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絕處逢生

章三 絕處逢生

刑堂內一片死寂。

此時此景,着實詭異萬分,無論高高在上的道博與陽九重,還是恭然而立的秦按劍等人,又或跪在地上的方守正與秦歌,皆心知肚明事情真相究竟如何。

然而他們所言所為,偏是截然相反,心口不一,並如眾人齊心協力演出一劇好戲般,眼看高chao已至,便要嘎然而止,卻被個外人給叫破了。

若是一般人,哪怕為平輩道友,道博與陽九重也絕容不得他在自家刑堂內如此放肆。

說是放肆,卻還是說的輕了。

刑堂上奉兩位開山祖師爺親筆所寫「十八律」,側供數件前輩高人所留墨寶,皆為勸勉後人,jǐng醒晚生之作,更有位真人於迷途知返后得入正道,有感所書「律己帖」,巍然森嚴,豈可輕侮?便是輩份再高,在這刑堂之中,也應恭敬自斂,將端坐正位的掌門與執法長老,視為兩位開山祖師爺。

遑論門外之人。

然而這顧意偏生不是普通人,且此刻偏生不是普通的時候,顧意身後站着的是六鶴羽門,一言一行,皆影響指歧真觀未來數十年氣運,萬萬得罪不得。

若不是如此,這刑堂里也不會硬生生又多出了張主位。

道博雙眼一眯一睜,便即神sè如初,佯裝詫異,笑問:「不知顧少俠有何見解?或是感應到了那枚白玉扳指?」

顧意笑道:「掌門說笑了,在下天資愚鈍,修鍊十餘載才進了清虛境,距『坐而忘憂,心照靈台』的坐照境尚有十萬八千里遠,怎可能有『一身如影,萬物隨行』的境界。」

道博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修鍊十餘載便進了清虛境,這還是天資愚鈍,那自己練了四十餘才進清虛境又該怎麼說?

偏偏顧意卻是一臉肅然,沒半點說笑的意思:「昔rì方師叔十年破九境,其中坐照與玄憂兩境各花了兩年,前七境只用六年便逐一而破,與之相比,顧意真是愚鈍得很。」

道博一怔,隨即嘆道:「與貴門方仙師相比,天下有幾個不愚鈍的,顧少俠過謙了。只是不知顧少俠適才所言究竟何出?」

顧意瞧了抬頭獃獃望着自己的聞歌一眼,淺笑道:「真金不怕火煉,世間萬法,莫非一個緣字,又有何出?」

話雖說的漂亮,卻毫無意義,實際上便是承認自己並無依據,全然主觀臆度,陽九重臉sè頓沉:「此言不妥,料想貴門臻境真人,賞罰褒懲,絕非只憑一己之念。」

這幾句話已是極不客氣,顧意倒不以為忤,依舊笑容不改:「那是自然,楊師叔一舉一動,無不有典可依,有據可察,上下心服,無人能說一個錯字。但我非楊師叔,亦不是出自降魔宮,鐵面神通的本領半分也沒學到,令陽長老見笑了。」

陽九重面沉如水,哪有一絲笑意,微微仰,冷之又冷地道:「顧少俠既然沒學到臻境仙師的本事,就不該妄自斷言,干涉我指歧真觀門內之事。莫說合作一世尚未談成,即便成了,在這刑堂內,也不敢煩擾貴門netbsp;「九重慎言!」道博忙喝了一聲,假意嗔怪,「怎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顧少俠名門高徒,氣度非凡,怎會如此不知輕重?必是你會錯了意,還不快快賠禮!」

不料顧意卻擺擺手道:「掌門你錯怪陽長老啦,陽長老一點也沒說錯,我的確是想要管一管這件事。」說着沖聞歌點了點頭,露出個和藹之極的笑容來。

「此事全屬顧意獨斷專行,與師門無關,若出了什麼差池,顧意自會負責,絕不會影響兩派合作之事,二位大可放心。」

道博聞言,又是一愣,着實猜不透他究竟意yù何為,縱是脾氣再好涵養再高,也難忍怒意漸生,眯着眼問:「敢問顧少俠打算怎麼管上一管?」

顧意道:「瞳墨硯。」

瞳墨硯有兩塊,若聞歌所說為真,那麼此刻書房裏那塊便是昔rì意缺真人用過那塊,若他所說為假,那麼那塊沾有前輩仙氣的瞳墨硯便仍在庫房之中。以硯辨真偽,的確是最簡單直接的法子。

然而這法子雖直接,卻並不可行。兩塊瞳墨硯出自同一條北海千年黑蛟,同時煉成又同形同款,終有細小分別,但從未有人留意過,若是普通硯台,還能根據薄厚磨損加以區別,但瞳墨硯從來無需磨,滴水成墨。莫說區區兩百餘年,即便是用上兩千餘年,也別無二致,顯不出差別來。

「顧少俠這便是強人所難了。」道博道,「若有可分辨之法,自是最佳,但實不相瞞,即便是我,也分辨不出究竟哪塊才是當年意缺仙師所用。」

「此事之難,在下豈會不知。是以剛才已傳訊師門,請得件法寶下山,定可斷清分明,令得妍媸畢露。」說及此,顧意起身微微一躬,「事突然,未來得及知會掌門,還望見諒。」

道博愕然難對,顧意執意干涉此事,甚至是自稱「獨斷專行」,已令他頗為詫異,還以為他與聞歌有舊,又或是瞧出了什麼恩怨糾葛——修行到了情虛境,已算隱約摸到了無上仙道,靈光一現窺得機緣絕非毫無可能。

但此時一聽,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若只是為了個人機緣,怎敢擅請法寶離山?以六鶴羽門之底蘊深厚,能用上「請」這個字的,必為絕世至寶,而聽他意思,竟還是已經請動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刑堂內外十餘人,皆面面相覷,秦按劍與方守正滿臉詫異自不必多言,聞歌亦一派懵懂模樣,絕非作假。道博咳了聲:「不知是哪件法寶。」

依舊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觀緣鏡。」

道博與陽九重不約而同倒抽了口冷氣——竟然會是「六鶴御寶」之一的觀緣鏡!

眾人皆知六鶴羽門起於三千年前,然則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當年之事究竟如何只有當年之人才知曉。現今皆言創教的駕鶴仙師本是一樵夫,少年時曾在深山中救了只受傷白鶴,當時並無異事生,直到四十年後某天夜裏,白鶴翩翩入夢而來,化作仙翁授經一卷。

又是四十年後,駕鶴仙師渡三道天劫,六隻仙鶴從天而降引他登入極樂世界,又各抖落一羽,落在地上化作一寶,觀緣鏡便是其中之一。時光荏苒,三千年後,六寶已有半數下落不明,唯有觀緣境、琉璃頂與定海神針尚存莫佘山太上清玄殿中。

如此至寶離了莫佘山,若消息走漏,必將在修真界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sao動,甚至很可能是一場腥風血雨。原因無他,「六鶴御寶」皆為天地靈氣凝結鑄型,攜之渡劫,可抵禦去大半反噬而來的三界戾氣,煉到了將遭天劫的門檻上,每進一步都難之又難,平rì里觀緣鏡被擺放在太上清玄殿,自然是無念可想,但若離了莫佘山,莫說是邪魔外道,便是那些所謂的正道人士,也難保不生巧取豪奪之心。

為聞歌請動觀緣鏡?

道博感覺腦子有些不夠用了,觀緣鏡下山的福分,便是他也承受不起,區區一個剛入第二重境的外門弟子,何德何能?

秦按劍臉上更是青一陣白一陣,心裏更是咒了顧意千遍萬遍,他雖年輕,但大名鼎鼎的六鶴御寶不可能沒聽過,怎麼也想不通平rì里不顯山不露水的聞歌是怎麼攀上六鶴羽門這根高枝,若早知曉,縱使不甘,亦只能戒急用忍,決計不會選在此刻難。

但事至如今,已無回頭路可走,咬牙稟道:「既然如此,不如暫請聞師弟在玄木崖下住上幾天,等到法寶現身,自可水落石出。」

陽九重亦是同樣想法。

觀緣鏡縱有蓋世神通,也是個死物,只消將兩塊瞳墨硯混淆,它又怎能分辨出來那塊才是聞歌從庫房內取出來的那塊?

將不將聞歌關入玄木崖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將他手中那塊瞳墨硯取走,離開顧意視線。

道博頷道:「既然顧少俠已經請了觀緣鏡下山,那便這麼辦吧,聞歌,你將瞳墨硯交予陽長老,暫去玄木崖下待上幾天,我會令人守戒,這幾天裏除了我,沒人可進玄木崖,你大可放心。」

聞歌手卻是一縮,牢牢抓着瞳墨硯死也不肯放。

陽九重皺眉:「怎麼,你連我也信不過?」

聞歌啞聲道:「弟子不敢。」

話雖如此,手卻又往裏縮了縮。

「大膽!難道你真以為有外人給你撐腰,便可無視宗門戒律不成?」陽九重久蓄雲端之怒終哄然落下,「告訴你,只要你一rì還是我觀弟子,我便容不得你猖狂,來啊,把他給我帶下去。」

腦後咳聲輕傳:「且慢!」

陽九重猛然迴轉,雙眉悚然yù躍,目內層層殺意毫不掩飾地涌將出來,右手斜伸,五指箕張,微微旋動,手心裏似藏着個看不見的球般,若以靈識探去,當可見氣流涌動,更有點點火花彈出掌心外,落於空中又霎而消失,儼然便是要拔劍相向的架勢。

陽九重一瞬不眨地盯着顧意,仰凜然道:「顧真人莫要欺人太甚,指歧真觀雖小,卻寧為玉碎,不做瓦全!」

顧意笑容不改:「陽長老誤會了,在下並非要與貴觀為難,只是觀緣鏡半rì后便到,大家在這裏等著便是,不用再去什麼玄木崖了,至於瞳墨硯,聞小兄弟你這麼拿着的確不妥,就交給陽長老保管吧,待觀緣鏡到了,掌門真人自然會給你個交代。」

也不知為何,在那和煦如net風的笑容面前,聞歌難生半點提防之心,更直覺感到他絕不會害自己,略一遲疑,便將瞳墨硯交了出去。

顧意撫掌笑道:「如此甚好。」

陽九重全沒料到顧意會出此言,不由微怔,渾身提聚功力悄然散去,他也沒打算真要與顧意動手,話便是說的僵了,還有道博出面打圓場,一唱一和,一剛一柔,數十年來配合無間,卻從未遇到今rì這般咄咄怪事,這顧意所作所為全然不合理數,只能是走一步瞧一步。

將瞳墨硯收入懷中,歸位坐下,顧意雙目微垂,已然入定,陽九重與道博交換了個眼sè,亦眼觀鼻,鼻觀心,凝神端坐。

兩位真人既已如此,旁人怎敢多言,只得靜候一旁,只苦了方守正,剛才跪下后一直沒起來,便只能陪聞歌一起跪着,時間一長,難免膝脹酸痛,再多幾個時辰過去,大腿以下完全已失去了知覺。眼瞧天sè漸黑,他雖是內門弟子,但入門晚,與聞歌境界差不多,難離人間煙火,免不了飢腸轆轆頭暈眼花,正懨懨yù睡,被秦按劍一腳踢醒。

正一哆嗦,卻見顧意不知何時已經睜開雙眼,目光從自己頭頂飄過,投向空中,下意識便想要轉頭去看,又見道博掌門與陽長老同時睜眼,露出難以置信神sè,身邊一雙腿簌簌而動,抬頭見秦按劍臉sè煞白,不由自主地哆嗦個不停,臉上驚惑交集。

道博恭敬問道:「敢問來的是貴門哪位仙師。」

顧意起身,撣塵,正冠,先向空中拜了三拜,方道:「師尊到了。」

這次輪到道博渾身一抖,險些從椅子上滑下來。

入合一境,方算修真,入清虛境,可稱真人,入一萬境,便為仙師。

六鶴羽門真人無數,仙師也不少,常在世間行走的便有十餘個,但能令顧意稱為師尊的,卻只有一個。

——代閉關修行的別鶴仙師行掌門之權的仙闕宮主座,素有「道不世出」之稱的革世初。

竟然是他來了!

這真是萬萬也沒有想到。

顧意能請動觀緣鏡,已令道博陽九重二人驚愕萬分,革世初以一派之尊的身份,親自下山,震憾程度,幾令二人道心失守,根基動搖。

革世初是什麼身份?

別鶴仙師出關之rì,便是飛升之時,亦是革世初將「代掌門」中的那個「代」字去掉之時,而以他境界,即便rì后不能渡劫成仙,兵解轉生將仙緣留待下一世再應也是十拿九穩。

聞歌又是什麼身份?區區一個外門弟子,對他禮貌客氣不過是自身修養使然,所謂師徒如父子,但真正在這些修道之士心裏,外門弟子頂多只能算個重孫子,還是庶出的庶出的庶出

莫說聞歌了,與指歧真觀談合作之事,六鶴羽門也不過只派出了位三代弟子,莫說七位掌宮主座,便是同輩的二代弟子也未來一個。即便如此,指歧真觀仍是感激涕零,按輩份論,顧意應稱道博陽九重為師叔,但這幾rì,全觀上下,哪個不是將他當作親爺爺來伺候?

這下可好,太爺爺騰雲駕霧,不遠萬里來救重孫子了。

這輩份差得也太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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