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版（七）

楚南國，九玄山。

雄偉高峨的山峰上雲纏霧繞，遮蔽一片天機，山下之人常年見不到頂峰，唯有天氣晴好時，雲霧稍淡，偶能見得山峰之上有一點紅色，目力所得，不能清晰。

曾有好事者登山攀岩，想要到頂峰一窺究竟，隨即隱入大山濃霧之中，不見了蹤影，前前後後，總計十餘人，沒有一人返回。大家開始對山上那點紅色產生畏懼，紛紛猜想那山上一定住着一隻大妖，把那些上山攀登，一窺究竟者，統統吃進了肚子。不然，十餘人，怎麼會一點消息都沒有。隨着傳說越傳越遠，大家對九玄山的畏懼也越來越深，後來再也沒有人試圖上過山，還有人將九玄山改名為妖怪山。山下附近的村民，也時常用九玄山上的打妖怪來恐嚇不聽話的孩子，告訴他們，不聽話就把他們扔到九玄山上喂妖怪。

到得後來，每到夜晚之時，人們時常聽見山中有幽怨哭訴之聲，聲音凄苦，聽者往往覺得後背發涼，毛骨悚然，周圍人對九玄山恐懼越來越深。

直到有一天，一位外來人迷路，走進了九玄山，神奇的是，他竟然毫髮無損的走了出來，只是顯得有些神志不清，口中一直念念有詞，說他在山裏看見了女神仙。村民們問他什麼，他都只會回答他看見了女神仙。大家都紛紛猜測，他被妖怪蠱惑了，於是，大家再也不敢住在九玄山周圍，生怕自己哪天被妖怪蠱惑，變得跟那迷路人一樣，神志不清，成為一個傻瓜。

從那之後，村裏人紛紛捨棄掉自己的屋舍良田，往外逃難去了，到最後，整個村子只剩下一老一少居住在山下。

老的是位老翁，身子瘦弱，腿有點瘸，只能依靠拐杖才能勉強走動。少的是老翁的乖孫女，才十三歲，卻是非常懂事，農活、家務活，都會幹。爺孫倆孤苦相依，依舊生活在九玄山下。

兩人也未嘗不曾想過搬走，可老翁年歲已高，身體不便，加之對兒子、兒媳的思念，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兩人一面，他死也足以。老翁也勸誡自己的孫女同村民們一起搬走，有同鄉人照看，終究比留在村裏，守着他這個老不死好。

可孫女同他一樣，想要見自己父母一面。同樣，她也不願捨棄自己的爺爺一人留在這荒村等死。

而老翁的兒子兒媳、孫女的父母，正是當初入山窺探山頂那點紅色的之人，自兩人上山，已有十年。村裏人都說他們已經被妖怪吃掉了，可兩人不願相信自己的至親已經慘死，他們一直在打探山裏的消息，也請人上山尋找，但九玄山上有妖怪的事情早已被傳開，沒有人願意去送死。可憐一老一少，只能互訴悲傷。

「爺爺，我的爹娘長什麼樣啊？」夜晚，小姑娘坐在門口，再一次問了同樣的問題。

「你的爹爹，和爺爺長的一樣，不過要更年輕些。你和你的娘長的一模一樣，不過，你的娘親，要比你年老一些。」老翁拄著拐杖，走到門口，坐在小姑娘身旁。一老一少，看着空蕩蕩的村子，心裏不免生出孤獨感。

「小茵，你聽爺爺一句勸，還是搬走吧，讓爺爺一個人在這裏等就好啦。爺爺這把老骨頭，沒什麼盼頭了，要是能見着你爹娘，算是萬幸，要是見不到，那就是命了。你不一樣，你還小，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將來你要長大，要出嫁成家，留在這孤村裏，哪有成家的機會。」

「不要，爺爺，我不走，爹娘不見以後，我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要是我拋下你走了，那我豈不是真的變成孤兒了。爺爺，我不想當孤兒，我不想一個人。」

「唉，你這孩子，怎麼不聽勸呢。爺爺這把老骨頭，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你守着我，有什麼用呢。要是我走了，你還要一個人留下來嗎？」

「不會的，爺爺，你不會走的，你還沒見到我的爹娘呢，怎麼會走。」

「唉~，傻孩子，你讓我說什麼好呢。」

兩人再無話，靜靜地坐在門前，月色灑下，能看見整座村子，卻聽不見人說話的聲音。小茵坐直身子，看見以前經常來找自己的玩伴家裏漆黑一片，沒有燭光照亮，她低下頭，抱住自己的腿，心裏生出一絲難過。

「小茵，小茵！」爺爺的聲音很急促，吵醒了睡夢中的小茵。她眨巴眨巴自己眼睛，才發現自己是坐在門前睡著了。

「小茵，快起來，妖怪下山了，快進屋！」爺爺慌亂的聲音，讓小茵一下驚醒過來。她連忙站起身，扶起爺爺，躲進屋裏。鎖好門，關好窗，熄滅火燭。等到做完這一切，她看着爺爺，想問清楚怎麼一回事。爺爺比了個手勢，讓她不要出聲。

小茵和爺爺躲在門后，屋裏一片漆黑，只有少許月光透過窗照射進來，整個村子靜悄悄的，連草里的蟲鳴聲也消失了。兩人在門后躲了許久，也沒聽到屋外有聲音，但他們都不敢隨意發出聲音，因為屋外太過安靜了，安靜地有些詭異。

漸漸地，小茵聞到一股香氣，淡淡的花香。她瞪着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想問一問爺爺有沒有聞到。爺爺看懂了她的意思，微微點頭，示意自己也聞到了香味。小茵心裏開始害怕起來，她聽自己的小玩伴說過，山上住着的那個妖怪會散發出好聞的花香，用來迷暈闖入山裏的人，讓人睡着不再反抗后，再一口吃掉。還說那個妖怪長著五瓣嘴，一張開就是個大窟窿，一口咬下去，能吃掉人的半個身子，像他們這種小孩子，一口就能吞完。吞完后，連骨頭都不會吐出來，從此這個人就徹底消失了，誰也找不到。

小茵知道那是小玩伴添油加醋瞎編的，可此時此刻，她不由地開始相信小玩伴的話，因為她切切實實聞到了那股花香，香氣還越來越濃。

小茵害怕的發起抖來，爺爺不停的安撫她，讓她不要害怕。可小茵能感覺得到，爺爺的手也正在顫抖。

門外忽然亮了起來，像是清晨時分，太陽升起之時，是逐漸亮起來的。與晨光不同，射入屋內的光是粉色的，粉中帶有一點紫。小茵被鮮艷的色彩吸引，她心中生出一股好奇心，她很想看看，屋外到底有什麼。此時，屋外的光芒越來越強烈，隱隱間，小茵還聽見了腳步聲。

爺爺看着那光芒，連忙匍匐在地，跪在地上，一點點挪到屋內的神龕前，口中默念，不停地請求先祖保佑。祈求着，先祖能保佑子孫二人平安無事。

屋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聲，小茵能聽出來，那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應該是兩個人。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躲在門后的小茵被嚇了一跳，險些叫出聲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爺爺此刻也慌了神，一直在先祖面前磕頭，小茵蜷縮在門后，抖的越來越厲害。

「付小茵在嗎？」屋外響起清亮的女聲，小茵嚇得在地上翻滾了一圈，付小茵正是她的全名。她慌忙跑到爺爺身邊，閉上眼睛，緊緊抱住爺爺。爺爺像是愣住一般，停下了所有動作，隨後顫巍巍說到，「是阿蘭回來了嗎？」

小茵聽到爺爺的話后，也楞了一下，爺爺口中的阿蘭，是她的娘親。

「爹，是我，阿蘭。」

「真的是你嗎？阿蘭！」小茵聽出來，爺爺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卻越來越害怕，她又想起自己的小玩伴說那妖怪會蠱惑人的話，要是妖怪裝作娘親的聲音，蠱惑了爺爺，那自己該怎麼辦。

「小茵，快去開門。」爺爺似是完全相信了屋外人的話，催促着小茵去開門。小茵畏畏縮縮，最後心頭一橫，衝到門口，打開了。在她打開門的一瞬間，眼前的景象震驚了她。

眼前的人長的和她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個子比她高一些，眉毛寬一點，臉蛋長一點，身上穿着紫粉色長袍，渾身發出淡淡的光芒。

「娘親！」不知為何，小茵在見到眼前女人的那一刻，她就堅信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娘親，她忍不住衝出門去，抱着那人的大腿，哪管她是人是妖。

「誒，我的乖女兒，你都長這麼大了。」阿蘭蹲下身子，抱住小茵，眼中含着淚，卻不敢流出來。

「阿蘭，你真的回來了嗎？壯子怎麼樣了？」爺爺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門前。

「爹，壯子沒事，您放心，他暫時回不來，等他能回來時，他自然回來看你的。」

「好啦，好啦，你和你夫君擅闖我桃花谷，本應責罰你們夫妻倆為我守山二十年，不準下山。今日我特赦你下山與女兒敘敘，敘完就該上路了，我答應你的條件，已經做到了。」

隨着這聲音的出現，三人身後，突然飄落許多桃花花瓣，花瓣上憑空出現一個人，她矇著面紗，頭上插著一支桃花簪，身上散發出桃花的沁香讓小茵感到心曠神怡。

「你是誰？」小茵瞪大眼睛看着這突然出現的人，心裏卻沒覺得一點害怕。

「小茵，不可無禮，這是桃花穀穀主，矢谷主，快見過矢谷主。」阿蘭躬身施禮，拉着小茵一起，小茵犟著不動，她不喜歡眼前的矢谷主。

「小茵，不可無禮。」阿蘭有些畏懼，語氣里有了責備。

「娘親，她不是好人，我不喜歡她。」

「谷主，奴婢管教無方，還請谷主萬萬不要放在心上。」阿蘭跪在地上，想拉着小茵一起，小茵卻依舊一動不動。

「哦，小姑娘，你說說看，你是怎麼看出我不是好人的。」矢谷主臉上帶着笑意，淡淡說到。

「我和我娘親剛見面，你就讓我娘親走，你這樣的人還是好人嗎？」

「哈哈哈哈，你說的對，我不是好人，我從來都不是好人。他說，我是個好人，那我偏偏不做好人。我就要讓你們母女分開，讓你們一家人聚不到一起，我和他不能在一起，你們也別想在一起！」小茵不知道眼前的人為什麼突然變得有些癲狂。

「阿蘭，即刻起，你的女兒正式拜入我桃花谷門下，成為我膝下婢女，你與付生多加二十年守罰，一刻不得離開九玄山，擅自離山，谷規處置！

你，自行趕路回山吧！」

「谷主，阿蘭受罰，只求谷主看在小茵年幼的份上，就讓她待在爺爺身邊吧。她還太年幼，不懂得照顧谷主，阿蘭願意再加二十年守罰，一人獨守山谷。」

「你應該明白，和谷主頂嘴是什麼後果！」

「阿蘭不敢，阿蘭不敢！只求，只求谷主...」阿蘭說着，哭出聲來。

「你這個壞女人，壞女人。」小茵見到自己娘親哭泣，揮舞著拳頭，想要打那矢谷主。

卻見那矢谷主輕輕揮手，小茵身後憑空出現一束桃花枝，將其捆住。

「你這女娃，年紀小小，膽子倒還大的很。我先拔了你的舌頭，讓你知道什麼是桃花谷的谷規。」

「谷主，不要啊，谷主！」

阿蘭苦苦哀求，沒有任何作用，矢谷主伸出手指，輕輕點在小茵嘴巴上，小茵只感覺嘴巴里空空的，她嘗試動了動舌頭，嘴巴里卻毫無反應。她想說話，卻吐不出一個字，想哭，卻不哭不出聲音，只有眼淚從她的臉龐上滑落。

「哼，小娃，你求我，你大聲求我，我就把你的舌頭還給你。」

「谷主，我求求你，放過小茵吧，她還小，不懂事。」

「閉嘴，信不信我把你的舌頭也拔了！」

「對不起，谷主，奴婢知錯了。」

「好，知錯就好，你快快回山吧，後面的路，就讓你的女兒陪我一起。」

「是，谷主，阿蘭領命，只是，阿蘭害怕小茵年幼，照顧不好谷主，想要交代兩句，還望谷主同意。」

「好，我在那邊等你。」

阿蘭拉着小茵到一旁，看着快出落成人的女兒變成了啞巴，一時難掩心中的悲痛，抱着小茵痛哭起來。小茵年紀小，又剛剛受了驚嚇，受到母親的影響，也隨之痛哭起來。

「我只等你們一刻，一刻鐘后，我就要啟程去薊都城了。」矢谷主淡漠的聲音傳來，讓阿蘭停止了哭泣。

「小茵乖，不哭了，娘親還要跟你交代一些事。」阿蘭輕輕地揉了揉小茵的頭，又幫她擦去眼淚。

小茵眼中的淚卻停不下來，她小小的臉蛋上寫滿了恨意。阿蘭看着女兒這幅模樣，又有些忍不住淚來。

「都怪娘親不好，要不是娘親說想要來看一看你，你也不會受此一遭，都怪娘親太貪心。」

小茵見娘親自責，連忙揮舞着手，搖著頭，示意娘親不怪她。阿蘭看着小茵如此懂事，終是沒忍住淚，再次哭了起來。

片刻后，阿蘭還是忍了下來，比起一時的自責，怎麼讓女兒在谷主身邊安穩活下去，才是正事。

阿蘭看了一眼矢谷主，拉着小茵又往一旁走了些，隨後小聲對小茵說到：「乖女兒，以後你跟在矢谷主身邊，一定要記住一句話，矢谷主說什麼，你照做就是，千萬不要自作主張。哪怕前面是懸崖，矢谷主讓你跳，你也要跳。知道嗎？」

小茵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娘親，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傻孩子，矢谷主是山上人，你只是山下的普通人，她讓你去死，你不去，她會讓你生不如死。唉~，在他們山上人眼裏，我們跟螻蟻沒什麼區別。

我真是太蠢了，為什麼要來看你，害苦你了，我的乖女兒。」阿蘭說話間，又忍不住，想要掉淚。

小茵輕輕抱住自己的娘親，拍拍娘親的肩膀，示意自己一定會聽話的。

阿蘭看着眼前的女兒，像是想起什麼事來，她拉住小茵的手，鄭重說到：「小茵，還要一件事，你的年齡也不小了，再過幾年，你就是個大姑娘了，但切記，不要和任何男子產生糾葛，矢谷主最見不得的就是男情女愛，要是被她看見你與男子產生糾葛，她一定會叫你痛不欲生，折磨你至死的。」

小茵點點頭，示意自己記住了。阿蘭抱了抱女兒后，牽着女兒的手，來到矢谷主面前，雙雙跪下。

「谷主，我跟女兒交待的事已經交待完了，該訓誡的地方也訓誡了，她將來一定會誠心竭力地服侍谷主，絕無二心。」

矢谷主低眼看了看母女二人，毫不在乎地笑到：「好，付小茵，你聽好，從此刻起，你不再叫付小茵，你的名字叫矢茵琳，等到哪天你能開口對別人說出你叫矢茵琳的時候，我就把你的舌頭還給你。」

小茵聽完，滿眼憤恨，她沒有舌頭怎麼能說出自己的名字。跪在她身旁的娘親一隻手推她的後背，兩人一起磕頭。

「多謝矢谷主開恩，婢女阿蘭、矢茵琳叩謝谷主。」

「走吧，矮冬瓜。」說完矢谷主轉身走了。

小茵緊緊捏住自己的拳頭，咬着牙，她的眼睛裏滿是怒火。

「小茵，快跟上去，記住娘親對你說的話，千萬不要忘記。」

小茵深吸一口氣后，站起來，沒有跟自己的娘親和爺爺道別，朝着矢谷主離開的方向跑了過去。

阿蘭看着消失在黑夜裏的女兒，滿臉擔憂，卻無可奈何。

「小茵，千萬要記住娘親的話啊！」阿蘭心中默喊一聲后，照看起暈過去的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