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天國與墜落

29.天國與墜落

蘇開始了行動,他有猜測需要印證。

「老師,您要去哪裡?」

「廁所!」

打著尿遁的旗號,他光明正大走向廁所。

劇院的廁所雖然比尋常公廁要好,用木板格出了獨立的單間,擋住了腿以上的部位。但也強的有限,依舊味道刺鼻。蘇觀察完一圈,選好目標後走進隔壁的隔間開閘放水。

在他隔壁如廁的是一個劇場打雜的夥計,劇院工作的人有統一樣式的服裝,最外面是一條綉了花紋的長衫,為了不弄髒,夥計特地把長衫掛在了木板隔間上,不成想他敬業的精神成了他即將倒霉的理由。

蘇解決完自己的問題,用手杖敲了敲木板:「嘿,夥計,你鞋帶斷了一條。」

馥靈傳統的綁帶鞋用布條或皮革將鞋底綁在腳上,這種穿法深受平民和角鬥士的喜愛。對方動了動腿,尋找了一會,並沒有找到斷開的帶子。

「哪兒呢?在哪兒呢?」

「不介意的話,需要我指給你看嗎?」

「啊,麻煩您了。」

銀色的骷髏對著夥計伸過來的腳指指點點:「喏,就在這裡。」

「哪呢?哪呢?」

蘇心裡默默的向未曾謀面的『同坑好友"道了個歉,輕聲念動了咒語:「黑桃——雷電。」

「啊……&%*&吧……&*」

不一會,一身劇院工作服的蘇走出了廁所。

化身為劇場夥計的蘇很輕易的就混入了後台,如果說舞台上展現的是如同天國的莊嚴與清雅,後台就是嘈雜充滿煙火氣的人間。

許多的劇場工作者沒有單獨的住所,他們直接住在劇場里,這裡對他們而言是工作的場地,更是一個龐大的家庭,人們在其中來回走動著,整個場面如同地下蟻穴,雜亂不堪卻有條不紊。

與對台詞演員的竊竊私語,練嗓的歌者婉轉的歌喉交相呼應的是夥計搬運重物的吆喝,樂師調試樂器發出的雜音。

《伊卡洛斯之翼》的上半場經由兩個演員出演,充分體現了他們身處海島一隅的孤獨,考驗的是繹者純粹的台詞歌唱與表演功底,後半場隨著代達羅斯重返大陸會有更多場景和人物登場,更加考驗整個劇團的配合,後台就是在為此忙碌著。

「紅桃——感知。」

類似聲波定位的感知魔法發動,憑藉空氣中回蕩的魔素,蘇可以感知到整個建築的大體構造以及人員分佈。

能夠存放天使骨骸這般龐然大物的地方並不多,蘇的目光鎖定了一扇緊閉的庫房大門,門的兩側站著兩個夥計打扮的人,但神色嚴肅,身子筆挺,也不與往來的人有任何互動,應該是刑部的護衛了。

蘇有了打算,他穿行在人群之中,有時幫夥計們一起抬著沉重的木箱,有時向調試琴弦的樂師遞上松香,任誰看來他都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打雜夥計。

有幾位濃妝艷抹的歌女走過,他隨手摘下幾朵她們頭上裝飾著的鮮花,學做市井流氓般的扮相,將鮮花叼在口中再對著她們鞠躬,惹得女士們的尖聲嬉笑。

目送女士們走開,蘇又隨手扯下一塊檯布,三兩下將花綁成一束。隨後他敲響了格蘭納達.卡門.梅里美休息室的門。

「卡門小姐,有人送花!」

「放門口吧,太多了都堆在那呢。」

「額...是大皇子殿下派我來的!他很欣賞您的表演...」

「殿下?!」屋內的人猶豫了一會,打開了門:「進來吧。」

蘇隨著格蘭納達走入屋內,她是劇團的當紅花旦,也是劇團經營的二把手,她的休息室極盡奢華,堆滿了達官貴人們送來的禮物,金銀珠寶和表演用具混在一起,隨性擺放,如果論奢侈品的豐富程度,帝國市集的商人都要自愧不如。就連她的寵物,一隻純白色的貓咪也帶著閃閃發亮的寶石項鏈,不知道的還以為來到了巨龍的巢穴。

「喂,你。」還沒等蘇站定,格蘭納達已經反手關上門,把臉湊了過來:「你覺得我今天的表演怎麼樣?」

「還不錯,嗯,我是說,在我看來非常優秀,可圈可點,真的。」

因為還有下半場,她還留著舞台上的妝容,頗有男子氣概的打扮絲毫不能損傷她嬌艷的容貌,單是那雙眼睛就已經在傾訴羅姆人流浪的歷史所造就的浪漫與風塵。大量的肌膚裸露在空氣中,激烈的表演後肢體上的汗水還未來得及擦去,給古銅色的油彩更添一份光澤。

她緊貼著蘇,一隻手撐在門上,竟是失傳已久的壁咚。蘇有些不敢與她那雙明黃的眼睛對視,低頭看去,一滴汗珠順著緊繃的裹胸布滑入僅存的縫隙,氣氛愈發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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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羅姆人的歌姬唉聲嘆氣,解開了對蘇的壓制,懨懨坐回自己的梳妝台。

舞台上的她神采奕奕,台下的她卻像個家裡蹲的厭世者,只見她一手撫摸著台上趴著的貓咪,一手伸到嘴邊,用牙齒不停咬著大拇指的指甲,口中嘟嘟囔囔:「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俗物,還以為終於來了個有趣的...切...什麼...男人...」

「那個...卡門小姐...?花?」

「啊,不用了,你根本不是什麼大皇子派來的吧?」

「誒...我不明白...」

格蘭納達把頭靠在梳妝台上,有氣無力的看向蘇,黃寶石般的眼睛空洞無神:「大皇子從來都不會給我送花的,人人都知道他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妹妹。」

這蘇還是頭回聽說,屋大維的妹控情結竟使得他這麼快就暴露了。不過也無所謂,蘇已經確認了,庫房的鑰匙就在這個尼特歌姬的梳妝台上掛著,反正只要得到鑰匙,身份什麼要編造多少有多少。再不濟,像矇騙『坑友"那樣把她電暈也在考慮範疇之內。

電療一位美麗的女性不是紳士行徑,而且對方馬上就要登台,不想鬧大可能要費不少口舌了,蘇嘆了一口氣:「好吧,卡門小姐,我是誰先按下不表,其實剛才我對你演技的評價,只是一些場面話,並不是真實的看法。」

原本又把頭埋下去的歌姬靈活的轉動脖頸,直勾勾的盯著蘇,表示自己在聽。

「伊卡洛斯是男是女,詳細的樣貌,傳說中並沒有記載,其所有的對話都是與自己的父親完成的,而代達羅斯只稱呼其為『我的孩子",所以飾演伊卡洛斯,男女皆可。您在往常的表演中,一直都是以女性伊卡洛斯的形象出演,但這次卻大膽嘗試女扮男裝,這是尋常曲藝家所沒有的著眼點。並不是為了求得觀眾們的新鮮感,而是在對自己的演技做出挑戰,從上半場來看,您做的相當不錯。」

格蘭納達坐了起來,頻頻點頭:「沒錯!憑什麼女性就不能扮演男性!那些評論家還說什麼,女性的伊卡洛斯就是不如男性,既然如此我這回就扮成男性!看他們還有沒有話...」

「只是!」

蘇打斷了她,他知道,對付這種戲痴就要拿出最嚴苛的態度,對方才會回以尊重。

「女扮男裝固然不錯,只是不要忘了一點,伊卡洛斯從小就跟著父親在孤島上生活,無論男女,其行為都不可避免的會像代達羅斯。您的神態舉止都模仿了年輕的馥靈男性,也都十分相像,但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伊卡洛斯身邊的模範。」

羅姆歌姬的眼睛明亮了起來,她托著腮:「所以才說女性的伊卡洛斯不如男性嗎...?」

「沒錯,男性在扮演時只需要思考角色的出身,且因為都是男性的緣故,能更快的熟悉彼此,甚至有人直接就是父子上陣來扮演這對角色。而您與代達羅斯的演員,並不是親屬,甚至都不甚熟悉吧?」

「確實,馬特先生剛來劇團不久...」

格蘭納達沉浸在蘇帶來的領悟中,蘇不得不咳嗽了一聲打斷她的沉思。

她回過神來,迅速起身拉住了蘇的手:「非常感謝您!您究竟是什麼人?!要不要來我們劇團,我可以讓您做我們的編劇,哦不,總編!」

「額...小姐,先讓我把花放下...」

「哦哦!」

蘇將簡易的『花束"放下,簡單整理了下自己『坑友"的工作服。

「我是一名帝國大學的學者,雖然對您來說會有些失禮,但今天是為了天使的聖骸而來的。」

「原來是大學者!怪不得!什麼學系?神學系?神學系對吧?!對神話那麼了解,又對天使感興趣!一定是神學系!神父大人!」

死氣沉沉的尼特也不好對付,熱情洋溢的快嘴百靈鳥又是另一種難題,蘇擦了擦頭上的汗。「額,博物學系。」

「哎呀?真是抱歉。可是您都已經來了,在觀眾席上等著不就好了?劇目結束后自然就會展出的。」

「但那樣實在太遠,我希望能更近距離的觀摩,您對戲曲有如此的熱情,自然也能明白對一個學者而言,學術有多麼的重要吧?」

「我明白,我明白!這麼說來,您是想要『天國"的鑰匙吧?」

「天國...?」

「啊,就是暫存聖骸的庫房,那裡本來就存放著舞台上用作表現天國的道具,現在有真正的天使光臨了,我們都戲稱那裡是天國。」

「無論如何拜託了,我以我的手杖起誓,不會對小姐和您的劇團造成什麼損害的,只要近距離看看就好!」

「呵...哈哈哈哈!」房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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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起了格蘭納達清脆的笑聲:「這種時候不都是該以生命起誓嗎?怎麼會有人對著一根棍子起誓!」

「因為我的手杖與我的生命同樣重要。」

無聲的骷髏兔子表示贊同。

格蘭納達知道眼前的男子是認真的,她取下了『天國"的鑰匙:「我明白了,鑰匙用完掛到我休息室的門口就行,您進來冒著很大的風險,再被人看到頻繁出入我的房間,對我們都不好。」

「非常感謝。」蘇接過鑰匙轉身就要離開,格蘭納達拉住了他。

「我的戲,門票不便宜吧?」

「可不是嘛...」蘇苦笑著,雖然這次動用了凱撒里昂的面子果實,但如果真的要自掏腰包,一張票可就要耗費他大半個月的工資。

「這次沒能做出值得您票價的表演,我很不甘心!」絕世的歌姬按住蘇的雙肩,不讓他轉過身看向自己,聲音微微的顫抖:「說起來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蘇,只是蘇,非要說的話博物學十子的老二,西維安圖斯教授的得意門生。」

「蘇先生,您一定有更高遠的志向,所以我不會再說讓您加入劇團之類的話,但是能和我做個約定嗎?」

羅姆人是流浪的民族,即使少數人安定下來不再漂泊,他們也很少作出約定,流浪的天性讓他們懼怕今日許下的誓言明日便是夢幻泡影。大多數人在他們眼中都是彼此的過客,只有在遇見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人時,羅姆人才會做出約定,而這些約定,也必將實現。

「我會努力精進,當下次風將您帶到此處,您一定會駐足,不是為了什麼天使,而是為我的歌舞!」

不再漂泊的流浪者許下了自己的誓言,渾然不知自己面前的男子,其靈魂的一半正被迫流浪,永無返鄉之日。

「那就希望風能快些找到我。」

他本不該回應這份期待,卻還是撒下了善意的謊言。

蘇不記得自己最後是怎麼走出休息室的了,回過神來已經來到了『天國"門前。

他掏出鑰匙,在守衛眼前晃了晃:「嘿嘿...搬道具,搬道具...」

夥計打扮的刑部護衛沒有阻攔,他順利的進入了庫房內部。

房間內的道具已經係數搬出,用在舞台上了,只剩下一些用舊和破損的裝飾,有一龐然大物置於中央,它上面蓋著厚厚的絨布。

蘇調整心情,深吸一口氣,扯下了布簾。

猜想得到了驗證,蘇卻一點高興不起來:「果然...他們把石板截斷了,我早該料到的!該死!該死!」

經過短暫的休憩,外面的舞台上劇目已經開始重新上演,伴隨著悠揚的樂聲,年輕俊美的伊卡洛斯得到了父親用蜜蠟和羽毛製作的翅膀,乘著海風追逐自己夢想中的光。全然不知灼目的光芒會將一切焚盡,包括那對美麗卻脆弱的翅膀,伊卡洛斯即將迎來他的失墜。舞台上的她也好,看台上的她們也罷,也都和伊卡洛斯一樣,對即將墜落的寶物——名為『平安無事的日常"一無所知。

「啊啊啊!父親!救救我!翅膀!我的翅膀!」

「孩子!你在哪裡?!我到哪才能找到你?!」

悲慘的故事總能讓富有同情心的觀眾留下兩滴眼淚,但那不是感同身受的眼淚,這眼淚是苦難的預備役,是精明者的未雨綢繆。

悲劇只是看客們生活中的調劑,走齣劇院的大門,他們馬上就會忘記,轉而對著演員曼妙的肉體品頭論足。

真正想讓一個人流淚,唯有降下苦難在他身上。

啊,伊卡洛斯,年輕的伊卡洛斯;

啊,伊卡洛斯,可憐的伊卡洛斯。

一切是多麼安閑地從那樁災難中轉過臉去,

農夫或許聽到了墮水的聲音和那絕望的呼喊,

但對於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敗;

太陽依舊照耀在那雙腿落入的碧波里;

那華貴精巧的船必曾看見一件怪事,

從天而降一個年輕的孩子,

但它有地方要去,依舊靜靜地航行。

人能夠記住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苦難,但對於他人,總是能輕鬆忘卻,一個孩子的失墜在他人眼中算不了什麼,頂多被寫成詩歌,當成茶餘飯後的閑談。

一場災難對整個世界而言也算不了什麼,她總能輕易撫平這一切,更不要說她自己,便是降下災難最多,罪大惡極的禍首。

蘇忍不住想,也許祂和祂那不知去向的另一半一樣,此時都在天國之中欣賞著這一幕墜落罷。

猩紅的絨布之下,只有被命名為『阿爾法"的骸骨沉默注視著來訪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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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沙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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