫點小忙什麼的。而且陸回知道賈婆婆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賈婆婆性格孤僻，對所有人都不怎麼理睬，當然也包括陸回。但這天早上在家門口碰到晨跑的陸回，她那雙乾癟的眼珠竟發出神采來。

「早啊賈婆婆！」陸回像往常一樣上前打招呼，他昨天下午才從毛竹壩回來，好幾天沒見，感覺她好像精神了點。

「陸回，儂過來！」賈婆婆有些激動。

「婆婆，怎麼了？要擔水么？」陸回有些詫異，今天賈婆婆怎麼說話了，還喊自己的名字，以往就算是要擔水也是一聲不吭地直接把水桶放在門口。

「左手伸出來！」

陸回雖感意外但還是照做了，只見婆婆左手托住他的胳膊，右手三根手指輕輕搭在了他的手腕處，原來是切脈呀。陸回對中醫只大概了解些常識，切脈當然是不懂的，只覺得婆婆的手指忽輕忽重，像有磁力一樣。按了一會兒她便閉上了眼睛，許久才睜開，放開了陸回的左手，並示意陸回伸出右手。陸回原本想着男左女右呢，原來兩隻手都要切。

「最近儂在家么？」賈婆婆切完脈，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問道。

「沒，在毛竹壩我小姨家待了幾天，昨天才回來。」

「龍山縣毛竹壩，沙河邊上？」

「是的。」陸回一邊回答一邊想：賈婆婆啥都知道，只是不願與人交流，今天為啥跟自己說這麼多，還給自己切脈呢？

「可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不尋常的事……救雛鳥被蛇咬了算不算？」

「什麼蛇？傷口在哪？」

「竹葉青，咬在這。」陸回指了指右手虎口處，只剩下一個淡淡紅點。

「那雛鳥什麼樣子？」賈婆婆看了看紅點繼續問道。

「火紅火紅的，破殼一會兒就飛走了，還往我手上吐了點紅口水。」陸回原本想着自己身體素質好自愈能力強，中了蛇毒才沒那麼大反應，現在賈婆婆這麼一問，他猜測或許跟那隻鳥的口水有關係。

「是了是了，傻孩子，那不是口水，是鳳血！」賈婆婆高興道。

「鳳血？」

「是了是了，不然儂怎會脈門大開，陽氣貫通！天意啊天意！」賈婆婆不顧目瞪口呆的陸回，嚴肅道：「陸回，儂可願拜我為師，傳承我賈家奇針異方！」

「賈婆婆，你想讓我跟你學中醫？」陸回確認道。

「儂可願意？」賈婆婆點頭又問。

「那當然好了，婆婆，我願意！」陸回原本就對中醫很感興趣，賈婆婆肯教他，當然一百個願意。哪怕學無所得，學無所用，陪婆婆最後一程也好。

「好！儂先回去吃早飯，吃完就過來。」賈婆婆吩咐道。

於是陸回開始學起中醫來。上午賈婆婆先講陰陽：所謂里為陰，表為陽，寒為陰，熱為陽，虛為陰，實為陽，陰盛則寒，陽盛則熱，陰虛則熱，陽虛則寒……陸回聽了似懂非懂，但他知道這裏面有大智慧，若所有疾病都可用陰陽概括，則可化繁為簡，一通百通。再講五臟六腑，氣、血、津液和人體經脈。對於人體結構，陸回已經比較熟悉，他的生物學得不錯，而且最近他還瀏覽過《麻醉解剖學》。但經脈學說則奧妙無形，賈婆婆也只是大概的說了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具體穴位以後再詳細講解。下午賈婆婆先講六邪：風、寒、暑、濕、燥、火。再講八綱辨證：陰、陽、表、里、寒、熱、虛、實。慢慢讓陸回體會中醫大綱。

陸回入門之後，賈婆婆開始講解中醫經典《黃帝內經》。教學方法很簡單，先讓陸回看書，再提出自己的見解和疑惑的地方，然後她再針對性地排疑解惑。《黃帝內經》分《素問》和《靈樞》兩部分。陸回先學《素問》，第一上古天真論篇所謂：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乃問於天師曰：余聞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今時之人，年半百而動作皆衰者，時世異耶，人將失之耶……陸回的文言文功底不錯，第一篇的意思並不難懂，主要講解了不同層次的養生之道和男女生育能力的變遷。其中有對真人、至人、聖人、賢人的解釋非常有意思，不由讓陸回想到幾年後大火的網絡修真文。更讓陸回驚嘆的是古人早已看透人之壽命雖與吃穿勞作有關，但更重要的是要保持心志安閑情緒安定。第二四季調神大論篇顧名思義就是講人應該如何作息安神以順應一年四季的不同自然環境。讀到《素問》第三生氣通天論篇，陸回就開始撓頭了，基本上每段內容都需要賈婆婆解釋一番。還好陸回遠比實際年齡經驗豐富，往往一點就破，不需要賈婆婆浪費太多唇舌。

小年的前一天，陸回跟往常一樣在賈婆婆家學習，卻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熟人——夏荷。

「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在這？」

陸回和夏荷異口同聲道，解釋一番才知道一個是代表政府年前來給孤寡老人送溫暖的，一個則是跟着賈婆婆學中醫。

「真巧啊！」陸回高興道。

「是呢。」夏荷小聲道，其實她是主動申請加入這次送溫暖行動，並且特意負責茅庵村，就是想着順便看看陸回，因為她早就查到陸回的家在茅庵村勝利隊。經歷了破窯事件之後，她在行動中時常心生畏懼，不像以前那樣一往無前。雖然是人之常情，但她討厭懦弱的自己，需要有人給她勇氣，而陸回就是最佳人選。破窯中陸回不懼生死有勇有謀地打倒馬英奎強烈震撼了夏荷，每當和陸回在一起的時候，她就有極強的安全感。另外，她對陸回也非常好奇，想更多地了解調查他。

夏荷給賈婆婆帶來了三斤挂面兩斤香油，還有一袋豆腐花和一袋黑芝麻糊。傳達了一下政府的關懷，並核對登記了賈婆婆的身份證。陸回在旁邊看着，才知道婆婆全名叫賈秀真。

完成公事，陸回便問夏荷最近有沒有聯繫青蓮。

「有啊！怎麼，想夫人了？」夏荷又恢復了她的作怪本性。

「你去青雲山了？」陸回又問。

「沒有啊。」

「那你怎麼聯繫她的？」

「qq呀，我用所里的電腦，她去她們鎮上的網吧。」夏荷解釋道。

「哦，原來如此，她有沒有說起……她最近怎麼樣呢？」

「挺好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有很多有為青年去青蓮家見她，她都躲著不理呢！」夏荷說着好閨蜜，其實她自己也逃避著相親，經常放假了也待在所里。不過所里有個叫尹鵬的同事也挺煩的，明明已經拒絕了他，他還是千方百計的接近自己。

「哈！也不用這樣呀，多少見一面，聊一聊，這樣才能發現——本人的優秀嘛。」陸回拍了拍胸脯道。

「這位賈婆婆還是位醫生呀，你怎麼又學起中醫了？」兩人邊聊邊走到了外面，夏荷的警用摩托停在不遠處。對於此時的村裏人來說，摩托車可是稀罕得很。這不，夏荷的摩托旁已經圍了一圈人了。

「她確實是經驗豐富的中醫，我本身對中醫很有興趣，婆婆願意教，我當然願意學了。」陸回突然想起曾經夏荷刁難自己的情景，又接着說道：「夏荷同志，學無止境啊，你怎麼能在學前面加個又字呢？」

「哼，君子坦蕩蕩，小人常記仇。」夏荷反擊道。

「夏荷同志，要不要去我家看看？」陸回邀請道。

「不了，我還有任務……」夏荷有點矛盾，慢慢朝着摩托走去，又回頭說道：「下次吧，下次我和青蓮一起過來。」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