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幕(下)

第9幕(下)

吳德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積了大德,竟然真的在數不清的福路德爾人群中保住了一命。

抹了抹自己的臉,吳德發現自己雙手都是血。就感覺來說,自己應該沒受重傷,但究竟受了多少傷,他就不清楚了。

抬頭看過去,吳德看到了一隊又一隊的守備軍在驅散人群。如果自己不趕緊撤的話,再過一會當人群又一鬨而散時,不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

吳德趕緊拖着疲憊的身軀尋找著自己來時的路,同時不停地觀察著四周那些倒在地上不怎麼動彈的人里有沒有艾莉謝爾的身影。

不過當吳德終於看到艾莉謝爾時,她正被一隊守備軍堵在牆角里盤問着什麼。

「喂!」吳德用盡全力嘶喊了一聲,吸引了艾莉謝爾和守備軍的注意。

[吳!]艾莉謝爾看到吳德之後就立刻向他跑過來,吳德本來以為那隊守備軍會攔着她,但實際上並沒有。[我不是說了讓你就在那兒等著嗎!?]

「呃……那不是昨天來的時候說的嗎?我以為今天不頂用了。」吳德悲慘地笑了笑。「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明明應該是我感嘆你還沒死吧!]艾莉謝爾看起來對吳德的行為很不高興[怎麼,這次是在擔心我嗎?]

「這次算是吧」吳德點了點頭,回答了在人群中自己問自己的那個問題「要是你死了,我就沒辦法去取剩下的二百七十枚金幣了。」

[……你還是去死吧。]艾莉謝爾一腳踢在吳德的膝蓋上,吳德當場沒忍住哀嚎起來。[你知不知道我們碰上大麻煩了。]

「靠,疼死我了。」吳德揉着自己的膝蓋「你以為我為什麼跑出來找你,就是告訴你我們攤上麻煩了這件事。」

[你果然還是看不起我。]艾莉謝爾撇著嘴,表情愈發的顯得不快了。[我會連這種事都看不出來嗎?]

「你別跟個小孩子一樣。」吳德嘆著氣「小孩子才總是把別人的勸告當成是蔑視的教導。」

說出這句人生經驗,吳德收起了沒說出來的後半句「我其實深有體會」。

但不管艾莉謝爾有沒有明白,吳德就繼續問了下一個問題。

「那隊守備軍是怎麼回事?」

[……是來找我的。]艾莉謝爾低頭看了一下地面,然後又抬起頭來[他們說要來保護我們,直到動亂結束為止。]

「恐怕是監視吧。」

[明擺着的。]艾莉謝爾重新打量了一下吳德[但我們也別無選擇了不是嗎……事情都發展到這種情況……]

「得怪你的不謹慎。」

[要怪你的烏鴉嘴。]

兩個人互相指責起對方來,但其中並沒有什麼惡意,有的也就是劫後餘生的淡然罷了。

「知道後面會有什麼等着我們嗎?」

[我可不一定會碰上什麼事吶……]艾莉謝爾搖了搖頭[不過你不會有事的,我之前說過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吳德想伸手去拍拍艾莉謝爾的頭,但想到自己手上還有血,最終沒下去手。「你也不會有什麼事的,我之前也保證過的。」

[但願吧,你可真是個靠得住的貿易夥伴啊。]艾莉謝爾看到吳德剛才的猶豫,自己就先伸出手去摸了摸吳德的頭。[先找個地方包紮一下吧。]

「那太好了。」艾莉謝爾手在吳德的腦袋上揉了幾下,讓他感覺無比的放鬆。「我可真是……」

或許是過於緊張的精神終於放了下來,

吳德的意識開始了模糊。

[喂!?喂!吳、吳德,你醒醒啊!]

艾莉謝爾的呼喊聲不僅很小,似乎還帶着更微弱的迴音。

但很快,他就什麼也都聽不見了。

走私,無論在哪個地方都是觸犯法律的。而如果走私的貨物是列在嚴格管制清單上的話,一旦被抓,走私者將面臨的量刑往往都是最重的。

在榮國,曾經有個走私鹽的人被抓住之後,整個人被切了無數的傷口之後放進鹽堆里,活活地被腌成了鹹肉。斯提爾以前也有一個走私玻璃製品的人,被拴在一個大透鏡下面活活烤死。雖然這些事情最近都沒有再發生過,但走私的風險之大是顯而易見的。

不知道自己和艾莉謝爾會面對什麼樣的刑罰呢?話說福路德爾有什麼刑罰,吳德也不清楚。

但是從榮國或者斯提爾的案例來分析的話,大概會被泡進糖水罐頭裏腌成糖人?

吳德趕緊搖了搖頭,不行,最好是簡簡單單的砍個頭,越痛快越好。

然後吳德開始想像自己的腦袋在地上咕嚕嚕打轉的樣子,還有艾莉謝爾那頭沾滿了血液的頭髮。

自己當時果然不應該用沾了血的手去碰她的腦袋來着。

等等,自己當時不是及時收手了嗎?

吳德猛然睜開眼睛,視野里的熟悉感告訴他,自己正躺在自己的船上。

「咕……」

吳德摸了摸自己的後頸,幻覺讓他出了不少汗。試着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之後,發現身上疼痛的地方還有不少,但多多少少都敷了葯,並且包紮好了。

似乎是聽到了屋裏面有什麼動靜,從門外走過來一個福路德爾女性——不過並不是艾莉謝爾。

看衣服的話應該是個守備軍,但是沒有盔甲,而且衣服有些細節和其他的人不太一樣——至於哪兒不一樣,腦袋還在嗡嗡作響的吳德實在是說不清楚。

[吳先生,您終於醒了。]

「你……你是……?」

[我是受命在這裏照顧您的福路德爾守備軍醫師。]女醫師看了看吳德,點了點頭[您看起來恢復狀態還挺好的。]

「抱歉……受命,受誰的命?」

[鑒於您並非福路德爾人,我們沒有使用醫療法術,而是採用了普通療法。]女醫師無視了吳德的提問,說着吳德根本就不關心的話題。

「那你能不能告訴艾莉謝爾去哪兒了?」吳德知道自己問不出什麼別的問題,轉而問問艾莉謝爾的下落。

[嗯?吳先生竟然沒有問問自己躺了幾天啊。]

女醫師笑了笑,吳德仔細分析著女醫師的笑容,發現其中並沒有什麼負面的情緒,於是也開始打趣。

「那我換個問題,能付給我錢的那個傢伙去哪兒了?」

[這個時候,大概在執政宮裏吧。]女醫師透過艙室的窗子看了看外面[艾莉謝爾·斯凱博德·達·索羅蘭女士一早就被傳喚過去了。]

「你們這麼念全名就不覺得麻煩嗎?」吳德搖了搖頭,想伸手去拿旁邊茶桌上的水杯,女醫師則是很善解人意的幫吳德拿起水杯遞了過去。

[沒辦法,她名字不全,怎麼叫都不合適,也就只能叫全名了。]

「……好吧。我躺了多久了?」

[你覺得呢?]

女醫師突然彎下腰,看着吳德的眼睛。

「……三天?」

[噗。]

「兩天?」

[不是。]

「一天嗎就?」

[對啦,你身上都是輕傷,主要是緊張和勞累罷了,沒什麼別的事情。]女醫師直起身子[既然您也醒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啊,你要走嗎?等等,我還有事想問問。」

[可以啊,是什麼呢?]

「艾莉謝爾什麼時候能回來?」

[唔,您看我像是會知道這種事的人嗎?]

「……那,外面現在是什麼情況?」

[不太好形容啊……]聽到這個問題,女醫師思考了一下。[這樣吧,我用一句話來介紹外面的情況吧。]

吳德看到女醫師認真的表情,立刻豎起了耳朵。

[禁糖令已經取消了。]

吳德長出了一口氣,看來鄭變大概是成功了,這樣一來,協助了運糖的艾莉謝爾應該不會出什麼事了。

[不過聯邦執政官斯凱沃克還沒有下台呢,雖說長老院、城市執政官還有一部分守備軍設計了這場鬧劇,不過斯凱沃克執政官也有着她自己的堅實後盾。]女醫師理了一下她純白色的短髮[最後她也只是就禁糖這件事妥協了而已,懷特斯拜爾的公民雖然厭惡禁糖,但是對她還是留有敬意的。]

「……是嗎。」

不妙的事就在這裏,這次的變革如果不夠徹底,以雙方互相妥協來收場的話,後面肯定還會有更大的梁子,以及接踵而來的報復。

而艾莉謝爾這種在事件中有意無意站了隊的,都將是首當其衝的危險目標。

[好了,您也稍微起來活動一下筋骨吧,我也該告辭了。]女醫師整理了一下衣服,隨後就走了出去。

吳德也咬着牙從床上站了起來,確實如女醫師所說,他的身體沒什麼問題。

不過吳德根本就不關心自己的身體現在怎麼樣,他現在只想知道艾莉謝爾怎麼樣了。

如果艾莉謝爾就在今天遭到了那個執政官的報復,那麼昨天可能就是他和艾莉謝爾見的最後一面了。

但話又說回來,即使艾莉謝爾沒有遭到任何的報復,成功獲得了姓氏甚至加官進爵,那麼艾莉謝爾肯定也會和自己告別。畢竟艾莉謝爾還有着自己的想法,她說要去環遊世界,多半是個隨口說出來的計劃罷了。從這二十多天的相處之中,吳德覺得艾莉謝爾內心深處肯定是更想從政的,那麼這個事件正將是她踏入政界的最好階梯。

反正分別的時候已經到了,至少希望艾莉謝爾能有個更好的結局吧。不為別的,哪怕是為了等以後吳德來福路德爾做生意的時候,能有個靠山也好。

一向不相信神的吳德,也開始默默地向著那尊已經不在船頭的八翼大神,為艾莉謝爾祈禱起來。

艾莉謝爾半跪在議事大廳中。

聯邦執政官斯凱沃克站在大廳正前方的半空中凸出來的一個塊講台上,凝重地看着艾莉謝爾。

艾莉謝爾絲毫不敢抬起頭來去看斯凱沃克一眼,但就算從聲音中,艾莉謝爾也聽得出斯凱沃克的疲憊。

「所以諸位的意見呢。」斯凱沃克緩緩地說着,同時視線掃向了兩邊。

大廳的兩邊,幾乎也像是懸在半空中的站台上,各列著兩位城市執政官,和元老院的成員們。

「應該根據她實施行為時的律法對她進行處罰!」

「艾莉謝爾·斯凱博德·達·索羅蘭女士的行為是正確的!因為斯凱沃克執政官已經承認了自己的禁糖令是錯誤的!」

「我同意處罰,律法就是律法!」

「溫納巴克閣下!錯誤的律法有執行的必要嗎?」

「小姑娘做的事情從根本上來看推動了整個福路德爾聯邦對貿易的理解不是嗎?」

「你簡直是一派胡言!你們還真把自己的陰謀當成為國為民了嗎?」

「沃爾羅斯女爵士!請注意你的言辭!」

艾莉謝爾默默地低着頭,任由頭上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吵成一團。因為她在來到議事大廳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現在她的命運已經由不得自己來決定了。

「我正式警告你!奧克帕斯先生,你剛才的話語中含有誹謗的成分!」

「她身為一個小女孩就有這樣的勇氣,你們這些人難道不感到羞愧嗎?」

「哈哈,斯塔威馳老先生,怕不是已經準備好在糖山裏打滾兒了!」

「帕爾蜜絲女士,你確定你的判斷是不夾雜個人情感的嗎?」

「整個福路德爾聯邦停滯不前,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老頑固!」

「看在八翼神靈的份兒上拜託你們不要再去破壞我們的國家了。」

「做出這種事你們還好意思提到各位神靈嗎?」

如果可以的話,艾莉謝爾真的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這群人,看似在為自己辯論,實際上他們根本不怎麼關心艾莉謝爾最終要面對的是什麼,他們之所以在這裏劍拔弩張,幾乎就是在吵架,為的不過是自己的政見或者利益罷了。自己現在只不過就是拔河繩上的鈴鐺,表面上人人爭搶,一旦塵埃落定,便也再無人問津。

「還不夠嗎!安靜!」

斯凱沃克大聲地吼了出來,整個議事大廳里都回蕩着她的吼聲。

艾莉謝爾忍不住抬頭看了過去,聯邦執政官斯凱沃克——整個福路德爾聯邦處在最高位置的女性,看起來要比想像中的年輕很多。

但發現了斯凱沃克也在盯着自己,艾莉謝爾又趕忙低下了頭。

「吵來吵去,是不是要再鬧一些事情,你們才安心?」斯凱沃克停頓了好一陣子,直到席下剛剛開始一點點竊竊私語的時候,她才又開始說話「上午的時候我收到在東都的聯邦執政官瑞弗文斯的信件,老人家對我們這裏發生的事情表示理解——表示理解!」

艾莉謝爾在心裏搖了搖頭。

西都本來就是改革派的陣地,這次改革派因為挺不過禁糖令分崩離析,根本就是讓東都的保守派們看了個大笑話。

另外,這件事也有可能是東都的執政官授意的,反正已經鬧成了這個樣子,艾莉謝爾也敢毫不收斂的如此推理了。

「如此爭吵下去也沒有用,我們現在要討論的表面上是這個小姑娘的事,實際上呢,我們更要談的是整個福路德爾聯邦未來的事。」斯凱沃克一句一頓,字裏行間充滿了威嚴,要不是那一絲絲的疲憊,絕對不會有人想到她剛剛從一場逼宮事件中脫身「對於艾莉謝爾,我認為諸位說的都有道理。她有錯,但她的錯更是建立在我的錯誤上。她有功,但她的功也建立在了違反了福路德爾貿易的條例上。」

艾莉謝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件事如果深究下去很複雜,就算依照律法也非常麻煩。為了節省時間,我提議對艾莉謝爾賞罰并行,同意的各位請舉起你們的手。」

賞罰并行……?艾莉謝爾一時間有些不太理解,現在的她想要的不過就是個功過相抵罷了。她本想抬頭看看那些人的舉手情況,但唰唰的聲音讓她覺得自己沒有必要抬頭了。

「諸位,請迅速決定,後面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談。」又響起了一些稀稀拉拉的舉手聲,斯凱博德清了清嗓子「艾莉謝爾·斯凱博德·達·索羅蘭,做這件事的時候,你是為了什麼?」

艾莉謝爾把剛剛深吸的一口氣吐出來,然後低着頭說道。

[我希望能有自己的姓氏,執政官女士。我是個私生女,相信您……也很清楚。]

「我明白,混血兒在我們福路德爾面臨的歧視一直是個亟待解決的問題。」斯凱沃克特地使用了混血兒,而不是私生女的字眼。「雖然未曾聽你提起,但我可以想像到你成長至今所遭遇的一切。諸位,我提議賜予艾莉謝爾·斯凱博德·達·索羅蘭姓氏……以及一個名譽爵位,諸位意下如何。」

這次舉手的聲音比較整齊,看來無論如何,在場的人們都還算是認可了艾莉謝爾的勇氣。

「你想好自己的姓氏要取什麼了嗎?」斯凱沃克看着艾莉謝爾「會議一結束,我就可以讓戶籍管理處那邊為你增添上形式。」

[……我已經想好了,執政官女士。]艾莉謝爾抬起頭來[懷特蘇格。]

聽到艾莉謝爾的回答,席上的人們紛紛開始小聲地議論。

「……艾莉謝爾·斯凱博德·懷特蘇格·達·索羅蘭,是吧」斯凱沃克點了點頭「非常適合你,懷特蘇格女爵士……或者我應該直接稱呼你為砂糖女爵。」

[謝……謝謝您!執政官女士。]

艾莉謝爾興奮的有些發抖。所謂的名譽爵位,基本上除了好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艾莉謝爾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姓氏上——有了自己的母系姓氏,她從此就是一個完全的福路德爾公民了,不僅選舉權是完整的,同時還有被選舉權,這意味着她也有機會在未來站到斯凱沃克的位子上——哪怕機會渺茫,但至少也不是零。

「至於罰,我也有一個提議。」斯凱沃克繼續說着「我提議,剝奪懷特蘇格女爵士的政治權利十年,諸位意下如何?」

剝奪……政治權利?

艾莉謝爾剛剛的興奮一掃而空。

自己剛剛所期待的被選舉權不僅沒有了,連自己原來還剩半個的選舉權也都就此丟掉了嗎?

十年,十年簡直太漫長了,與其當一個沒有政治權利的福路德爾人,還不如當一個私生女呢。

這簡直,就是一個變本加厲的功過相抵。

艾莉謝爾這次慌忙地抬起頭來,但席上所有的人幾乎都在舉手。

「溫納巴克先生,您為什麼反對呢?」斯凱沃克看向席上一位肥胖的年邁男性。

「恕我冒昧,執政官女士,我認為應該剝奪她的政治權利終身。」溫納巴克攤着手「不過看來大部分人認為十年就夠了。」

「少數服從多數,溫納巴克先生。」斯凱沃克重新看向艾莉謝爾「懷特蘇格女爵士,我很遺憾地宣佈,從今日開始,你不再享有福路德爾公民權益的第二條,但仍然適用於其他的條例,為期十年。如果你沒有意見的話,就可以離開了,懷特蘇格女爵士。」

真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而此時艾莉謝爾的腦袋裏也什麼都沒有了。她獃獃地站起來,點了點頭,什麼話也都沒說,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一樣,慢慢地走出議事大廳,走出執政宮。

在福路德爾人的眼裏,沒了政治權利的福路德爾人,也就和一個沒了靈魂的軀殼沒什麼區別。

以後艾莉謝爾或許將面對更多的鄙夷和歧視——但至少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如果她不說出來,那麼其他人就只知道自己眼前的這個人是砂糖女爵士懷特蘇格,而對她為了這個名號所丟失的東西則一無所知。

可是就算先不提這事是艾莉謝爾的心結,至少以她現在的情況,艾莉謝爾完全不知道自己如果回到家裏去,將會面對什麼樣的指責了。

索羅蘭侯爵的私生女通過走私的手段,用自己的政治權利換來了沒什麼用處的爵位,相信這件事很快就會在貴族中傳開。到時候自己的父親惱怒起來,會怎麼懲罰自己呢。

吳德喝了幾盞茶,恢復了一下精神,他原來是打算先在港口等到入夜,如果艾莉謝爾還沒回來的話,他再出去打聽打聽。沒有想到正午的的時候,艾莉謝爾就回來了。

吳德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看來艾莉謝爾至少沒被限制人身自由。於是他準備絮叨絮叨剛剛想好的台詞,準備和艾莉謝爾談談之後的事情——包括「分贓」和「分別」。不過,吳德差點就懷疑眼前的這個軀殼裏面裝的不是艾莉謝爾的靈魂了。

問了好半天,艾莉謝爾才終於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吳德全程一言不發,最後,艾莉謝爾閉起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吳德第一次看到艾莉謝爾嘆氣。

[吳,不管怎麼樣……從錢上來說,我們賺了,對吧。]艾莉謝爾毫無意義地掰著自己的手指[想要多少報酬,你就說個數吧,我一會就去取錢,你……已經自由了。]

「噗……」

[……你笑什麼。]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捨本逐末,這可太逗了,還砂糖女爵,懷特蘇格……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可,哈哈哈哈。」

[不許笑!不許笑!]艾莉謝爾騰地一下站起來,沖着吳德大喊大叫起來。

「哎喲喂我的老天爺,我這幾年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了,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真的笑死我了。」吳德趴在床上捶打着床板,眼淚都笑了出來。

[你……你!]艾莉謝爾和要笑瘋的吳德不同,她看起來是快要氣瘋了[你有本事再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老早,我老早就跟你說了這事不太妙,你就沒發現嗎?哈哈哈哈,還怪我瞧不起你呢。笑死我了。」

[我讓你笑!]艾莉謝爾實在是忍不住了,她握緊兩個拳頭,沖着床板上的吳德開始胡亂地捶起來。

艾莉謝爾怎麼說也是個斯提爾混血的成年女性,當她用盡全力的時候,那些拳頭其實足夠給人留下一些腫包了。

吳德蜷起身子身子,一邊防禦著,一邊還在哈哈大笑。

艾莉謝爾所有的悲傷幾乎都在此時此刻化成了憤怒,而這份憤怒,又全都發泄在了吳德身上。

吳德的笑聲里混雜着一些慘叫,但是他就是不停下來,氣急敗壞的艾莉謝爾抬起腳來,開始變換攻擊策略——對着吳德就是一頓亂踹。

[笑!笑!笑啊!笑啊!]艾莉謝爾發泄著撕心竭力的憤怒,最後隨着吳德那塊簡易的床板倒塌的響亮聲音,艾莉謝爾才終於停下了自己的瘋狂踩踏。

艾莉謝爾的胸口快速地起伏着,短促的呼吸聲里透著不耐煩,吳德從護著腦袋的雙臂中探出頭來。仍然帶着嘲諷的笑容問她。

「夠了嘛?」

[還早。]

「再打下去我就不太行了」吳德從塌了床板上站起來,疼痛讓他差點沒有站住「剛還覺得昨天沒被踩死是運氣好,今天就差點被你踩死了。」

[再說?]

「行行行,不敢了。」吳德向後倚在柜子上「所以,你現在想明白了嗎?」

[什麼?]

「哎,陰謀啊,陰謀。」

[我知道這是那群老頭子的陰謀!]艾莉謝爾一甩手[我就是個被利用的工具!]

「不止如此,」吳德顫顫巍巍的走了幾步,坐到了椅子上「這件事不止是你們懷特斯拜爾元老院的陰謀,還和新甜城的貴族都有關係。」

[哎?]

「我算是想明白了,從一開始這一切就是元老院和新甜城的貴族商量好的。」吳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就沒發現嗎?一切為什麼那麼順利,絲薇特聯合糖廠的范加德為什麼在收到消息之後就跟樂善好施一樣,我們找到的雕像為什麼一下船就被接走了?」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嗎?]

「是吧」吳德點了點頭「新甜城的貴族們想把糖賣出去,而福路德爾的人們都想要糖吃。他們之間是有共同利益的——雖然是暫時的。但這個共同利益中間有一道牆,就是那個斯凱沃克的禁糖令。」

「就算懷特斯拜爾是改革派的根據地,但在你們整個聯邦的壓力下,絕大部分改革派也撐不下去——說是改革派,只不過就是一幫激進分子拉着一大堆搖擺不定的人罷了。遇上這種事,那些搖擺者們自然而然的就會去給改革派施加壓力,發生這種事也太正常了。」

[……]

吳德搖了搖頭「我們不過就是新甜城貴族們和元老院之間的一張信紙罷了。」吳德搖了搖頭「哎,真是太蠢了。」

[嗯,好,我蠢]艾莉謝爾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終於開了腔[好了,快告訴我你要多少錢,然後給我滾蛋。]

「我是說我們太蠢,我們倆都應該想到這種結果的。」吳德笑了笑。

[我不管,你給我滾!!]

「哎,你應該好好慶幸我們這張信紙只是被扔進了廢紙簍,而沒有被燒掉。」吳德站了起來「這至少說明這些人還覺得如果有朝一日需要咱們的時候,他還能從廢紙簍中找到我們。」

吳德走到門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你幹嘛!]

「我幹嘛,這是我的船啊。你想讓我滾蛋,不應該是你自己下船嗎?」

[你有病吧!]艾莉謝爾猛地一腳踢到茶桌上,不過沒有踢倒什麼茶具[這船我要了!一、一百枚福路德爾金幣!你趕緊給我滾!]

「我不賣。」

[兩百枚!]

「我不賣。」

[三百枚!]

「多少都不賣。」

[四百枚!]

「姑奶奶,你有這麼多錢嗎?」

[要你管!]

吼出最後三個字,艾莉謝爾一下子坐到了地板上,放聲地哭了起來。

「哎,別這麼沒用啊。」吳德倚著門框,又哈哈地笑了起來。「我當時做砂糖生意虧成那樣,也沒有哭過啊。」

[你……你懂什麼嘛!]

「我不懂,但是你得知道,既然是生意,盈虧是難免的。」吳德拖着疼痛的腿腳,也坐到艾莉謝爾旁邊「鬼知道什麼時候你會賺的更大呢,行了,別哭了。」

[人家想哭就哭,關你什麼事!]

「嘖,你可別說出來什麼你是女孩子就可以哭這種事。」吳德撓了撓頭「你們福路德爾不是男女絕對平等嗎?」

「還是說,砂糖女爵,懷特蘇格女士也會像個小姑娘一樣流淚?」

[……會不會也不用你管!]艾莉謝爾抹了一把眼淚,猛地站了起來。

「行吧。」吳德哎呦著,費了不少力氣從地上站起來,「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了,第一次遇上這種事也是難免的。」

吳德步履蹣跚地向艙室外走着,這次他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回頭。

[等等!你幹嘛去!]看到吳德要走,艾莉謝爾下意識地叫住了他。

「我滾蛋咯。」吳德聳了聳肩,「這船送你了,我只拿那些剩下的現金。另外那二百七十枚福路德爾金幣,你自己看着辦吧,給我多少隨你,不給也沒關係,反正這些錢就夠我坐船回去了。」

[回來!]

「你還有什麼事兒想說,我船都送你了。」

[你、你走了,我……找誰開船啊。]

艾莉謝爾支吾著吐出臨時想起的理由,吳德倒是覺得和自己的二百七十枚金幣有的一比。

當然,此時此刻的吳德也不會不識趣地讓艾莉謝爾去其他地方去找個開船的舵手,相反,他也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對喔,福路德爾這邊好像沒有舵手這個職業吧?」吳德轉過身來「不過請人開船是要花錢的。」

[這條船分你一半,夠不夠。]艾莉謝爾踩了踩吱嘎作響的木板。

「嗯,是個不錯的條件啊,這條船,怎麼說也值個……五十九枚艾熔金幣又二十三枚艾熔銀幣又三十五枚艾熔銅幣吧!」

艾莉謝爾突然就笑了出來,又是這個離譜的報價,一瞬間就把艾莉謝爾拉回了二十天前,新甜城的那家小餐館。

[我要賺你一枚銅幣,我要佔三十枚艾熔金幣的股權。]

「那你不就控股了嗎?」吳德笑着搖了搖頭「罷了,那你就控股吧。」

[那我是不是有可以給這條船起名的權力了?]艾莉謝爾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當然可以,你呢,想好叫她什麼了嗎?」

[那還用問嗎?]艾莉謝爾整理好了自己的精神。[當然是白砂糖號了。]

「真是個好名字。」吳德撫摸著艙室的門框,像是在撫摸一個小孩子的腦袋「所以,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呢?」

[聖·艾克赫爾博。]艾莉謝爾叉起腰。[先去痛快他幾天再說!]

「好嘞。」吳德也活動了一下疼痛的筋骨「現在就出發?」

[嗯,白砂糖號,現在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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