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謀國者

楚靈王滅了陳、蔡兩國后，開疆拓土的雄心進一步膨脹起來。他又一鼓作氣的收了許國、胡國、沈國、道國、房國、申國這六個小諸侯國，並將這六國中的貴族、大夫家族集中起來，遷徙到楚國的荊山一帶，令他們開荒種地。不用說，這批人怨聲載道，對楚靈王恨得咬牙切齒。

在收服這些小國的過程中，徐國不服。楚靈王派楚國大將司馬督率三百輛兵車去征伐，自己帶大軍進駐乾谿（今安徽毫縣東南），作為接應。臨行前，他將朝政委託給太子，並叫老臣伍舉和大夫蔡洧輔佐太子，管理國事。

公元前529年，隆冬時節，北風呼嘯，寒氣逼人。司馬督的兵馬圍住了徐國的都城。徐國人以逸待勞，堅守不降。司馬督連續攻打了一個多月，不能破城。

楚靈王見前方不能取勝，加之天寒地凍，也不想撤兵，就乾脆在乾谿這地方住紮下來，準備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再發起進攻。他在乾谿住下來之後就發現，這個地方環境優美，氣候舒適，比郢都舒服得多了。楚靈王大概對於建築有著天然的興趣，他覺得這個地方好，就乾脆叫人大興土木，在乾谿修了一座行宮。這座行宮依山傍水，環境優美，極其精巧。他從此就長期的住在這裡了。

楚靈王在乾谿的日子過的十分愜意，整天喝酒打獵，吃著山珍野味，又有美人歌舞，比郢都的楚宮還逍遙自在。他簡直就把這兒當成了第二個都城。

而此時，遠在已經滅亡了的「蔡國」，朝吳卻一天也沒閑著。他已經成了公子棄疾的心腹，但他卻把主要的心思都花在了復國的事情上。朝吳密切關注著楚靈王的動向，只要有機會，他便煽動公子棄疾打回郢都去。

公子棄疾對朝吳說：「我知道公子圍（楚靈王）已經成了眾矢之的，但要推倒他，並不那麼容易。等機會吧。」

朝吳見公子棄疾比較消極，心中頗為失望。他想，公子棄疾這麼等下去，何年何月才能等到機會？於是他決定自己干。

朝吳有個手下，名叫從觀。這個人頭腦靈活，很有能耐。更重要的是，從觀和他一樣，都是蔡國的遺民，也整天想著復國。朝吳將從觀找來，兩人密謀了幾次，辦法就出來了。

從觀說：「公子圍（楚靈王）謀殺楚共王的時候，子乾和子晳都跑了，而公子棄疾卻沒有跑，這足以說明，他是有想法的。只是他太會偽裝了，常人看不出來。既然他有野心，咱們不妨逼他一逼。」

朝吳問：「怎麼逼他？」

從觀說：「你是蔡公（公子棄疾）的親信，你不如假傳蔡公的命令，叫子乾和子晳都到蔡國來，就說公子棄疾想廢掉公子圍，擁立他們中的一人做國君。子乾和子晳肯定會來。到時候，這兩兄弟一起勸說蔡公，他肯定會同意打回郢都去。」

朝吳笑道：「此計甚妙。子乾和子晳現在都在晉國。你就辛苦一趟，親自去請他們吧。」

從觀說：「好，這事交給我。我一定把他們請來。」

出發前，朝吳和從觀找了一個蔡國的書法高手，模仿公子去疾的筆記寫了一封信。以公子去疾的口吻，誠邀子乾和子晳兩位公子前來蔡國，共同商議大事。為了保險，他們故意不說具體要商議什麼。

朝吳說：「等子乾和子晳問你，你再說出公子去疾的意思，就一個意思，趁著公子圍（楚靈王）在乾谿，郢都空虛，公子去疾帶兵偷襲郢都，然後扶他們中的一人登上王位。」

從觀說：「我明白。且看我三寸不爛之舌吧。」

三日後，從觀一人一馬去了晉國。他將偽造的書信交給了子乾和子晳。兄弟倆閱后，從觀又進行了一番遊說，子干、子晳當即表示同意。他們說：「我們在晉國寄人籬下，早就盼著這一天了。誰做國君不重要，只要我們能回楚國，我們就願意干。」

第二天一早，子乾和子晳便去向晉國大臣韓起辭行。他們謊稱在蔡國做蔡公的公子去疾有病，要去蔡國探望。韓起當然鼓勵，並給他們簽了通關文書。就這樣，子干、子晳、從觀三人帶著隨從，快馬加鞭的趕往了蔡國。

一路上翻山越嶺，風餐露宿，說不盡的辛苦。不在話下。

九日後，傍晚時分，一行人悄悄進了蔡國都城。從觀將子干、子晳帶到朝吳的府中。他對二人說：「如今，不單你們想回郢都，蔡國人也想恢復國。要成大事，有一個關鍵人物不能不見。所以我先帶你們去見朝吳。他是公子去疾的心腹。咱們商量好策略，再去見公子去疾。」

子乾和子晳紛紛點頭，於是隨從觀一起去了朝吳的府邸。朝吳當晚殺雞宰羊，隆重招待了三人。酒席間，他們趕走下人，開始仔細商量逼公子去疾就範的辦法。之後，四個人對天盟誓：戮力同心，互不背叛。

第二天，朝吳將子干、子晳帶到了公子棄疾府上。公子棄疾和子干、子晳兩年不見了，兄弟三人互述別離之苦，說到動容處，竟然抱頭痛哭。

子乾和子晳都比公子棄疾大，兩人以當哥的身份輪番慫恿公子棄疾發兵。公子棄疾被逼急了，就說：「你們別急，事關重大，容我仔細想想。」

當晚，朝吳回到府中，把公子去疾猶豫不絕的情況說給了從觀。從觀也是憂心忡忡。兩人商量了半宿，最終覺得，一不做二不休，繼續逼迫公子去疾就範。

第二日，朝吳和從觀分別在臣民中散布消息說：「楚王公子圍荒淫無道，殺其君，伐近鄰，趕走自家兄弟，不得民心，人神共怒。如今蔡公就要發兵征伐他了。爾等蔡國百姓，應該踴躍參軍，幫助蔡公打回郢都去。只有推倒昏君，咱們蔡國人才能復國。」

消息馬上滿天飛。蔡國都城中民聲沸騰，很多青壯年跑到衙門裡來問，到哪裡報名參軍。

公子棄疾慌裡慌張的把朝吳叫來，問道：「誰走漏了消息？現在百姓們都傳開了，說我要發兵攻打郢都。這可怎麼辦？」

朝吳說：「大人，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了。唯有一條路，那就是把這件事干成。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楚王帶著大軍駐紮在乾谿。郢都空虛。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公子棄疾說：「你說的容易。就我這點兵馬，怎麼敢去打郢都？」

朝吳說：「不妨。我可以親自去一趟陳國，遊說他們一起出兵。陳、蔡兩地的兵馬加在一起，足夠拿下郢都了。」

公子棄疾猶豫了一下說：「那就試試吧。倘若陳國的兵馬願意一起行動，我就出兵。」

朝吳馬上回去，吩咐從觀去陳國遊說。

從觀得令，懷著急切的心情，快馬加鞭的往陳國趕。剛進陳國就在半道上遇到了他的朋友夏齧。這個夏齧正是夏徵舒的玄孫，此時在陳國做大夫。從觀把自己的使命一說，夏齧立刻興奮起來，表示願意一起干成這件事情。

夏齧說：「你不用去找陳公了，在陳國，他不過是個擺設。我才是實權派，我說了算。」

從觀說：「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出兵？」

夏齧說：「兵貴神速，最多兩天。你我一同去會合蔡公，然後就殺向郢都。」

三日後，夏齧盡起「陳國」之兵，同從觀一起到了「蔡國」。陳國兵馬一到，公子棄疾徹底沒了退路。這時候，所有的蔡國人都知道他要殺回郢都了。公子去疾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帶齊了蔡國全部的人馬，與夏齧和兵一處，以急行軍的速度，殺奔郢都。

朝吳先潛入郢都，把消息通報給蔡洧。蔡洧長舒一口氣，當即表示願意做內應。

等公子棄疾的大軍一到，蔡洧就打開城門，放其入內。楚國內部軍民對於楚靈王早有不滿，聽說是公子棄疾打來，也不抵抗，任其控制都城。太子和楚靈王的另一個兒子被殺。朝中有幾個忠於楚靈王的大臣，一看形勢不對，紛紛逃離了出去。

公子棄疾輕而易舉的控制了朝廷。他拜子干為王。可是子干再三推辭。公子棄疾說：「你是兄長，我是小弟。無論怎樣，這王位都是你的。」

子干即位，拜子晳為令尹，公子棄疾為大司馬。

朝吳對公子去疾的做法不解，他私下對公子棄疾說：「將軍，你怎麼能將王位讓給子干呢？將來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問題呢。」

公子棄疾說：「沒錯，就因為將來還不知道要出什麼問題，所以這個王位我不能要。你想想，公子圍還在乾谿，他手裡掌握著楚國的精兵。將來還不知道會怎樣。」

朝吳這才知道，原來這公子棄疾並非泛泛之輩，是一個有深謀遠慮的人物。朝吳腦子一轉，提了一個建議：「楚王必然會殺回來。咱們不如先派人去瓦解他的軍隊。」

公子棄疾說：「你有什麼辦法？」

朝吳說：「我手下有個能人，名叫從觀。這個人足智多謀，叫他去，他一定有辦法。」

從觀果然有辦法。他偷偷潛入乾谿，在楚軍中散布消息說：「子干已經得了王位，新王有令。凡是先回郢都的，有賞。凡是后回來的，削去鼻子。凡是跟著公子圍，死不回頭的，不但要治罪，還要牽連家屬。」

楚軍的家屬都在國內，聽到這條消息，很多人就開了小差。不出數日，楚靈王的軍隊跑了三分之一之多。

又過幾日，消息傳來。新王子干派公子棄疾率兵來剿。楚靈王拔劍而起，親自帶領剩下的人馬前去迎敵。楚靈王的將士跟著他在乾谿住了很長時間，很多人長期在外征戰，已經厭戰了，再加上又是和楚國人開戰，更是不願賣命。所以一交戰，楚靈王這邊就垮了。

楚靈王帶著殘兵逃出戰陣，回頭一看，身邊只剩下一百多人。他茫然四顧，不知往哪裡去。因為他知道，天下諸侯都恨他，沒有哪個國家願意接受他。

他在人群中搜尋了一陣，連他最親信的手下鄭丹也不見了。楚靈王暗自嘆息，沒想到，竟然會弄到眾叛親離的地步。他就這麼心灰意冷的帶著人四處瞎竄，到後來，所有人都跑光了。他也不管，繼續的一人一騎的遊盪。

三天後，他餓的眼冒金星，有氣無力的倒在路邊。朦朧中，楚靈王似乎看到有人向他走來，他艱難的伸出手來，招呼那人過來。那人走近他。楚靈王說：「我是楚王，已經餓了三天了。你去幫我弄點吃的來。我一定會報答你。」

那人說：「新王有令，誰要是幫助您，不但本人要治罪，還要牽連家屬。沒人會給你吃的。」

楚靈王說：「弄不到吃的，你把腿伸過來，叫我枕一會兒。我實在睏乏，要睡了。」

那人不敢違命，只好將楚靈王的腦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讓他枕著睡。不一會兒，楚靈王就睡著了。那人悄悄摸來一塊石頭，用石頭換出了自己的腿。然後躡手躡腳的離他而去。

楚靈王一覺醒來后，發現自己頭枕著一塊石頭，禁不住悲從心中來。他強撐著身子抬起頭，看到路上來了一輛車，便喊起來：「來人，我是楚王。趕快過來。」

趕車的是個官員，一看是楚靈王，趕忙下車，向他行了禮。然後將他扶上車，拉回了附近一個村子。這官員儘其所有的招待楚靈王吃了一頓。楚靈王狼吞虎咽的吃了飯，就躺在屋裡睡下了。他哪裡睡得著？腦子裡全想的是過去的威風、奢華和享受……到了後半夜，他大哭一陣，上吊自殺了。

公子棄疾、朝吳、夏齧帶著將士，四處找不到楚靈王。只撿到了楚靈王的衣冠。

公子棄疾眼珠一轉，又想出一個計策。他把從觀叫來，詳細交代了計策。然後調撥了幾百名楚兵給他，叫從觀假冒公子棄疾的敗兵逃回郢都，去迷惑子乾等人。

從觀依計而行，領著「敗兵」就出發了。一到郢都城裡，「敗兵」就驚慌失措的四處宣揚說：「公子棄疾被楚靈王殺了。楚王的大軍跟著就要殺到郢都了。」

謠言一起，滿城皆驚。有人甚至活靈活現的說，大王的軍隊已經從東門殺進城來了。宮中的人更是驚慌。有人說，凡是跟從新王的人都要治罪。子乾和子晳比誰都害怕。兩人正商量往哪裡跑，忽然，有個將領急沖沖跑進來說：「不好了，大王殺進宮來了。趕緊逃吧。」

這一喊，宮裡的人立刻四處亂竄。子乾和子晳知道逃不掉了，兄弟倆抱頭痛哭，一邊哭，還一邊念叨：「上了公子棄疾的當了，本來在晉國待的好好的，幹嘛要回來送命啊。」就這麼哭了一陣，兄弟倆雙雙自殺了。

子干、子晳剛死不久，穿著楚國衣甲的軍隊果真進了宮，不過，這不是楚靈王的軍隊，而是公子棄疾的，為首之將正是從觀。

公子棄疾就這麼的處理了他的兩個哥哥。至此，公子棄疾才安安穩穩的登上王位，就是楚平王。

楚平王一上台，照例是大封功臣。夏齧、蔡洧、朝吳、從觀四人功勞最大，但他們都不來參加受封儀式。楚平王派人將他們找來，問道：「你們為何不來聽封？」

朝吳說：「回大王，我們不想做官，只想回歸故里。」

楚平王覺得朝吳等人肯定是想要點什麼，於是說：「沒有你們幾個，我也沒有今日。你們要什麼，可以說說。」

朝吳說：「先王圍因為滅了陳、蔡，激起眾怒，所以他有今日之敗。大王聖明，臣懇請大王效仿當年楚莊王復陳之故事。」

楚平王掃視一眼台下，問道：「你們幾個都這麼想的嗎？」

夏齧、朝吳、蔡洧、從觀一致說：「請大王恩准。」

楚平王說：「好吧，我就恢復陳國和蔡國。你們可以各回本國去做官。」

楚平王一言既出，事情就這麼定了。楚國人很快找到了陳國太子偃師的兒子公孫吳，又找到了蔡國太子公子有的兒子公子盧。楚平王叫他們分別在陳、蔡做了國君。當然，他們做的是傀儡。夏齧、朝吳、蔡洧、從觀也離開郢都，各自回了本國。

楚平王的王位是奪來的，他擔心有人反對，又做了一件收買人心的事情。他下令，允許那些被楚靈王遷徙到荊山的六個小諸侯國的移民返回本國。此令一下，許多貴族舉家遷徙。當然，其中有不少人對楚平王感激而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