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桃園事變

趙朔遣散了隊伍，只留下四個心腹，加上趙盾，一共六人，剛好坐滿兩輛兵車。趙盾在前，趙朔斷後，急急忙忙出了絳城西門。

行不到一里，迎面來了一小股人馬。為首一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他坐下騎著一匹菊花驄，這馬膘肥體壯，配金鞍掛紋飾，一副富貴派頭。他身後跟著兩輛戰車，車上拉著麋鹿、野豬、野兔、野雞等獵物，一看就是剛剛打獵回來的。馬上那人見趙盾迎面而來，趕緊驅馬上前，躬身行禮，口中說道：「伯父這是要往哪裡去？」

原來，此人正是趙穿。趙穿是趙盾的侄兒，同時又是晉襄公的女婿，當然也就是晉靈公的姐夫了。

趙盾也不隱瞞，把宮裡剛剛發生的事情，以及他們準備逃到國外去的想法說了一遍。

趙穿勸阻道：「伯父，你這一走，不但我們趙家沒了大樹，就是晉國也失了棟樑呀。」

趙盾說：「眼下這情況，我不走又能如何？」

趙穿說：「要不你們先去河東躲一躲。我自有辦法讓你們回來。」

趙盾猶豫起來。他當然不想走，可是不走行嗎？今天的事情已經擺明了，晉靈公和屠岸賈容不下他。而他又不願意對晉靈公採取過激手段，唯一的出路，只能是自己離開。但是趙穿這麼一說，他便有了某種期望，他完全明白趙穿說的「我自有辦法是怎麼回事」是怎麼回事。那正是他不願意做的事情。趙盾想，趙穿願意做，就讓他去做吧，只要不把自己扯進去就行。趙盾甚至希望趙穿把事情做成。當然，他也有點於心不忍。他就這麼猶豫著，既擔心趙穿沒用，又擔心趙穿太有用。

趙穿見他半天不說話，便安慰說：「伯父，你儘管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說了，我自有辦法。」

趙盾說：「那就這樣，我們先去河東躲一躲。等你消息。」

趙盾表了態，趙穿也就吃了顆定心丸。兩邊道過別，趙穿帶著隨從回了城。

三日後，趙穿憑藉自己是晉襄公的女婿、晉靈公的姐夫的身份進了宮。見到晉靈公后，他說：「趙盾得罪了主公，我做為趙家的人也有罪，請主公革去我的官職吧。」

晉靈公笑道：「趙盾欺負我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生他的氣。這事跟你沒關係。你就放心吧，繼續帶你的兵。」

趙穿躬身道謝。晉靈公繼續說：「其實我也知道，趙盾也是為我好。不過，他總是小題大做。我不就是貪玩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趙穿諂媚的笑道：「哎，趙盾是老糊塗了。您做了國君，要是不能享盡榮華富貴，那還不如不做。主公，你知道齊桓公有多少美人兒嗎？」

晉靈公來了興趣，他湊近了問：「我猜也有十多個吧？不過，我也不太清楚。你說多少？」

趙穿說：「十多個？太少了。他的後宮中全是美女。夠猛吧？所以他就做了霸主。還有咱們的先君文公。他老人家六十歲了，還娶了秦穆公的女兒，他也做了霸主。猛不猛？主公，你如今年輕力壯，要做大事，就得學學他們。要多找些美女來，你才能變得勇猛。」

晉靈公聽了趙穿的話，心花怒放，他說：「這個事叫誰去辦呢？」

趙穿說：「屠岸賈。他對你最忠誠了，再沒有誰能夠比得上他合適了。你不用他，用誰呢？」

晉靈公呵呵一笑說：「對對對，就叫他去。」

就這樣，屠岸賈被晉靈公派出去搜羅美女了。

屠岸賈一走，趙穿又來對晉靈公說：「這屠岸大夫不在，您又常去桃園玩。我擔心您的安全。這樣吧，我從我部下里選兩百人來，專門守護桃園。主公意下如何？」

晉靈公高興地說：「很好，很好。你想得很周到，去辦吧。」

趙穿挑選了兩百個士兵，送給晉靈公。晉靈公一看，這兩百人各個精壯，而且紀律嚴明，心裡十分滿意。他把趙穿大大的誇獎一番，並邀請他到桃園玩耍。

趙穿是晉靈公的姐夫，雖然有君臣關係，但是玩高興了，他也放得開。晉靈公年方二十餘歲，正是個貪玩的大孩子。趙穿比他大不了多少歲，又刻意討好他，晉靈公因而很快喜歡上了趙穿。從此，趙穿也成了桃園裡的常客。晉靈公時不時的就會把他叫來喝酒玩樂。

一晃半個多月過去。趙穿悄悄安排手下兩個軍官經常和晉靈公的宮廷衛隊的軍官鬧摩擦。宮廷衛隊的軍官知道趙穿的身份，一直隱忍不發。

有一天，晉靈公和趙穿正在樓台上喝酒，忽然聽到樓下傳來打鬥聲和兵器碰撞的聲音。兩人一起奔到樓台護欄邊往下看，只見趙穿手下的一個軍官正和宮廷衛隊的一個軍官在比劍，兩人你來我往，殺得十分兇狠，完全就是在戰場上廝殺一樣。晉靈公喝叱道：「都給我住手，為何打鬥？」

宮廷衛隊軍官停了手，用手一指對面的軍校說，向台上回話說：「回主公，此人屢次三番羞辱我們。」

趙穿在台上接了話，問自己的手下說：「趙沖，你好大膽子，竟敢羞辱主公的衛隊。」

那名叫做趙沖的軍校說：「稟將軍，我沒有羞辱他。我只是問他可曾上陣殺敵，斬首幾人，擒獲幾人？沒想到，他不服，就要和我比劍。」

宮廷衛隊的軍官說：「將軍，休聽他胡說。這趙沖屢次嘲笑我們打仗躲在後面，從來不敢往前沖。說我們都是一群虛張聲勢的人。」

趙穿笑道：「沒錯。宮廷衛隊本來就應該護衛主公，當然不能往前沖了。」

晉靈公不耐煩的擺擺手，對台下說：「都回去職守，不準再打鬥。散了，散了。」

這件事之後，趙穿的士兵中又有人和宮廷衛隊中的士兵發生了摩擦。而且不至一次。趙穿對晉靈公說：「主公，我這些兵都是上過戰場的，全是些粗人。把他們和你的衛隊安排在一起，難免要發生摩擦。我看，把我人撤了算了。」

晉靈公說：「你的人乾的挺好。何必撤呢？」

趙穿說：「我怕主公心煩。」

晉靈公笑道：「不會，不會。我看這樣吧。把他們岔開。你的人職守一日，我的衛隊職守一日。兩邊不見面，自然就沒有摩擦了。」

趙穿迎合說：「主公英明，這個辦法最好。」

其實，趙穿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他就想調開晉靈公的衛隊，好讓自己的人有機會控制桃園。當然，趙穿的這些心思，對於從小在蜜罐中泡大的晉靈公來說，他完全看不透。

這一天，輪到趙穿的人職守。晉靈公和往日一樣坐在樓台上，享受著清風美景，品嘗著美味佳肴，耳聽古琴，手攬美人，當然還有趙穿陪著他聊天喝酒。

趙穿今天特別殷勤，他頻頻勸酒，不多時，晉靈公便熏熏然不能自持了。趙穿見晉靈公面紅耳赤，半躺在座椅上，有點迷迷糊糊的樣子。他便悄悄起身，走到樓台邊，向下一揮手。

趙沖等人早就等在樓下，看到信號，便一窩蜂的往樓上沖。晉靈公猛聽得樓板咚咚作響，心中一驚，問趙穿：「他，他，他們上來做什麼？」

趙穿笑道：「他們見主公高興，跑上來討賞。給他們賞點酒喝就行了。」

說話間，十幾名士兵已上了樓台，呼啦一下就像鐵通一樣將晉靈公圍了起來，長戈、利劍之鋒全部指向晉靈公。晉靈公這才發現不對勁，他申長脖子，望著趙穿說：「你，你們，你們想幹什麼？」

趙穿臉色一變，說道：「他們想問你討要一個人。」

晉靈公急切的問：「誰？」

趙穿說：「相國，趙盾。」

晉靈公一下氣軟，說道：「姐夫。你放我一馬。我馬上下令叫相國官復原職，行不？」

趙穿冷笑說：「不行。有你在。相國怎能回來？」

晉靈公聽到這話，心裡一急，就站了起來。士兵們哪裡容得他亂說亂動，在一陣兵器的碰響聲，晉靈公的脖子上立刻架上了幾隻長戈。他又被按回在座椅上。

趙穿向趙沖使了個眼色，舉起一隻手掌，向下一砍。趙衝上前一步，一劍便將晉靈公砍翻在地。接著，另外兩個軍校也上前去，一人一劍，分別扎在晉靈公的胸前和肚子上。晉靈公慘叫兩聲，雙手捂住傷口，鮮血噴涌，而人卻在地上打滾。

一個士兵看到他掙扎不死，心中有點不忍，上去一刀，便將他喉管割斷。

趙穿見晉靈公已經斷氣，喊一聲撤，一伙人呼啦啦風也似的出了桃園。轉眼便走的無影無蹤。

士會得到消息后，帶了幾個大臣和一隊兵馬飛馳而來。他們進了桃園，眼前依然是鳥語花香、蜂飛蝶舞的樣子，但園中空無一人，透出一種死一樣的沉寂。

士會率先爬上樓台。晉靈公的屍體蜷縮於空蕩蕩的地板上，幾隻蒼蠅圍著屍體上下翻飛，嗡嗡直叫。士會緊走兩步，蹲下身子去查看，只見屍體已經僵硬，地板上的血跡已凝固、變暗。士會搖搖頭，站起身來，叫士兵們把屍體收斂了。又對同來的大臣們說：「事已至此。咱們回吧。」

一個老臣說：「此事多半是趙家所為。」

士會白了那人一眼，說道：「天知道。」

桃園事變的的消息很快在絳城傳開了。軍民聞之，不但不悲，反而竊喜。有人說，是趙家乾的。有人說，趙家這是為國除害。朝中大臣揣著明白裝糊塗，沒人議論趙穿，也沒有人把這事跟趙家扯到一起。

大家都知道，趙盾就要回來了。

幾天後，趙盾從河東趕回來。他一回來便去哭靈。他是真哭。有人被感動了，說趙盾仁心寬厚。但也有人責怪趙盾說：「這樣的昏君，人皆恨之，為何相國偏偏要痛哭？」

趙盾說：「無論如何，他是君，我是臣。國君死了，做臣子的豈有不哭之理？」

由於晉靈公才二十來歲，還沒有兒子。所以趙盾與士會等大臣商量后，決定立晉文公最小的一個兒子公子黑臀繼位。不過，公子黑臀並不在晉國，而是在洛邑。趙盾於是派了趙穿帶兵去洛邑接人，這是個一箭雙鵰的安排，一則可以讓趙穿和新君拉進關係，同時也向眾人表明一個態度：趙穿在桃園所做的事情將不被追究。

公子黑臀回來后，順利的登上了君位，就是晉成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