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趕盡殺絕

章二 趕盡殺絕

「你說的,可有依據?」

執法長老陽九重兩道濃眉厲似刀劍,本就不怒自威,此刻強壓怒意,更是令人望而膽寒,眼中風雷四起,疾言厲sè,「你雖是我的徒弟,但若有一字不實,我也必以門規治你,絕不輕饒。」

秦按劍躬身俯,雙眸中yīn森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七分畢恭畢敬與三分故作惶恐。

「按劍絕沒有一字虛言,師尊如若不信,可問守正、意和與平望三位師弟,弟子領師尊令巡視後山,為免糾葛,特帶上了三位師弟隨行,事時他們也都在場。」秦按劍不亢不卑地道,「若有虛言,按劍必遭天打雷劈,死無全屍。」

方守正、劉意和與段平望三人齊聲道:「弟子可為秦師兄作證!」

陽九重目光移轉,瞧著跪在殿外階前的聞歌:「聞歌,你有什麼好說的?」

聞歌咬牙道:「弟子冤枉!」

正德殿內蕭殺之氣森然迫來,聞歌只能勉力抬頭,見正主位上端坐一人著青sè道袍,面sè玉潤,正是掌門道博真人,平rì在眾弟子眼中亦有些道骨仙風之氣,但此刻與左手端坐着的那位劍眉星目,清逸脫塵的年輕人一比,頓時便顯得象是個帳房先生般不堪。

那年輕人自然便是六鶴羽門三代弟子中赫赫有名的顧意。

道博真人臉上到是沒有什麼怒意,依舊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微微眯眼道:「那你說說,你冤枉在哪裏?」

「秦師兄所說,全無道理可言,聞歌向來有自知之明,自知自己資質有限以來,從未對仙法有過奢求貪念,這一點各位師兄弟都可作證。」聞歌辯道,「若是為求財,弟子平rì里多有機會貪污剋扣,怎會冒險去偷顧師叔的東西,若是為求仙,聞歌雖然天資愚鈍,卻也不笨,若顧師叔手中真有可改變資質的寶物,又怎會隨便擱在屋中而不隨身攜帶?」

道博真人略一點頭:「倒也不是沒有道理,你往rì品行我都看在眼裏,確實不應如此,但空口無憑——」

話語一頓,側相詢:「不知顧少俠是否有物遺失?」

顧意頷笑道:「我房中沒什麼值錢事物,適才施了一卦,的確有枚白玉扳指不見了,談不上什麼寶貝,只是慣用之物而已,依我看,不如就算了吧。」

「孽障!」陽九重雙眉沉的似要飛出來,死死盯住聞歌,「還敢狡辯,說!你將那白玉扳指藏哪裏去了?」

無形怒意山崩海嘯般砸將下來,聞歌只覺眼前一黑,氣窒息閉,哪還說的出話來。道博大袖一揮,看似端茶,卻將那重重怒意盪的乾乾淨淨,和聲道:「你說你不是偷東西去的,那你是幹什麼去的?」

聞歌一怔,不知道該不該將孫小意的事情說出來。道博瞧他臉sè霎間數變,必有隱情,微咳一聲道:「說吧,若有什麼不妥,我替你做主。」

聞歌哪敢遲疑,當即叩,一五一十將事情經過道出,這廂話還沒說完,方守正撲通一聲已跪在地上,悲聲道:「弟子冤枉啊,他,他完全就是血口噴人!」

陽九重冷哼道:「當真是冤枉?哼!我早就瞧出你心有旁騖,所以這一年多來毫無進展,只盼你能自己過了這一關,所以才不去管,孰料你竟做出這種事來!今rì絕饒你不得!」

方守正叩如搗:「師傅明察,守正確是對孫師妹心存愛慕,但絕無半點逾禮,更不敢加以陷害。師傅你是知道的,平rì里我最為膽小怕事,偷個雞摸個狗什麼的,做了也就做了,如此違背門規之事,斷斷是打死也做不出來啊!」

陽九重與道博對望一眼,從彼此眼中瞧出疑惑來,他二人自幼一起長大,xìng格雖大相徑庭,卻正為互補,配合無間。

陽九重知道博絕非表現上看起來那般好好先生,道博也知陽九重雖看似脾氣暴躁,卻絕非毫無謀略的一介武夫,自從二人分別接任掌門與執法長老之位以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多少難題都迎刃而解,卻少感今rì這般蹊蹺。

最令他們不解的並非聞歌、秦按劍與方守正相互矛盾的說詞——說上天去,也無非就是財迷心竅,又或排擠陷害而已,秦按劍與聞歌之間的矛盾,實為外門弟子與內門弟子之間的矛盾,不是一時半會又或三年五載能解決得了的,故這兩位指歧真觀最有權勢的人物一直以來都只是輕打輕放,暗中調和。

最令他們不解的是顧意!

這本只是件小事,按理說作為外人,顧意應主動避讓,待他們查清楚了,自然會給他一個交代——就象聞歌所言,若真有什麼寶貝,怎麼可能隨手放在房中?

但他非但沒有,反稱什麼「久聞貴觀戒律森嚴,門風井然,陽長老執法剛正不阿,若有緣得觀,幸莫大焉」,硬是從正殿跟到了刑堂,好整以暇地坐在了主位上。

要說戒律森嚴,六鶴羽門絕對在指歧真觀之上,三千年傳承,若無令行禁止,早成一團散沙,至於執法剛正不阿——開什麼玩笑,修真界有誰不知六鶴羽門降魔宮主座楊臻境親手將觸犯門規的兒子斬成兩截的故事?

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葯?

疑極難解時,孫小意已被帶了上來。

顧意端杯淺飲,贊道:「好茶。」

道博於心暗嘆,知今rì之事絕難善料,目光掃去,見殿外孫小意臉上雖乾淨整齊,分毫不亂,雙目卻隱見紅腫,顯是剛剛還痛哭過,以他通達老練,事情究竟如何已有了幾分定論,轉眼再覷聞歌,這平rì里頗得自己喜愛的小子目光中半是希冀半是愧疚,正瞧著孫小意。

心裏忍不住又嘆了聲,卻不動聲sè,淡然問道:「孫小意,今rì召你來,為的是一樁與師門聲譽有關的大事,先要與你說清楚,幾位師兄弟的名譽前途與於你的說詞有莫大關係,你要想清楚了,不得妄言,不得顛倒黑白,亦不得伺機報復,你明白了嗎?」

孫小意垂應道:「弟子明白。」

道博點點頭:「明白就好。我問你,剛才你去顧師叔房內打掃,是否打碎了瞳墨硯?」

孫小意低聲道:「回稟掌門,弟子並未打碎瞳墨硯。」

話聲雖弱,卻清晰無誤地傳入了每個人耳中,落在聞歌腦內,更是如晴天霹靂般!

聞歌難抑巨震,難以置信地轉頭向孫小意瞧過去,似有數百個霹靂於顱中轟隆作響,霎而失神,又聽孫小意語調毫無起伏地接着道:「回稟掌門,弟子打掃完后便回了凝翠殿,並沒有去找聞歌師兄。」

聞歌眼前一黑,荒謬至極的感覺自心底湧起,瞬間只覺好笑,卻喉干似焦,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瞳映各人表情迥異,陽九重強抑雷霆怒意,道博面sè惋惜,秦按劍看似面不改sè卻忍不住雙眉飛揚,顧意似笑非笑,唯有孫小意一直低着頭不敢瞧自己。

剎那間聞歌終於清醒了過來。

從頭到尾,這一切針對的都是他,從孫小意闖入房中開始,他便跌入了一個jīng心設計的圈套。

可笑的是他非但毫無察覺,便在剛才,已是萬劫不覆時,還想着如何為孫小意開脫辯解。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陽九重反是收斂起了怒意,平平靜靜都說道,但指歧真觀弟子都知道,越是這樣,這位在背後被他們稱為「雷公」的執法長老越是可怕,接踵而來的,必是無以復加的雷霆手段。

蠢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麼話好說?

「弟子無話可說。」聞歌啞然擠出這麼幾個字。

「那你服不服?」

聞歌以頭搶地,悲聲道:「弟子不服!」

陽九重不屑冷哂:「由不得你不服,我這便讓你心服口服。楊老三,你今rì執守庫房,可有讓人進去過,還將意缺真人的瞳墨硯給拿了出來?」

聞歌這才現老楊頭也已被喚至殿前,卻換了一身衣裳,眼裏哪有半絲醉意,愕然稟道:「決計沒有,自辰時開始,絕無一人進過庫房。」

陽九重又問:「可有人非但說自己進去過,還說你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老楊頭斷然否認:「聽他瞎謅,我雖然老了,但還沒老到是非輕重都分不清的地步,再說了,喝酒一看友二看天時三看地利,大清早一個人對着塊破牆,再好的酒喝下去都是酸的。」

他雖道法低微,但入門卻比道博與陽九重還要早上幾年,道博為何和善,稱他為楊師兄,陽九重不認他作師兄,只喚他的排行——當年那一輩外門弟子中,老楊頭排行第三,但卻也不敢真將他怎麼樣,全觀上下,亦只有他敢對着不苟言笑的陽九重這麼說話。

道博揮揮手,令他退下,瞧著俯在殿外的聞歌道:「剛才我派人查過了,意缺真人的瞳墨硯好端端地放在原處,你說的那些,看起來全都是假的。我再給你個機會,你剛才到顧師叔房中,究竟是做什麼去啦?」

秦按劍存的心思,豈能瞞得過他?坐上一派掌門之位,道博憑的絕不是好好先生的脾氣,僅從孫小意眼瞼紅腫,他便瞧出聞歌必然冤枉,若孫小意對此事一無所知,她為何要哭?至於老楊頭,道博掌門年輕時可也沒少偷師尊釀的「青花池」喝,鼻子比狐狸還靈,一早便聞出來老楊頭身上帶着酒味,想來是先將酒灑在衣服上,令聞歌誤以為喝醉了,然後再換了套衣服。

但做掌門,最重要的不是明斷秋毫,而是權衡利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即便他心如明鏡,無確鑿證據,便只能將錯就錯。更何況,自己那九重師弟,只怕已下定了決心要保秦按劍。

道博不由暗嘆,等了幾十年,終於等來個有望將觀門揚光大的弟子,絕然不能這麼就這麼斷送了他的前途,確是頑劣得有些過分,rì后需嚴加管教,但此刻也只能由他去了。

但對聞歌,道博還是存了幾分維護之心,這番話看似簡單,實則大有玄機,未說聞歌是在撒謊,而是道「看起來」是假的,未當即懲罰,而是再問他一遍——只要他承認自己是一時糊塗慌不擇言,再隨便瞎謅個理由,道博便可重起輕落,助他過了這一關。

以聞歌之聰慧機靈,必能聽出這弦外之音。

不料聞歌沉默了片刻后,卻咬牙道:「弟子剛才所述,絕無半字虛言!」

道博一時無言,與陽九重四目相對,都瞧出絲惋惜來,只不過陽九重並無絲毫不忍,當即沉聲道:「我看你是死不悔改!無論你私闖顧師叔房中是何為,終究逃不脫心懷不軌這四字,又不擇手段,陷害同門,人證物證俱在仍不知悔過,如此心計險惡,指歧真觀真能容得下你?我這便依門規,先廢你氣海靈識,再責二十大棍,從此後你與我指歧真觀再無半點干係,若敢借我指歧真觀之名坑蒙拐騙,作惡為禍,我必取你xìng命!」

聞歌臉上血sè盡退,煞白如紙,牙關咬得蹦響,心中悲苦無以復加,幾yù痛哭,卻強忍淚水,他出身貧寒,自幼父母雙亡,被含辛茹苦的二嬸拉扯大,受了不知多少白眼,本以為拜入指歧真觀,即便無緣成仙,只要能入得三重境,rì后重返故里,在那小縣城中亦可算出人頭地,二嬸亦可揚眉吐氣抬起頭來做人。

他還記得當年自己被帶走時,二嬸眸子裏那不舍卻喜出望外的淚光,緊抓着手叮囑自己不要牽掛:「二嬸命硬,死不了,別惦記二嬸,咱老聞家就你這一根獨苗,一定要好好聽仙長的話,為你爹你娘爭口氣!」

但如今……

「弟子懇請師傅收回成命!」

聞歌驚愕抬頭,求情的居然是秦按劍,畢恭畢敬地道:「聞師弟雖然一時行偏踏錯,但望師傅念他只是初犯,再給聞師弟一次機會,門規亦有雲『不傷不毀不二,可擇情從輕』。在弟子看來,聞師弟固然有罪,卻並未嚴重到需逐出山門的地步。」

話語一頓,側瞧了聞歌一眼,然而聞歌從他目光中瞧見的卻不是憐憫或愧疚,而是毫不掩飾的yīn冷歹毒!

「以弟子愚見,只要聞師弟能夠交代白玉扳指的下落,略加懲戒即可。」秦按劍接着道,「在玄木崖下思過個三五年,聞師弟定能有所領悟,說不準還能因禍得福,脫胎換骨呢!」

好,好狠!

若無剛才那一眼,說不準聞歌真會以為他是良心現,此刻卻知他是要令自己死無葬身之地。玄木崖由刑堂管轄,以他刑堂長老真傳弟子身份,歲月漫漫,做些手腳再容易不過,只需逼得自己逃出玄木崖,「叛徒」一名便背定了,即便僥倖不死,天下再大,也無自己容身之所。

道博雙眉交蹙,此刻他終是動了一絲怒氣,冷冷地道:「既然只需略加懲戒便可,那關入刑堂思過閣豈不是一樣。」

秦按劍沒聽出來言外之音來,只道自己算無遺策,聞歌這下必死無疑,得意洋洋地應道:「掌門明鑒!」

陽九重yù施眼sè提醒,卻遲了一步,只見道博臉sè驟沉,正要火,一直沉默旁觀的顧意忽道:「在下也懇請掌門收回成命。」

一語既出,滿座俱驚。

道博臉sè收霽,道:「哦?怎麼,顧少俠也認為不應將他逐出山門?」

「自然不應。」顧意笑的無比歡愉,全然不似端坐刑堂,更似落于山巔絕頂處瞧雲舒雲卷得證大道,「這位小兄弟無一字虛言,自然不應被逐出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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