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惡意與惡人（其三）
囚犯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在獄卒的監視下開始移動。
隊伍在朝著北方的礦坑走，這礦坑在監獄圍牆之外。
「他們為了防止有人逃跑，特意將北側的圍牆拆開改建，建了一條長長的走廊，把礦坑入口納入了監獄。」
瘦猴正在向芙庫洛介紹他們此時經過的地方。
這條走廊很窄，只能容下三四人並肩前行，人擠在裡面彷彿沙丁魚罐頭一般，瘦猴的朋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擠散了，只剩芙庫洛和他兩人。
很快他們便來到了礦坑口，芙庫洛皺著眉頭，與其說這是個礦洞的入口，不如說是個巨大垂直向下的深坑，只有一條腳手架和沙土鋪成的臨時道路沿著坑壁螺旋而下。
整個深坑口沿上建設了許多吊臂吊索，密密麻麻的繩索快要把整個坑口覆蓋。順著盤旋的道路向下走，芙庫洛看到了吊索上掛著的東西，用厚重的帆布包裹著，形狀各異，最小的也有一人多高。
芙庫洛向瘦猴問道：「那些吊著的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也沒人敢問...反正不是我們能管的東西。」
「你這說的也太...」
瘦猴回頭看著芙庫洛，他的眯眯眼都睜開了：「那些包裹都是底下挖出來的，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我們只知道挖掘是真囚犯的工作，我們很幸運的不用參加...」
「什麼叫幸運？！被強行抓到這裡做苦力也能叫幸運嗎？！」
「噓...！」瘦猴捂住她的嘴，看了一圈路上的崗哨，發現沒人注意到他們，這才鬆了一口氣：「唉...鴞姐，你才剛來，但很快你也會知道的，什麼叫做不幸中的萬幸...」
後面的人已經擠上來了，為了不被推下懸崖，兩人加快步伐向下走。
深坑的底部是比上方開口小几圈的平坦空地，這空地的周圍又有大大小小的洞穴通道，似乎通往更深的地方。
「鴞姐...」瘦猴壓低了聲音，底部空地上有許多士兵正監視著囚犯。
他推來兩輛小車：「我們的工作只有兩項，一就是把底下挖上來的沙土或者礦石運出去，二是加固那些腳手架建設吊臂和吊索設備。」
「那些礦洞通往更深的地下？他們到底在挖些什麼？」芙庫洛注意到了這些洞口都有士兵把守，凡是有無罪囚接近便會毫不留情的一鞭子過去，但穿囚服的真囚犯卻暢通無阻。
她試圖走近些觀察，卻被瘦猴拉住了。
瘦猴眼裡都是驚恐：「別去！我們只要做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芙庫洛對他越來越不滿了，什麼都問不清楚，膽小怕事。
這個地方說不出的怪異，雖然有士兵守衛，但數量上絕對稱不上多，這些充當監工的士兵也只是看著，除了守著洞口並沒有過分催促無罪囚們幹活。無罪囚卻是非常自覺的配合著工作，沒有人偷懶。
迫於獄卒監工的壓力，芙庫洛也老老實實推起了小車，負責鏟土的無罪囚往她車裡堆滿了沙土，十分沉重，木車輪在地上壓出清晰的印子。才剛下來，又要推著車上去，如果力氣小的人，這一趟下來就相當要命了。
一邊推車芙庫洛一邊向瘦猴質疑：「你到底在怕什麼？」
「呼...呼...」
滿是沙土的推車在芙庫洛手裡輕若無物，但瘦猴可不行，他累的直喘氣。
芙庫洛伸手幫他拉住小車，好讓他有機會喘口氣擦擦汗。
瘦猴感激的用衣服擦了擦臉，說道：「我們一開始也以為這是個礦洞，但似乎不是，這裡的礦石雜七雜八的，金銀銅鐵啥都能出一點。他們主要的目的恐怕不是礦石，而是那些掛著的包裹...」
「就沒一個人知道裡面是什麼？」
「我們是真的不知道啊，想知道恐怕得去找那些真囚犯問了...唯一有一點很清楚，在這底下有什麼恐怖的事情在發生...」
「什麼叫恐怖的...」
「起開起開！」後來居上者打斷了她。
幾個真囚犯抬著擔架從後面趕上來，芙庫洛瞪大了眼睛看著擔架上的人——那人竟是先前在食堂拽她衣領的那個丹人。此時他的下半身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大量植物的根須從他冒著血泡的腹腔里長出！身體還在不斷抽搐，像是有更多的東西在他體內發芽生長，植物沐浴著鮮血，人和植物怪異的結合。
「看到了吧？鴞姐。」瘦猴咽了咽唾沫，重新推起了小車：「只要在底下幹活，時不時就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們就是來頂替那些真囚犯空出來的位置的！現在還好，我們還只用幹上面的活，但按照這個速度死下去，很快真囚犯就會不夠用了，那些獄卒說了，在上面表現不好的人會被送去下面和真囚犯一起幹活！」
在底下到底發生了什麼？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將軍沒有跟她提過？
「鴞姐，我建議你也不要跟那些真囚犯走的太近了，他們是早晚都要死的。如果想活命，不如加入我們。」
「你們...？」
將沙土堆在地面，兩人推著空車重新往下走。
「古拉格黨，聽說過嗎？」
有羅剎人血統的芙庫洛當然聽過，在離薩爾瓦多領不遠的古拉格領，因為領主長期的無能不管事，領民內部自髮結成的類似道上的組織，因為古拉格領是羅剎人聚居地，所以組織的大部分成員都是羅剎人，也被成為羅剎黨。
「你也是羅剎人？看著不太像啊？」
「看來是聽說過啊，我只有四分之一羅剎血統。」瘦猴似乎還有些得意：「我和那幾個朋友都是古拉格黨的，有百十來號兄弟都被關在這裡，包括我們的副頭領。」
「所以呢？」
「所以我們有發言權。副頭領正在想辦法跟監獄的上層談條件，如果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幫忙維持監獄的秩序，就不會有到底下幹活的風險了！而且他們總有挖完的一天，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洗脫罪名，從這裡出去了！」
「讓犯人看管犯人？你覺得他們會同意？」
「真囚犯總有死完的時候，我聽說我們來之前還送走了一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總之現在真囚犯只剩下兩百來人，而監獄現在還在不斷抓人進來，用不了多久整座監獄都會是我們這樣的無罪囚，士兵的管理總會有紕漏，有我們的協助就不一樣了，我們來安撫情緒協調分工，監獄也能順利的完成挖掘工作。」
無名的怒火從芙庫洛的心中升起：「我沒聽錯吧？你們要替這個狗屎軍團決定誰該下去誰不下去不成？你們憑什麼決定別人的生死？！」
瘦猴依舊是眯著眼睛一副為難的表情：「總得有人去死吧？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無力反抗軍隊，只能儘可能照顧自己人啊。」
芙庫洛難以置信，眼前這個被人推倒插隊，被同伴搶奪食物毫無任何怨言的柔弱小個子，嘴裡居然能說出如此冰冷的話。
「「北方口音的馥靈國罵」，將軍是對的...」她搖著頭：「這座監獄會把裡面的人都變成瘋子...」
「什麼將軍...？」瘦猴有些疑惑。
「沒什麼，我自說自話。」
「總之，既然鴞姐也是羅剎人，還是趕緊加入我們為好，如果你願意，幹完活我就帶你去見副頭領。」
看著不斷填入推車中的沙土，芙庫洛陷入了沉默。
將軍也許真的在禁閉室待的太久了，提供的知識大概還是這個礦坑剛開始挖掘的時候的事。他還以為這裡只是需要挖掘礦石的勞動力，並不知道真囚犯和自己的勢力里死了多少人，現在的局勢恐怕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以赫蒙德為首的那些將軍的手下，還說會罩著自己，為越獄提供便利，恐怕也是一張空頭票據，他們自己都性命難保，如果跟他們走得太近，反而可能會讓越獄難上加難。
她本就有羅剎血統，想加入羅剎黨非常容易，如果真的像瘦猴說的那樣，她可以選擇做雙面間諜出賣將軍等人，把他們的越獄計劃告密給軍團。這樣她就能在無罪囚中佔據高位，甚至還可能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同鄉，派遣別人去送死，直到這個不知道挖什麼骨頭的該死工程結束，她就能和同鄉們一道平安歸去。
攥緊推車的把手，再一次爬上陡坡。
真的該這麼做嗎？她不斷的在心中詢問自己。
凝視泥濘，仰望星辰...
「我當然是要去看星星！」
她是薩爾瓦多的領民，不是什麼古拉格黨！薩爾瓦多的領民不會騎在別人頭上，更不會靠出賣他人而苟活。
她的目標自始至終就沒有變過，逃出這片囚籠，向領主少爺求援。
她與少爺也只有數面之緣，但她能感受到，那個人和老爺一樣，是真的關心人民的。薩爾瓦多大抵是全馥靈最窮困的地方，但這兒的人對自己的領主永遠有著謎一樣的自信，相信他一定會有辦法解決這不公的命運，破開這個石頭囚籠！
「我是不會加入你們的，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是嗎...太遺憾了...」瘦猴擺出他一貫的苦笑臉：「那倒也不用勉強，但至少見一面吧，不說加入，就單純聊一聊，畢竟在這裡多點情報多條路嘛。再說了無罪囚沒有囚室，都是混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古拉格的大門永遠對羅剎人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