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高燒

第 5 章 高燒

有時候,駱枳其實也會好奇。

自己是不是故事裏被設定好命運的角色,不論做什麼、怎麼做,都永遠改變不了既定好的軌跡。

或者是上輩子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虧欠了所有人,所以這輩子就要被懲罰還債。

不然的話,一個人是怎麼會活成這樣的呢?

如果什麼事都沒做錯的話,到底是因為什麼緣故,才會被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厭惡,恨不得他快點消失的呢?

「小枳?」

任塵白握住他的手臂:「你不要緊吧?」

駱枳垂下視線。

他定了定神,把忽然壓下去,看着任塵白覆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那隻手修長有力,乾淨地攔着他,襯得又是血又是灰塵的襯衫更難看骯髒到了極點。直到現在,任塵白也並不知道那天的事被駱枳看見了。

在點心被扔了的轉天,任塵白依然來探望他。

任塵白一直都很照顧駱枳,給他帶漫畫書和遊戲卡帶,給他講外面的事,溫潤眉宇蘊著彷彿是天生的沉穩包容。

任塵白伸出手,力道柔和地摸他的頭,對他說點心很好吃。

他忍不住追問了餡料的細節,在那雙溫柔的眼睛露出稍許錯愕和尷尬、陷入了短暫沉默的幾秒里,又若無其事地把話題轉移開。

說是自欺欺人也好,說是飲鴆止渴也罷,駱枳本能地不想揭穿任塵白。

畢竟即使是演的,這也是世界上為數不多願意好好對他說話的人了。

只要不再和任塵白在任何場合發生接觸,駱枳就可以憑本事騙過自己,讓自己只記得在任家那段好得像是做夢的日子。

「我看到熱搜了……有點擔心。」

任塵白說:「帶你回家去住一段時間,避避風頭。」

駱枳搖了搖頭。

不知道是不是著了涼,他這會兒像是被人在腦子裏塞了一塊生鐵,晃一晃就扯著大半邊腦仁生疼。

那不是種太尖銳的刺痛,是一種夾雜着眩暈、噁心想吐和意識發沉的混沌的疼,連帶着太陽穴都在一鼓一鼓地跳,那下面藏着的某根血管像是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爆開。

駱枳可以去任何地方。他還有點錢,住酒店應付一段時間,再租個房子,或者離開本地出去散散心,都是不錯的計劃。

唯獨不能是任家。

他不希望在任家再發生什麼更狼狽的事了。

對駱枳而言,這是少有的對他還有溫暖跟善意的地方,他不想用新的記憶把這份溫暖覆蓋掉。

「塵白哥,謝謝你。」駱枳說,「我不想去。」

他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發燒了,也或者可能是中暑或者別的什麼問題,總之他的手臂和身體都嚴重發軟,不論怎麼都掙不開任塵白的手。

駱枳被強行扯住,向一側微微垂著頭。他發現自己呼出的氣是滾燙的,烤得喉嚨生疼,聲音也跟着發啞。

「我去了會覺得難過。而且我也有處可去。」

駱枳緩了緩,讓聲帶繼續發音:「我這幾天是遇到點麻煩,但日子還沒難熬到過不下去……」

「那怎麼行呢?」任塵白在他耳旁輕聲問。

那是駱枳受過傷一側的耳朵,大部分時間這半邊耳朵都是聽不大清楚東西的,可這句話卻忽然就清晰地鑽進了耳膜,又繼續溢着刺骨涼氣鑽進他的腦子裏。

駱枳有些茫然地抬頭。

任塵白似乎沒料到他會聽到,溫朗眉宇滯了一瞬,又從容地緩和下來:「……住外面多不舒服,你的身體又不好。別賭氣了,跟我回去吧。」

他的語氣很自然,彷彿「那怎麼行呢」並不是對「日子還沒難熬到過不下去」的詰問,只是後面那幾句話的一個普通的前綴。.

彷彿在那不經意的一個瞬間里,懾人的帶着冰碴的森森寒意,只不過是駱枳自己燒到迷糊以後的錯覺。

或許的確只是錯覺。

如果說被駱家人排斥,還能追根溯源,聯繫起當初的那些過往。被全網黑鋪天蓋地網爆,也能背後找到簡懷逸這個匿在暗影里的推手……至少駱枳完全想不出,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惹到任塵白的事。

他在任家從來都聽話,不闖禍也不胡鬧,幾乎是個隱形的透明人。

實在太閑了,也只是陪着任塵白的母親一起烤蛋糕和點心,或者是找個機會鑽進書房,在裏面一翻書就是一天。

駱家和任家的生意沒有衝突,任塵白是任家唯一的繼承人,整個人就是那些胡混的二世祖的標準反面對照組。

任塵白是他們這一代里最優秀的,在商場上沉穩果斷,私下裏溫柔成熟又可靠,就連駱鈞也免不了要時常被人拿出來跟他比較。

這樣的一個天之驕子,也沒必要像簡懷逸那樣總是不安著那些偷來的東西、時刻擔心着所有的一切會被重新奪走,所以總要跟駱枳不死不休個沒完。

駱枳又試着把手臂向回抽了兩次。

任塵白依然握着他不放。

那力道不算強,但也不容抗拒,至少現在的駱枳沒有足夠的體力去抗拒。

任塵白微低下頭,黑沉的眼睛看着駱枳,眼底倒出駱枳此刻的影子。

這一會兒的工夫,附近已經有好些人看過來。

即使不論別的,光是駱枳這一身還沒來得及換下的衣服,在商場里就已經足夠扎眼。

畢竟也是正在風口浪尖上的負面典型,沒多久就有人認出了駱枳這張臉。現實里的敵意倒不至於像網上那樣敢愛敢恨、快意恩仇,至少現在還沒有人衝上來給駱枳開瓢,最多只是目露鄙夷地指點着低聲議論。

但這種感覺也不太好。

就像什麼呢?像是一根又一根纏繞上來的細線,勒進人的皮膚,然後一點點滲進血肉。

說疼到也不疼,只是那種疏離又嘲諷的眼神,會刻在自己都沒發覺的記憶里。

接下來再遇到任何一個投過來的視線,有任何一個看過來的路人的時候,這種感覺都會在瞬間跳出來。

任塵白的母親在書房裏收著很多心理學門類的書,駱枳翻過幾本,他記得這種時候不能再把注意力放在四周,所以他用力晃了晃已經燒得昏沉的腦袋,抬起視線看向面前的人影。

「塵白哥,我身體不太舒服。」駱枳說,「我想去一趟醫院。」

駱枳的嗓子快被燒啞了,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把話說出來:「你先放我走,等回頭……」

任塵白鬆開手,抱着手臂向後退開。

駱枳微怔了片刻,他的視野這會兒已經開始有些模糊,像是蒙了層淡淡的白霧,但還能看清任塵白事不關己抱着的手臂。

四周已經有不少指指點點的人,但任塵白顯然並沒有要替他處理的意思。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駱枳甚至自嘲地笑了笑。

對身邊的人和事,他總是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這些幻想里,最自以為是又厚顏無恥的那部分,大概都是關於任塵白。

駱枳也不清楚自己對任塵白的態度。

或許是一個從小就依賴著的年長的可靠朋友,或許是心目中想要追趕的那個最優秀的標準,也或許是有關「家」唯一剩下的一點執念。

他明智地沒有抬頭,放棄了去確認對方的眼神,只是扶著欄桿一步一步朝電梯走過去。

任塵白站在他身後,看着駱枳踉蹌著走下扶梯。

駱枳下意識摸索著慢慢地走,穿過人群,身影消失在商場外。

駱枳走到了停車場。

他已經難受得站不住了,反覆嘗試了幾次都打不開車門,才想起沒有開鎖。終於從口袋裏找出鑰匙,虛弱得打顫的手指卻早已承不住最後這一點力道。

鑰匙從他指間掉下去,滑進了車底。

駱枳蹲下來。

發燒也有一點好處。

高熱的混沌吞噬了一切情緒,他甚至沒有因為這一系列不順而生出任何煩躁,只是俯身下來嘗試着伸手去撈。

鑰匙恰好在他手指能夠到的極限更遠幾厘米的地方。

駱枳耐心地一點一點嘗試,他蜷在陰影里,滾熱的額頭貼著車身冰冷的金屬,車庫的陰冷勾着他骨子裏的涼意打着哆嗦往外逃。

一隻手替他撿起了鑰匙。

任塵白一臂攬著駱枳,讓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右手把那串鑰匙撈出來,交到駱枳手裏。

他的動作和力道都彌足溫和,讓駱枳幾乎在恍惚間回憶起他們小時候,任塵白攬著在外面中暑了的自己,一點一點給他喂加了白砂糖的冰鎮綠豆湯。回憶和溫柔都點到即止。

任塵白把鑰匙交給他,就向後退開,等駱枳的下一步。

駱枳額外花了點時間,才有些遲鈍地意識到這個動作的潛台詞是「如果你不跟我回去,那就自己想辦法,我不會管你」。

這種狀態當然是不能開車的。

其實不該來停車場,應該直接在路邊打一輛車。但他實在轉不動腦子了,只是憑着本能想盡量離剛才那個地方遠一點。

駱枳抬起被冷汗浸透的濃深眉睫,他彎了下眼睛,沖任塵白笑了笑。

駱枳扶著車站穩,輕聲道了聲謝。

不知是因為什麼緣故,任塵白站在他面前,竟然對着他愣怔了片刻。

駱枳沒有放過這個空檔,他顧不上狼狽或是不狼狽,按下鑰匙解鎖,拉開車門手腳並用地鑽進去,隨即迅速關上車門。

駱枳把車門和窗戶都鎖死,朝窗外錯愕視線里藏着怒意的任塵白揮了下手,放下遮光板。

做完這個動作,他也用完了自己的最後一點力氣。

駱枳的視野徹底歸於黑暗,他甚至沒來得及調整個舒服一點的姿勢,身體就安靜地軟在了方向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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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死灰后他們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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