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無助的馬老師

可是學生娃們不懂事，等馬老師走了，我再次回到考場的時候，就有學生檢舉：老師，那個老師剛才給那個學生說答案了。

這個學生是我教的學生，我阻止住他說：別胡說八道，做好自己就行了。

那個學生還有點不甘心，說：真的，老師，我沒有胡說……

沒等這個學生說完，我狠狠地瞪他一眼，止住了他。

等考完試，我和別的老師說起馬老師的表現，大家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原來大家見怪不怪，每次考試，馬老師都是這個樣子。他爭強好勝，總想自己考出個好成績來。可是，每次考試，他的學生不是墊底，就是孫山。

考完試后，讓高年級的學生照應着，學生們自己回去，老師們留下來要判卷，當然也要藉機會改善一頓伙食。

王老師是教研組長，他給大夥做了分工，有人判卷，有人做飯。大家各自干著自己的一份工作，嘻嘻哈哈，插科打諢，在歡快的氣氛中，完成著各自的任務。

等判卷的判完了，做飯的也做好了：豬肉燴菜就饃頭，香噴噴的豬肉，白生生的饃頭。

這頓飯的費用，都攤配到了各村，由各村的老師回去找村裏報賬。這等於是大家在開心快樂的氣氛中，完成了一次嚴肅的期末考試。

吃飯的時候，馬老師的心思還在試卷上面。他一邊翻看試卷，一邊吃飯，長長的粉條子夾在筷子上，卻不往嘴裏喂。

吃完粉條子，又夾起一塊肥肉，眼睛還盯着試卷。王老師就伸過嘴去，把肉吃進自己嘴裏，馬老師都渾然不覺。直到大家都笑出了聲，馬老師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放下試卷，咬一口饃頭，掩飾著自己的窘態。

吃完飯，開始登記分數。我有意留意了一下馬老師的表情，每念一個年級的分數，他的臉就要抽搐一下。念到最後，馬老師的臉色已經蒼白了，沒出所料，他教的兩個教學點成績，一個是倒數第二，一個是倒數第一。

馬老師耷拉着眼皮，噯著氣，顫抖著雙手，不停地翻看着每一份試卷，自言自語：不可能吧，有這麼大的差距。

大家都說着別的事情，只留馬老師一個人在那裏翻試卷。

馬老師翻過一遍，又翻了一遍，把試卷重重地合上，嘆了一口氣，雙手支住臉頰，人瓷在了那裏。

教研組長王老師說：老馬，小陳老師的第一名誰也更改不了，我做倒數第一吧，你第二第三。

馬老師忙站起來，搖擺着雙手，說：使不得，使不得，我怎麼能竊取你的成績呢。

王老師說：就這麼辦，我是公辦老師，我無所謂。

沒有當過民辦老師的人，體會不到民辦老師的那份辛苦和期盼，和公辦老師做着同樣的工作，待遇卻有着天壤之別。公辦老師賺工資，吃商品糧。民辦老師賺工分，家裏還得種地。

雖然國家的政策有了變化，實行了改革開放，不賺工分了，但民辦老師的收入，除去國家補貼的那十七塊錢外，餘下的都攤配到了村裏。

那時村裏也沒有多餘的經濟，所以，拖欠民辦老師的工資，是很普遍的事情，一拖好幾年，導致許多民辦老師的生活都受到了嚴重的影響。

所以，轉為公辦老師，是每一個民辦老師夢寐以求的理想。轉公辦，成了民辦老師奮鬥終身的動力。

而要想成為公辦老師，教學成績是一條硬性的條件，也難怪馬老師那麼在乎考試成績了。

除去這個原因，

還有，馬老師是很注重臉面的。他在全聯校也是年紀比較大的，每次考試都要墊底，都考不過年輕老師。這多少讓他臉上掛不住的。

但，這並不影響馬老師年年成為模範。只不過，馬老師的模範與教學無關，大多是衛生標兵，或者是勞動模範之類的，最為有意義的一個是模範班主任。

所有這些榮譽，不排除聯校為了照顧老同志的嫌疑。

但是，憑心而論，馬老師的工作確實辛苦，兩個教學點來回奔波，這事有目共睹，全教研組，甚至全聯校，他是最肯下力氣的那一個。

可是，苦於自己文化水平低，有些題，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解讀，怎麼能教會學生呢？別看他在考試的時候作弊，偷偷幫學生答題，其實，有的題他就給學生說錯了，肯定是考不出好成績來的。

當然，這事怨不得馬老師，是當時的社會所決定了的，這是社會的產物，個人的力量是很難改變的。

見王老師這樣替馬老師着想，其他的老師都默不作聲。除王老師外，大家都是民辦老師，甚至還有代教，誰也不想發揚風格，用自己的前程，去同情馬老師。

登記完分數，每一個老師抄了一份自己學生的成績，暗暗在心裏記住了自己的名次。-然後四處分散，各奔東西。有那順路的，互相結伴，說說笑笑，也能走上一段距離。

我和趙鳳蓮老師一路。

趙老師也是一個老民辦，人不到四十，卻有着二十多年的教齡了，她的經歷和我有些相似。

她是社辦高中畢業，剛開始做臨時代教，代教了幾年，轉成了民辦老師，民辦當了十好幾年。要不是等待着轉公辦老師的機會，她真不想再當老師了。其中的苦楚，只有當過的人才能夠體驗得到。

可是，要轉正，誰知道得等到猴年馬月啊！可是，卻又捨不得放棄。民辦老師，就是一根雞肋。

趙老師有着姣好的面容，窈窕的身材，本是一副美人坯子。她嫁了當地的一個農民做老婆，已經有了三個孩子，歲月的滄桑，生活的艱辛，全寫在了她的那張臉上。她自嘲道，自己既不是公家人，也不是農民，是個四不像的怪物。真的好想扔掉民辦老師這份工作，做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但又有點不舍，她捨不得轉正的誘惑，更是不忍放棄自己堅持了二十多年的這份職業。她熱愛這份工作，喜歡站在講台上，看着那些無邪又渴望的眼神，給他們傳道、受業、解惑。

二十幾年的民辦老師生涯，掩埋了趙老師的美麗。我看着她被太陽晒黑的臉龐，風中凌亂的頭髮，還有那一雙不再白皙的雙手。心裏突然想起了馬老師的形象，不免產生了兔死狐悲的凄涼，她們的現在，就是我的未來嗎？

不，不行！我要努力，我要拼搏，力爭改變自己的命運，向命運作一番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