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序章

夜,深沉而又靜謐。

猩紅的月色肆意揮灑,給整片老橡樹林籠罩在一層薄紗之中。蕭瑟的夜風從枯枝敗葉間輕輕劃過,驚起了幾隻夜梟,它們瞬間瞪起異色的圓眼,銳利的目光彷彿能穿透這片黑暗。

突然,林間的一小片空地處,一個破土而出的聲音傳來,伴隨着泥土抖落時的悉悉索索,還瀰漫着一股骯髒腐朽的味道。順着投下的月光,那竟然是一截人類的手臂!

腐爛發臭的泥土搭配着一支十分白皙光潔的手臂,看上去一點也不和諧,甚至詭異……

不過,這半截手臂的主人並不準備就這麼結束。那隻白皙的手掌在地面僅有的一點活動空間反覆摸索,似乎有些惶恐和焦慮。幾個眨眼的功夫之後,它似乎順利找到了可以發力的支撐點,然後手臂彎曲,一股力量從腥臭的泥土中湧出。四周的污泥順着那隻光潔的手臂開始緩緩抖落,很快,月色之中,一個人類的身影顯露在地面之上。

那隻手臂的主人彷彿是從中世紀的油畫中走出來的一樣,深藍色的華貴風衣之下是一襲修長的身姿,半長的金色髮絲搭在肩上。他彎著腰氣喘吁吁,看起來無措而又疲憊。當然,渾身的惡臭和污跡是免不了的。

「怎麼回事,這是哪裏……為什麼一覺醒來就到了這裏,要不是這土埋得不夠深,今天就交代在這兒了……」

餘光之中,他心有餘悸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十指纖細而修長。就這一瞬間,他的腦子彷彿如同過電一般,他忽然跳起身來,雙手開始神經質般地摸索起來,從頭到腳,從內襯到外衣,他沒有放過任何一處地方,慌張的眼神里充滿了無比的震驚!

「穿越了?」

幾分鐘后,他得到了一個他自認為唯一合理的解釋……

有了這一認知之後,他反而有些輕鬆和釋然了,不過高度緊繃的神經依然沒有完全放鬆。他輕輕蹲在了地上,舉著腦袋開始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這一觀察不要緊,卻直讓他背脊發涼。這裏沒有任何人,四下除了老橡樹,地上只有一個個密密麻麻的,且相當明顯的隆起,每個隆起的後面都是一塊破木板。有些還很新,比如自己身後那塊就是,而有些已經腐爛地歪道在地上,接受着蟲蟻的啃食。但不管怎樣,上面通通都是幾個相同的詞語!

這是一種本來不明所以的字母文,但是如今在自己的眼裏,卻是無比熟悉!

「安息!」

他那還算動聽的嗓音,卻從喉嚨里顫顫巍巍地擠出了怪異的聲響。

「這裏是墳場?……」

一瞬間,埋葬,墳場,穿越,還有各種既陌生卻又熟悉的強烈違和感,通通一股腦地塞進了他的腦袋裏!

但此刻,卻沒有半點兒時間去給他慢慢消化這些衝擊感。

因為,一團昏黃又微弱的光亮突然出現了,飄飄忽忽,正一點點地在向他逼近。一陣夜風襲來,大片的烏雲突然遮擋了月光的照耀,天地間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此刻,在他的腦里,如同跑馬燈一般,無數形形色色的恐怖故事正在被瘋狂喚醒。

單薄的衣衫讓他瑟瑟發抖!他的眼裏是那團漸漸逼近的詭異,耳里卻彷彿聽到了枯枝舊葉被無情碾壓的痛苦低鳴!

此刻,他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種想要逃跑的慾望……

「誰啊,誰在那兒?」

一個聲音突然傳來,蒼老且尖銳,卻明顯出自於一個正常人類的發聲器官。

雖然和自己所幻想的有些不同,但是他卻發自內心地慶幸,而且是十分慶幸,已經提到嗓子眼的心臟終於可以順利放回去了。飄忽的火光終於距離自己只有幾步之遙,那是一盞油燈,昏黃的映襯之下是一張平凡老人的面孔。

「年輕人,你是誰啊?這麼晚了,在墳場幹什麼?」老人再次發問,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些疑惑和怪異,因為任誰也不會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

而他卻一時語塞,已經張開的嘴巴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世界。他的腦袋開始脹痛,如果此時有人問他是否是個人類,他可能都要思考個幾秒鐘。

「我……我不小心迷路了……對對,我是個外鄉人,在森林裏不小心迷路了,才闖到了這裏!」

他絞盡腦汁,硬是從已經凝固的大腦中擠出這麼一個看似合理的理由,最重要的是,他還要盡量隱瞞自己剛從腐臭的泥土中爬出來這麼個事實!

「仁慈的主啊!年輕人,這麼晚了闖進墳場可不是個好兆頭!」老人的神色中似乎沒有任何對他的懷疑。

「我是這個墳場的看守,突然看到個活人差點把老查克我給嚇壞了……」老人頓了頓,似乎也心有餘悸。

「對了,你看!」老人想到了什麼,立刻轉過身去,指了指身後的方向,「那邊就是下山的小路,不過深夜可不好走,你下了山往北走就可以看到一個小鎮,那裏是紅腹小鎮!」

「紅腹小鎮……」他的腦袋終於鬆動了一點,心裏似乎暗暗盤算着什麼。

「年輕人,天色太晚了,快走吧,別在這裏耽擱了!」老人關心地催促起來。

「十分感謝您,查克先生,我這就離開!」他同樣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再呆下去,拜謝了老人,他快步走了出去。

便在此時,老人的聲音在身後再度響起。

「對了,年輕人,我們之前見過面嗎?」老人的話再次讓他剛放下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既然是看守,每個下葬的人,這位老人必定都見過,難道他認出我了?」心裏這麼想着,但很快就釋然了,因為如果老人真的認出來了,怕就不是站在這裏發問,而是直接奪路而逃了吧!當然,這一切都只是猜測。

「先生,我們之前似乎並沒有見過,如果真的見過,我應該記得才對!」他轉過身,面露微笑,故作鎮定。

「是啊,沒錯……每天都記錯事兒,老啦老啦……」

老人聽了,沒有再答話,一邊嘟囔著,一邊提着火光微弱的油燈往另一個方向踱步而去。

看着老人遠去的身影,他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夜晚崎嶇的山路,確實步步難行,高低起伏的蛇形山道一眼望不到盡頭。天光黯淡,道路早已與黑暗混作一團,捉摸不透的未知之路,往往是如此的令人恐懼!

走着走着,他突然感覺肚腹處傳來一陣令人窒息的劇痛!他瞬間栽倒在草叢裏,劇烈的痛感讓他表情猙獰,身體縮成了一團。

但往往世間萬物就是這麼奇怪,越是刺痛,腦袋卻越是清醒!他撩開華麗的藍色外套,掙扎著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裏是一處大約四公分的傷口,皮肉翻卷,暗紅色的血液結痂充斥在那裏。雖然看着嚇人,但如此大小的傷口絕不致命,這一點他非常清楚。

意識極度清醒的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他齜牙咧嘴地側過了身體,一支右手拚命向後腰處探去。觸手可及的是一道同樣四公分大小的創傷,摸起來情況和腹部幾乎完全一致。

果然,這是貫穿傷!說白了,就是自己被人扎了個透心涼!這應該就是這具身體前任主人的最後死因……

而且可能是因為自己的穿越行為,導致了這致命傷口開始有效地癒合。現在除了看着形貌可怖,或許並沒有生命之危!

當然,或許是此刻靈魂開始真正契合這具身體,連綿不絕的疼痛感是在所難免的。

輕綿的晚風拂過,彷彿一支手,溫柔地推開了天空層層的枷鎖。烏雲褪去,月光再度揮灑而下。疼痛驟然加劇,早已蜷縮成一團的他被籠罩在一層如水般的猩紅之中,彷彿是一個胚胎中的生命一般。但他卻不能沉沉睡去,而在崩潰的邊緣反覆徘徊。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輕輕地飄進他的耳里……

迷迷糊糊的他感覺這聲音是如此的輕柔,如此的親切,像愛人的撫慰,又像母親的擁抱。他幾乎忘記了疼痛,緩緩爬起身來,在月色的照耀中跌跌撞撞地向身後的密林里走去!

恍惚之間,他不記得自己走了多遠,不記得自己經過了多少顆老橡樹!整個身體彷彿被完全吸住一樣,在他的靈魂深處,一個似有似無的難以形容的東西正在蠢蠢欲動。他只剩下一個機械的本能,尋着那迷惘的未知,不自覺地邁動着步伐……

…………

目標總是遙不可及,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處。忽然,身後樹枝上一隻緊緊盯着他的巨大夜梟驟然發出了響徹山林的啼鳴!

他被這巨大的聲響瞬間拉回現實,恍若如夢初醒。

但他來不及回憶,他痛苦地抱着腦袋,劇烈的眩暈彷彿天旋地轉,山林倒傾。傷口的劇痛也隨之而至。

良久,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終被無情扯碎!

他再也無力掙扎,輕輕閉上了雙眼,身體和意識已化為一體,像一顆渺小的蒲公英種子,在輕柔的夜風中,早已不知飄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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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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