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將軍與業火（其三）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老戎...」

薩迦站在廣場上，洶湧的人潮之中他的身軀像一塊堅定的礁石，任憑驚慌失措的貴族推搡也絲毫不為所動，死死注視著起火的冬宮。

這些火焰十分怪異，如同有意識的活體，結成一道衝天的火牆，將通往皇城區的道路徹底堵死。

「喂！奧斯維辛！」他在人堆里找到了認識的面孔，古德里安的副手，魯道夫.酆都.奧斯維辛。現在的魯道夫灰頭土臉，神色慌張。

「奧斯維辛！」薩迦一把拽住對方的衣領：「裡面發生了什麼？！」

「我...我不知道！」金髮的青年連連搖頭：「我只是去負責樂隊指揮的，我什麼都不知道！陛下的樣子很奇怪，還有那些黑袍子的人...火...突然就...」

薩迦對他非常失望，身為第一禁衛軍團的二把手，遇到狀況竟然如此膽小慌張。

「『馥靈國罵』，起火了，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古德里安呢？不是他在護衛陛下嗎？！」

「護衛...對，對，他在護衛陛下，肯定沒事的，我這邊也要護衛賓客們出去，先告辭了！」

魯道夫掙脫薩迦的束縛，裝作一副維持秩序的模樣重新混入了人群。

「嘖...」

「副隊長，下城區和城下城均有多處失火！」

特搜隊員的報告令薩迦回過神來，他轉頭回望帝都，四處都有火光與濃煙，將原本暗沉的天空照亮。就連腳下的大地也在輕微的震顫著，彷彿有東西正要破土而出。

帝王的腳下，人間天國的馥靈堡，此時竟是這一番地獄般的景象。

「這就是占星院所擔憂的異像嗎...」

「副隊長，我們該怎麼辦？先進冬宮還是...？」

「你想衝進去被烤成炭嗎？」

「不想...」

「我也不想，這裡只能交給還在裡面的禁衛軍了，協助賓客們撤離，然後回下城區，與刑部協同維護治安。這樣突然的多處起火，顯然是早有預謀...」

最後再看一眼火海之中的冬宮，薩迦帶著特搜隊匆忙離開了事件的中心。

而被留在烈焰的旋渦之中，忠誠的將軍不得不面對最糟糕的事態。

馥靈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女帝，以暴君的姿態被銘刻在史書之中。伴隨她的落幕，是一場幾乎焚盡馥靈堡的大火。火以如今的角斗場，曾經的黃金宮殿為起點，整整燒了六天七夜，灰燼焦土，哀鴻遍野。

這起慘劇由於考證困難，具體原因不詳，非常自然的被後來的史學家們一併添在了洛莎女帝的頭上，反正女帝所犯暴行罪狀數不勝數，債多不壓身，不差這一條。

如今，不知是什麼業障，千百年前早已謝幕的女暴君竟再次回歸，依附在了自己後代的身上，正在向後世無知的馥靈人宣洩自己無盡的怒火。

『她』的身影是那麼的楚楚動人，極盡世間的繁華，甚至有些神聖。倉皇逃竄者中不乏失魂落魄的名門貴族，不少人俯下身來向著『她』頂禮膜拜，乞求救贖。

望著腳下螻蟻般的貴族，女帝皺著眉頭：「雖不知過去多少年月，但世間依舊是如此的庸俗，繪畫，音樂，徒有藝術之名，卻不知道自己所歌頌崇拜為何物。不理解余的藝術，不體諒余的苦心，如今盲目的跪拜卻只因恐懼，也罷，那就再上演一次昔日的劇目吧！」

之前被詭異光芒照射過，停滯在原地的禁衛軍士兵開始扭曲，化為由光聚合而成的人形怪物！

古德里安已經集結了剩餘的手下，結成圓陣將摯友在內的數位貴族護在陣中。他用儀仗用佩劍奮力擊退化為怪物的同僚，提高音量嘗試與女帝溝通：「此處雖是馥靈，但早已不在您的統治之下！請把王歸還與我！」

「還給你...？哈哈哈，非也！士兵！我才是馥靈的王，我的統治才是永恆！攜著薔薇與鮮血，帶來複仇的火焰！」

談判破裂，瘋狂的女帝不是能夠正常交談的對象，反倒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揮起衣袖帶起更多火舌。

「禁衛！結陣！」

「等一等，古德里安。」

近乎絕望的古德里安被陣中的一人出聲叫住了，他回頭一看，驚訝道：「克羅狄斯老師？！您也在這裡？」

昔日恩師，占星術大師克羅狄斯.室.亞歷山大，此時緊張的拽住弟子的衣袖。

「一切都與預言對應了，不可在此久留，不能與眼前的惡靈死斗！往高處去，把我帶到能看到星象的地方！只有這樣才能找到辦法對付轉輪之力召來的惡靈...」

「什麼轉輪什麼惡靈？往高處...」樓梯被女帝和光聚合的怪物佔據，身後是灼熱的火焰。

「往王城區裡面走吧！」雅辛托斯不停安撫懷裡的孩子：「冬宮的後花園是直通王城區中心的路，現在顧不得什麼禁不禁區的了！這位先生不是說要去高處嗎？正好王城區里也有高塔！」

友人說的很有道理，古德里安萬般無奈中只得選擇暫時拋下被附體的王，指揮著殘存的禁衛軍往冬宮後院突圍。

佇立大廳中央的女帝並沒有過多理會這些逃跑者，她緩緩走下台階，靴子踏在大理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至少他們還留有敬畏之心，還知道逃跑。至於你們嘛...」

仍有一部分貴族跪倒在地，他們除了祈禱別無他法。

「就先一步化為灰燼吧！」

在貴族發出痛苦悲鳴之前，烈焰就已經將他們焚作了漆黑的焦炭！

狼狽的急行軍中，古德里安抽空詢問自己的恩師：「老師，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自稱尼祿女帝的虛影是什麼東西？」

「馥靈皇室的血脈非常獨特，他們是更接近神的存在，從國父傳記中的各類傳說逸聞中就可見一斑，代代馥靈帝皇也都留下了與神明溝通的秘聞。」

古德里安對此也有所耳聞，但只覺得這是皇室用來鞏固統治的宣傳罷了。

「這和暴君尼祿又有何關聯？難不成她重回人間也是神明授意？」

「正是。」

「蛤？！」

「在皇室血脈中，有一部分成為學者的成員，他們研究自身，留下了許多相關記錄。」

占星大師從懷中掏出一本破舊的筆記向他展示，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晦澀的文字與複雜扭曲的圖案。

「血脈濃厚的皇室成員晚年往往都飽受精神折磨，過於接近神明，虛空中來自神明與先祖的低語會讓他們變得敏感易怒，這也是多代君王短命的緣由。陛下恐怕就是其中一員，又被那些黑袍的聖教分裂派做了些什麼手腳，成為了神跡降臨的媒介。」

此時他們已經通過了花園，正式進入王城區內部，火焰暫時還沒有燒過來。

王城區中，也開始亂象叢生，到處是血淋淋的殺人現場，背靠懸崖，無處可逃的王城區成了黑袍分裂派們的樂園，屍體和血液繪製的晦澀符號，活人祭祀的恐怖景象。

何等的失態，向來嚴密的王城守備力量，怎麼會土崩瓦解至此？可現在的情況，就連質疑這些的餘力也沒有了。

「這是什麼道理？光明聖教信仰的明光者怎麼可能召喚尼祿帝？尼祿帝時期聖教都還沒有誕生呢！」古德里安拋出了眼下最大的疑惑。

「那的確是異神之偉力所召喚，但並不是真的尼祿帝。看這段『大地顫動，火焰升騰，新王腐朽，舊王回歸。我見一轉輪，百目而多翅，異神座下之戰車，有跨越星海之威能，亦是異神神國之門。蓋因轉輪蘇醒，神國之前，人子之困惑，偏見，恐懼所聚虛像者舊王已，非異神之法不可破也。嗚呼，神國將現，國將不國。』」

「分裂派想要開啟通往神國的門，喚醒『轉輪』，而尼祿帝只是順帶的？」

「準確的說，尼祿帝的虛像是通往神國的鑰匙。轉輪天使在光明聖教早期的教典中就是承接人間與神界溝通的橋樑，種種異像都是祂蘇醒的前兆，在祂的轉動中，時間與空間的界限將會變得模糊，尼祿大帝的歸來，這場大火的重現，最終大門會被開啟，一切重歸神國。在祂徹底蘇醒之前，我們不能擊敗那虛像，這預言就要成真了。」

「明光者的神國之門，被打開了會怎麼樣？」

老占星師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也許你那些被光照射到變成怪物的手下可以說明一二，至少對你我信仰馥靈諸神者來說，不會是什麼好事。」

「喂，老戎，這邊！」在前面的銀沙伯爵招呼道。

眼前是一座高塔，占星院獨立出去之前，王室的學者們就是在這裡觀察天相的，這也是一行人的目的地，也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努力攀爬台階，老占星師氣喘吁吁，古德里安只得攙扶著他，走在最後面。

「古德里安，仔細聽好了...」恩師湊在他耳旁輕聲說道：「我會在塔上布陣，星光會為你指明方向，你需把那些躲藏起來的黑袍一一找出來處理掉，讓我來取代他們的儀式。」

「取代他們的儀式？老師...你會怎麼樣？」

古德里安畢竟對占星和神學都有所涉獵，也與負責神秘事件的特搜隊相熟，他知道如果一個儀式像現在這樣涉及到了活人祭祀，一旦被破壞後果非常恐怖，一個局外人突然插手會怎麼樣，難以想象。

「說實話，我大概會死吧。但這還不算完，失去了與轉輪之間的聯繫，附在陛下身上的惡靈只會愈發狂暴，最後的最後，你需要...」

「咚咚咚！」

沉重的鐵門突然被敲響，將人拉回了現實。

「時間到了，趕緊走吧！」

獄卒急迫的催促安妮莫涅。

「你老師和你說了什麼？爺爺？難道...？」

雙手被拷住的老人站起身來，貴為將軍的他為何身陷囹圄二十餘載，如今這秘密終於得以揭曉。

「古德里安.戎.維斯瓦，囚犯編號MA40666，外號『弒君者』。我殺死了我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