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平定斗越椒

楚莊王剛回到楚國邊界，就有人來報告，斗越椒叛亂了。

事情是這樣的：在楚莊王出征陸渾的這幾個月中，楚國令尹斗越椒和大司馬蒍賈之前發生了爭鬥。表面看，事情的起因是斗越椒認為蒍賈在楚莊王面前進了他的讒言，但實際上與楚莊王親政后削弱了令尹斗越椒的權力有關。

按常理說，楚莊王和斗越椒是君臣關係，君要削弱臣的權利，臣沒什麼好反對的。但斗越椒卻不服。這是什麼原因呢？

要說清楚這個事情，還得從斗越椒的背景說起。

斗越椒出生於楚國的若熬氏家族。這個家族的先祖是楚國王族熊儀的一支。在楚國崛起的歷史中，這個家族人才輩出，為楚國的擴張和強大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從楚文王時代起，若敖氏家族就曾經出過斗伯比、斗廉、斗子文、斗班等一批賢能之臣。到斗越椒這一代，若熬氏家族光是令尹就出了十二人。

若敖氏家族的顯赫在楚穆王時代達到了鼎頂峰。楚穆王為了削弱若熬氏的勢力，曾重用成得臣的兒子成大心和成子孔，試圖制衡若熬氏，但作用不大。後來，成子孔就因為和若敖氏作對，被若熬氏家族謀害致死。可見其勢力之龐大。

斗越椒這個人不僅承襲了若熬氏家族子孫普遍擁有的傲慢、驕縱等性格特徵。而且還不是個泛泛之輩，首先他能力出眾，其次斗越椒武藝超群。他尤其精通射術，號稱楚國第一箭。這樣一個有本事，有背景，又大權在握且驕橫自負的人，怎麼可能對剛剛即位的楚莊王輕易就範呢？

這裡插入一個傳說，來說明斗越椒的與眾不同。據說，斗越椒出生的時候，他的伯父斗子文看過他的相貌，心中十分驚駭，便對他的兄弟也就是斗越椒的父親斗子良說：「這孩子天生異相，其形有若熊虎，其聲幾似豺狼。將來一定會闖下大禍。」

斗子良說：「大哥，相貌乃上天所賜，或許不是禍，說不定是個奇異之才呢。」

斗子文說：「我看到的是災，而不是福。我勸你還是儘早殺了他算了，免得將來連累整個家族。」

斗子良當然不肯那麼做。斗越椒活了下來，並漸漸長大。他果然與眾不同，他不僅聰明，而且性格剛猛，甚至是霸道。後來，斗子文臨死的時候對他的家人說：「如果將來斗越椒掌了楚國大權，你們就不要待在楚國了，都趕快逃到國外去吧。免得受他拖累。」這種話自然沒什麼人信。於是斗子良悲切的說了句：「若敖鬼餒啊。」

古人認為，人死後要變成鬼，鬼也要像活人那樣吃東西。這些吃的東西要從後人的祭祀中來。有人祭祀的鬼就不愁吃的，沒有人祭祀的鬼，自然就會餓著。斗子文說「若敖鬼餒」，意思是若熬氏將來會後繼無人。

楚莊王2年，若熬氏家族的斗克聯合公子燮發動過一場內亂，一度劫持了楚莊王。斗越椒站在楚莊王一邊，幫助王室平息了斗克的叛亂。他也因此大權獨攬。

年輕且剛即位的楚莊王為了避開斗越椒的鋒芒，於是採用了一個韜晦之計，他裝作無能的樣子，過起了渾渾噩噩的日子。三年後，楚莊王積聚了力量，君位也基本坐穩了，他才開始親政。這才有了所謂「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故事。

楚莊王要親政，必然要收回權力，這就不可避免的和令尹斗越椒發生了衝突。只不過，在最初的階段，這種衝突還在暗中，還沒有公開化。

正是因為有這些微妙的角逐，楚莊王在遠征陸渾時，做了一個特殊安排，他將朝政交給了令尹斗越椒，把軍隊交給了大司馬蒍賈。意思很明顯，就是想叫大司馬蒍賈來牽制斗越椒。

斗越椒當然不吃這一套，他覺得，楚莊王遠征陸渾，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率先向蒍賈發難。斗越椒先是扣押了蒍賈，然後一舉佔領了郢都。這就是公開向楚莊王宣戰了。

楚莊王進了楚國之境，又有人來報告，說斗越椒佔據了郢都，還殺了大司馬蒍賈，現在已經發兵前來阻截大王。

楚莊王大吃一驚，命令兵馬加快行進，準備趕回去平亂。不料，兵行兩日，就在漳澨與斗越椒的人馬相遇。兩軍一交戰，楚莊王很快敗下陣來。楚莊王退到了皋滸。斗越椒就追到了皋滸，並在城外兩里處安營紮寨。

楚莊王為何一觸即潰呢？

原來，斗越椒的父親斗子良曾是楚國的大司馬，斗越椒出身將門，不僅有武藝，還懂作戰。更主要的是，斗越椒原是楚國大將成得臣的部將，曾經跟隨成得臣東征西討，還參加過「城濮之戰」，算是有勇有謀的將領。而楚莊王不同，他完全是個新手，加之，楚莊王的軍隊已經在外征戰了幾個月，人困馬乏。兩邊一比，斗越椒以逸待勞，楚莊王乃疲憊之師。所以，只一戰，楚莊王就敗了。

楚莊王召集大臣伍舉、大將樂伯等開了個會，他提出了議和的想法。

大將樂伯說：「大王，斗越椒這是造反，怎麼會議和呢？」

楚國大夫伍舉笑道：「我同意議和，有三個好處：其一，如果斗越椒答應議和，那麼楚國就能避免一場內耗；其二，斗越椒不答應議和，我們至少可以爭取到時間，可以好好謀劃下一步的行動。其三，大王念及若熬氏歷代功勛，給了他改過的機會，如果他不要，他就不在理，無理寸步難行。所以我贊同議和。」

樂伯說：「說的輕巧，你說和就和了？斗越椒是什麼人？你不是不知道。他怎麼會相信你要真心議和？」

楚莊王說：「那就給他一個有分量的抵押。」

伍舉和樂伯等人都望著楚莊王，看他要拿什麼來做抵押。楚莊王繼續說：「我拿三代之子做抵押，你們看夠嗎？」

伍舉笑道，說道：「夠了。足夠了。」

樂伯問：「什麼三代之子？」

伍舉說：「從大王這兒算，往上數三代。你說夠不夠？」

樂伯明白了，楚莊王是想拿楚文王、楚成王、楚穆王的子孫做人質，抵押給斗越椒，表示議和的誠意。大家都覺得夠分量了。

楚莊王派使臣去了斗越椒的大營。斗越椒一聽這種議和條件，便嘲笑道：「我現在控制著郢都，莫說三代子孫，什麼人的子孫都在我手裡。他還拿這種條件來抵押？你回去告訴他，別那麼天真，我不是小孩子。你們好好準備打仗吧。」

使臣回來，把斗越椒的意思一說，楚莊王等人又開始琢磨起來。只能打了。而且只能勝，不能敗。但是如何取勝呢？他們琢磨了半宿，還是沒有想出辦法來。

第二日晚，幾個人又湊到一起研究辦法。伍舉獻策說：「我找當地人問過，出城五里，有一條清水河，河上有座橋，叫做清水橋。此地兩面有山，可以伏兵。我們只要將斗越椒引到清水橋來，必能圍而殲之。」

樂伯說：「在橋的左邊設伏，還是在右邊設伏？」

伍舉說：「兩邊都設。大王伏於右，派唐狡等人埋伏於左。他過河，則大王擊之；他不過河，則唐狡擊之。一旦開戰，我們就左右呼應，兩面夾擊。只要他來，就跑不了。」

樂伯說：「那我在哪面？」

楚莊王說：「你去挑戰，務必將斗越椒引至清水橋邊。」

伍舉說：「此時正是初秋，我們正好趁夜而出。將士卒埋伏在河谷之山林間。」

楚莊王說：「伍大夫，樂將軍，你們二位一起去布置。兩日後開戰。」

一切準備就緒后，樂伯領了一股人馬前去挑戰。斗越椒親自出戰。兩軍廝殺一陣，樂伯佯裝敗退，斗越椒根本沒把樂伯放在眼裡，只道他是真敗，便一路追殺。樂伯且戰且退，斗越椒窮追不捨，不知不覺中，他們就進入了清水河谷。

樂伯奔到清水橋邊，縱馬上橋，帶著兵就過了河。斗越椒追到河邊，忽然勒住了馬，叫軍隊停下來。他的部將問：「將軍為何不追了？」

斗越椒用馬鞭一指說：「看樣子，河對面有埋伏。」

就在他觀望猶豫的時候，只聽得對面一聲鼓響，叢林間殺出無數楚國兵馬，他們嗷嗷叫著奔到了河邊。斗越椒一看，哈哈大笑，指著對岸說道：「熊呂（楚莊王的名字）根本就不會打仗，設了伏，也要等我過去嘛。我還沒過河，他就暴露了。」

斗越椒的部將問：「將軍，是殺過去，還是撤？」

斗越椒說：「先看看再說。」

此時兩邊士卒隔著河相互放箭。但是河面太寬，射出的箭大多掉在岸邊或水裡。斗越椒皺了皺眉，就在他猶豫要不要渡河的時候。忽然，有一人站在橋上向他喊話：「斗將軍，聽說你是神箭手，我和你比一比，如何？」

斗越椒一聽便來了氣，他想：「在楚國，誰都知道我是神射，從來沒人敢和我比射箭。今日是怎麼了，來找死啊？」他打馬上前，遠遠一看，對面橋上站了一名年輕人，正在那裡揮著弓叫喊。

此人叫做養由基，是樂伯手下的一名牙將。養由基從小受高人指點，在山中苦練數十年，練成一手精妙射術。他早聽說了斗越椒的大名，只是無緣相見。所以他一看見斗越椒在河對岸，便出動請求出戰。

養由基搖動著手裡的弓，繼續叫道：「斗將軍，河面太寬，士卒們射不過去。不如你我兩人，互射三箭，以定勝負。將軍意下如何？」

斗越椒想：「你算什麼東西，我才懶得和你比呢。不如一箭滅了你算了，免得聽你呱噪。」於是他高傲的說：「和我比箭，可以。但要我先射。」

養由基笑道：「悉聽尊便。將軍，你先請。」

斗越椒跳下馬，走上橋頭，剛站成一個弓箭步，就抽弓搭箭，嘭的一聲放了一箭。那支箭來得刁鑽，快如閃電，不偏不倚的直奔養由基面門飛去。橋頭那面，養由基抬起弓來，輕輕一隔，那支箭就擦著他頭盔上的紅纓飛了過去。斗越椒暗吃驚，緊接著就射出第二箭。這一回，養由基看得仔細，只見他猛的一蹲，那支箭又躲了過去。斗越椒大怒，以長弓指著對岸，叫道：「有本事你別躲。」

養由基嬉皮笑臉的說：「好啊，不躲就不躲。看你射得中不。」說完，便挺值身子，站成一個木樁的樣子，等著斗越椒來射。

斗越椒連射兩箭不中，真覺得沒面子，他緩緩摸出第三支箭，拿在手中，從箭鏃看到羽翎，似乎心有不舍，而眼睛卻偷偷瞄著橋對面的養由基。忽然間，他以快似閃電的動作，拉圓了弓，嘭的一聲，射了出去。此時，兩岸將士都在看他，冷不丁的聽到一聲弦響，眾人皆驚。久經沙場的人都知道，這一箭太冷，太快，太有勁道，一般人就算是身手再快也難以避開。

然而，養由基早有準備，弓弦一響，他便動了身子，箭飛來，只見他伸手一抓，那支箭便抄在手中。養由基撫摸箭身，讚歎道：「好箭，真是一支好箭。不用可惜了。」說完，便將那支箭搭在弓上，對斗越椒喊話說：「將軍，你射完了，該我了。」

斗越椒三箭不中，心中已經慌亂，他知道，遇到高手了。但是當著全軍將士的面，他只好按照約定站在那兒當養由基的靶子。他在心中默默念叨：「氣定神閑，集中注意，集中注意。」

養由基拉滿了弓，做出欲射的樣子，卻突然的空放了一箭。斗越椒聽到弦響，向左一閃，卻不見箭來。再一看，養由基那支箭還在弓弦上，他趕忙調整姿勢，重新站好。

養由基調笑道：「將軍莫慌，小將我試一下弓。」緊接著，又是一聲弓弦響。斗越椒又是一躲。原來還是虛射。斗越椒被激怒了，他抬起手，剛要指責養由基調戲他。卻不料，弓弦又響了。這次他來不及躲了。那支由他射向養由基的箭神鬼莫測的飛了回來，噗的一聲插在他的脖子上。斗越椒叫都沒叫一聲，便撒手扔了弓，仰面向後倒了下去。

斗越椒的左右一擁而上，趕緊將他接住。卻見他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斗越椒的部下們一見主將被殺，立刻軍心大亂。不知哪位將軍喊了一聲「撤」，兵馬頓時騷動起來，不一會兒便亂糟糟向後退卻。

河這邊，楚莊王一陣狂喜，當即喝令，擂鼓追擊。一時間，王師從橋上，從河中，一窩蜂的向對岸衝去。埋伏在斗越椒身後叢林中的楚軍也殺了出來。楚將唐狡一馬當先，逢人便砍，遇馬便刺。斗越椒的人馬鬼哭狼嚎，哪裡還有心抵抗？只恨跑的沒有兔子快。不消片刻功夫，樂伯等人也殺過了河，兩面夾擊，叛軍大敗。三分之一被王師斬殺，其餘全部投降。

當晚，楚莊王進了皋滸城，大擺宴席，犒勞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