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欺人太甚

夷吾為了壓服民心，採用了鐵腕政治，該殺的不該殺的，只要撞到他的刀口上，全都是死。大臣們死的死逃的逃，留下的都是經過清洗的、聽話的。他的君位還就這麼坐穩了。

公元前647年，晉惠公4年，晉國發生了大旱災。有些地方赤地千里，顆粒無收。老百姓挖草根剝樹皮賴以充饑。晉國實在支撐不下去了。

晉惠公召集群臣，商議到各國借糧的事情。郤芮說：「秦國離得最近。也是唯一一個有能力幫咱們的大國。我看，咱們還是趕緊派人去向他們借糧吧。」

晉惠公夷吾說：「河外那五座城還沒有給他們，他們怎麼會把糧食借給咱們。」

郤芮說：「現在國內鬧著飢荒，天天都有人餓死，已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了。管不了那麼多了。能不能借到糧食，試一試再說。」

晉惠公於是派了使臣到秦國去借糧。

秦穆公召開朝議。他說：「晉國那五座城還沒有給咱們。現在他們鬧了天災，向我們買糧食。你們說，給還是不給？」

丕豹說：「臣以為不能給。他們鬧飢荒，國內混亂，咱們正好趁這個機會發兵，可以一舉將他們拿下。」

公孫枝說：「五座城不給，那是人禍。鬧飢荒，那是天災。這天災說不定會落到誰頭上。所以臣以為，還是應該把糧食賣給他們才對。」

蹇叔說：「公孫將軍所言正是。看在晉國百姓的生死上，也應該救濟他們。」

百里奚跟著附議說：「救濟災荒，幫助鄰國，這是大道理。咱們該救。」

丕豹說：「夷吾是個昏君，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咱們現在打過去，可以輕而易舉的把他推翻。」

由余說：「鄰國落難，你卻用兵。怎麼說也不在理上。」

秦穆公說：「得罪咱們的是夷吾，咱們不能為了一個夷吾，而不顧晉國的百姓。我意已決，把糧食賣給他們。」

蹇叔帶頭高呼：「主公英明」。眾臣也跟著讚揚。蹇叔從這兒就鐵了心的待在了秦國，再也沒想回鹿鳴村的打算了。

秦穆公把大批糧食運往晉國。一時間，黃河、渭河、汾河上都是運糧的船。晉國百姓沿途歡呼，甚至編了歌謠來頌揚秦穆公。

由於秦國的幫助，這一年，晉國總算渡過了難關。可是，誰也不曾想到，接下來卻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646年，秦國發生了旱災。如同當時的晉國一樣，也是大面積歉收。國內鬧起了飢荒。秦國人理所當然的打算向晉國買糧食。秦穆公說：「幸虧去年咱們把糧食賣給了他們，要不然，現在就沒臉去向他們買糧了。老百姓都說好心有好報。我看，這話說的沒錯。」

眾臣都說秦穆公有先見之明。秦穆公也挺得意，派泠至為使，到晉國去借糧。

泠至當天就帶著隨從往晉國趕。一路上烈日炎炎，乾裂的土地在車輪的碾壓下騰起塵煙。他舉目四顧，滿世界皆是乾枯的荒草和光禿禿的灌木，看不到一絲生機。泠至顧不得自身，甚至顧不得已經跑到口吐白沫的馬，只叫車夫打馬飛馳。他就這樣不分晝夜的趕到了晉國都城絳城。

泠至見了晉惠公，說明了來意。晉惠公眼珠一轉，叫他先在國賓館住下，待他開了朝議后再做答覆。泠至一聽這話，當場就火了，他想，去年你們遭災，我們給了糧食；今年我們遭災，你們難道不應該賣糧給我們？這還用商量？但他又想，自己是來求人的。於是只好壓住火，退了出來。

晉惠公和呂省、郤芮等人一合議，他們認為，去年秦國把糧食賣給晉國，純粹是因為秦國人走錯了一招棋。這擺明了就是壯大敵人而削弱自己嘛。咱晉國人絕不會幹那種傻事。朝廷上多數人都贊同晉惠公和呂省、郤芮的主張。有人甚至提議：趁此機會約上樑國，對秦國用兵。

當然，也有極小一部分大臣反對，他們建議：還是應該像秦國那樣，幫助鄰國。但是這種聲音很微弱。因為晉惠公早已經把他的朝廷清洗了很多遍，大臣們都知道反對的下場。

不幫助秦國的主張佔據了絕對多數。最後，晉國朝廷一致決定，不給糧食。

第二天，泠至再來。晉惠公說：「晉國一連好幾年遭災，去年得到你們幫助，勉強過去了。今年我們的糧食還不夠吃。目前就算有心幫助秦國，也是愛莫能助啊。」

泠至壓著火說：「秦、晉是近鄰，又是親戚，當屬一家人。那五座城的事情我們不提了。去年，我們運了大批糧食給你們。今年，我們遭了災，你們好歹也得支援一下吧。你們要是拒絕，我回去也沒法交差啊。」

呂省暴躁的說：「上次你跟丕鄭來，想誆我和郤芮到秦國去，幸虧被我們識破了。這次又是你來，還想耍什麼花樣？回去告訴你們君主，要糧食可以，派你來不行，得派一支軍隊來。」

泠至見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知道沒有迴旋餘地了，只好灰溜溜的回了秦國。

秦穆公和大臣們聽說晉國不但不幫忙，還想趁火打劫，各個氣的咬牙切齒。君臣一致表示，要和晉國打一仗。就算吃草根樹皮，就算砸鍋賣鐵，也要和晉國一較高低。

公元前645年，秦穆公得到消息，說晉惠公正在秣馬厲兵，準備對秦國用兵。秦穆公想，夷吾還真想趁火打劫啊。他一怒之下，決定發兵晉國。

秦穆公命蹇叔和由余輔助太子監國，命孟明視鎮守邊界，防止西戎偷襲。然後，以丕豹為先鋒，公孫枝率右軍，公子縶率左軍，自己統御中軍，以百里奚為軍師，白乙丙和西乞術為將，發兵車四百輛殺奔晉國。

秦軍到達韓源，晉惠公親率六百輛兵車早已等候在那兒了。兩軍對壘，排開陣勢。晉惠公派人出陣說：「我們等候多時了，你們要是識相點，現在退回去還來得及。要是不退，就算晉侯想退，晉國的將士們也不答應。」

秦穆公派公孫枝出去回話說：「夷吾聽著，你要當國君，我們就立你當國君。你要糧食，我們就支援你糧食。現在你要打仗，我們怎麼能不奉陪呢？」

秦穆公對著秦國將士高聲喊話說：「晉國以怨報德，實在是欺人太甚。老天自有公道，秦國必勝。」秦軍將士跟著怒吼起來。秦穆公抽出青銅劍，向前一指，秦國軍隊左中右三路，同時出擊，大軍如潮水般的向晉國軍隊撲過去。

晉國大將韓簡抵擋秦穆公的中路軍；屠岸夷率一隊人馬抵擋住白乙丙；晉惠公的中軍和公孫枝的人馬絞殺在一起。

公孫枝本是大力士，手中的那桿長矛又重又長，他舞動著那桿長矛左刺右劈，無人能夠抵擋。他的喊聲如驚雷一般，聞之喪膽。晉惠公的中軍被他那隊人馬殺得紛紛逃竄。

晉惠公的戰車上套了四匹沒有上過戰場的新馬，公孫枝殺到近前晉惠公車前時，大吼一聲，那些馬驚得拔足狂奔，把晉惠公拉到了一個爛泥坑中。晉惠公的驂乘揮起馬鞭一頓狂抽，但馬車還是出不了泥坑。晉惠公急的大喊救駕，頃刻間，一群晉國士兵便將他團團護在中間。公孫枝見殺不進去，便叫士兵放箭。晉軍也很頑強，居然冒著箭雨國發起了反衝鋒。一時間，兩邊來來回回，形成了拉鋸戰，殺得不可開交。

秦穆公這邊，西乞術抵擋不住晉國大將韓簡，白乙丙又被屠岸夷的人馬纏住，秦穆公只能在一群士兵的保護下且戰且退。韓簡緊追不放，眼見得就要追上了。秦穆公仰天長嘆：「嗨，想不到，我就要做晉國的俘虜了。」

危機時刻，斜刺里忽然殺出一群刀斧手，初略一看，約有三百餘人。只見他們披頭散髮，身穿破衣爛衫，手裡輪著斧頭，見到晉軍就砍。韓簡大吃一驚，以為中了埋伏，趕緊停止追擊。不料，他剛剛停下，正在觀望，那些刀斧手就衝到了他面前，一陣刀劈斧砍，晉軍人仰馬翻。韓簡喊一聲「撤」，自己就打馬先逃了。

秦穆公和西乞術這邊解了困。公孫枝和白乙丙那兩隊人馬也漸漸佔了上風。晉軍開始潰敗。秦穆公很機靈，他立刻帶著這些兇猛的刀斧手加入了戰鬥。頓時，秦軍士氣大振，晉軍很快就垮了。

晉惠公的馬車陷在坑裡始終出不來，他見秦國士兵漸漸圍攏，便跳下兵車準備逃走。此時公孫枝像猛虎般殺到，他手裡那桿長矛就像趕鴨子的長竹竿，所到之處，晉國士兵紛紛逃散。晉惠公的衛隊早就所剩無幾，留下的殘兵敗將見公孫枝如此兇猛，發一聲喊，也跟著敗兵四處逃竄。晉惠公孤零零的被甩在後面。公孫枝追上去，大喝一聲：「哪裡走。」手裡的長矛便壓在了晉惠公的肩膀上。晉惠公腦袋一縮便趴在了地上。秦國士兵蜂擁而上，頃刻間便將他綁了。

晉惠公被俘，晉國軍隊立刻做鳥獸散。秦國軍隊四處追殺了一陣子。秦穆公即下令收兵。

公孫枝押著晉惠公來獻俘，秦穆公看了一眼晉惠公，便令人押下去。然後他清點了一下將士，唯獨不見白乙丙。秦穆公令士兵趕緊去搜尋。

不一會兒，幾個士兵從不遠處的一個山坡上抬著兩個人回來。秦穆公看時，一個正是白乙丙，另一個是屠岸夷。

原來，晉軍潰敗時，屠岸夷想逃，白乙丙跟在後面猛追，追到山坡上，兩人對打起來。屠岸夷頗有些武藝，白乙丙武藝差一點，但是年輕，拚命。兩人打到最後，都負了重傷，械鬥也變成了肉搏，最終雙方精疲力盡，都昏死在山坡上。

秦穆公看了白乙丙的傷勢，叫人把他放在兵車上。他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屠岸夷，下令斬首示眾。

此時，三百餘名刀斧手紛紛聚攏過來。秦穆公問：「你們是什麼人，為何捨命救我？」

領頭的說：「主公，我們都是些山野之人，聽說主公和晉國人開戰，我們專門跑來報恩。你忘了？當年我們偷了你的馬，你對我們有不殺之恩呢。」

秦穆公哦了一聲，這才想起來，確實有這麼一檔子事。那是多年前的事情。當時，秦穆公去梁山（即今日之岐山）打獵。晚上發現少了幾匹馬。第二天，找馬的士兵發現一群山民聚集在一個山坳中吃馬肉。有人建議秦穆公將那些偷馬賊抓來問罪。秦穆公說：「為了幾匹馬殺他們，聽起來，顯得我小氣。算了，反正馬已經不能復生。不如送他們兩壇酒，讓他們吃個痛快。」於是，秦國士兵便拿了兩壇酒送給那些偷馬賊。那些偷馬賊由此感念秦穆公的恩德，始終想著報恩的事情。

秦穆公見這三百刀斧手剽悍勇猛，便對領頭的說：「你們跟我回秦國吧。我把你們編入軍隊。」

領頭的說：「謝謝主公看的起我們。不過，我們這些人都自由慣了的。還是讓我們回去種地吧。」

秦穆公也不好勉強，便賞了他們很多金銀財物，讓他們仍舊回歸山野。秦軍班師回朝。

三五天後，大軍到了秦國都城雍城下。正欲列隊進城，前面飛馬來報，城門口有一群宮女攔住了去路，說是非要見主公不可。秦穆公打馬上前，親自去看。

這一看他就納悶了——這群宮女全是夫人穆姬身邊的人。秦穆公問她們為何要攔路？宮女們告訴他：夫人聽說秦國兵馬抓到了晉國君主，便在宮中的後花園里架起一堆乾柴，自己坐了上去。她讓人傳話給秦穆公：「晉國君主被俘，她也沒臉見主公了。主公什麼時候把夷吾押解進城，她就什麼時候點火**。」宮女們還說：「主公要是饒了晉國的君主，那就是饒了夫人。」

秦穆公知道穆姬的性子，她是十分剛烈的，說得出，做得到。於是撓了撓頭皮，對宮女們說：「你們趕快回去告訴夫人，我這就放了夷吾，請夫人趕緊從柴堆上下來。」

秦穆公叫人把夷吾牽來，對他說：「你姐求我放了你。我看在你姐的面子上，給你一條生路。不過，我告誡你，做人要有點德行，以怨報德，遲早還會有今日。」

晉惠公耷拉著腦袋，不停的認錯，謝恩，並承諾，他只要回了晉國便叫人把河外那五座城交割給秦國。為了證明自己這次說的是真的，晉惠公還提出，他可以叫晉國太子圉來秦國做人質，並且還指天發誓說，要與秦國重新和好。

秦穆公笑道：「行，我答應放你，但是這一回，你得先兌現你的條件。等到你河外那五座城交割了，你的太子圉來了秦國，我就放你回去。」

說完，秦穆公令公孫枝將夷吾關押在雍城外，自己則帶領大軍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