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回 因緣巧聚3姻始成 天道玄機1玉自歸

第83回 因緣巧聚3姻始成 天道玄機1玉自歸

話說賈母聽見史家派人登門,連忙讓快請。史家那人拜過賈母等,便道:「老太太,因前兒我們家小姐與衛老將軍之子訂有婚約,且已擇定下月十五過衛家的門,如今八月將盡,我家老爺特派我登門看望老太太並迎回小姐,以便詳盡籌備。」說罷,寶玉笑問道:「那衛老將軍之子可是衛若蘭衛大哥?」那人答是。賈母命人帶那人先行下去,好生招待,稍事休息,再行事宜。賈母因笑道:「寶玉,想來你和那人認識?」寶玉道:「這還是前兒珍大哥在天香樓下邀約眾人習練射騎之時,他亦在其中,卻與其餘人等皆不同;初次只一面之緣,後來便更為深交了。沒成想竟是他。」賈母問道:「那人品格才貌如何?」寶玉道:「衛大哥此人重情重義,胸懷寬廣,氣度不凡,嫉惡如仇;他本是將門虎子,騎射等諸武藝皆在我等之上,且尤以弓箭、刀劍為最精;他雖極重武功,然亦不廢琴棋書畫、詩詞曲賦之習也,他曾作一詩,豪放悲壯,慷慨激昂,聞者無不讚歎,道:

海天龍戰血玄黃,披髮長歌覽大荒。

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初次會面時,只見他束髮戴冠,背弓佩劍,持韁跨馬,英豪盡顯;臨風靜立則烏髮飄逸、衣帶絹絹,駕馬馳騁便英氣勃發、環佩叮噹;一雙情目澄且柔,兩道劍眉威含幽。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未等寶玉說罷,一抹羞紅浮在湘雲兩頰之上,即在一旁嗔笑道:「二哥哥,就你話多,今兒怎麼比平日家還能說,倒搶了說書人的飯碗了。」賈母一面笑,一面叫過湘雲,將他摟在懷中,輕輕撫弄。湘雲一席話,惹的寶釵等皆笑了起來。寶玉亦笑道:「是老祖宗要聽,我便如何想來就如何說了。怎麼偏是寫書說書的人可寫可說,我就不能過一回說書人的癮么?」說罷,眾人亦忍俊不禁,寶玉無意間瞥見寶釵正淺笑盈盈,且說寶釵忽見寶玉亦笑着掃見自己一眼,便忙移睛換目,側臉轉身去同探春、襲人等說笑去了。

賈母嘆道:「湘雲,進園子再看看姊妹們罷,去辭一辭你林姐姐,你這一去,也不知你們姊妹何時才能再見面。」湘雲遂同李紈、寶玉、寶釵、探春等進園子去了。一路上,湘雲笑問道:「寶姐姐,前兒說好中秋大家一齊賞月、猜謎、聯詩的,你怎麼倒把我們丟下,自己走了?」寶釵笑道:「真真這個雲丫頭呀,又憨又直的,怎麼如今反記怪上我了,有你林姐姐陪你賞月聯詩不也一樣?你現在這個呆樣子怪可愛的。」說罷,湘雲笑道:「好個寶姐姐,人家記掛你,你卻拿人家頑笑。」寶釵因笑道:「好,姐姐豈能不知你的心,只是趕明兒吃喜酒的時候也須得如此方好。」湘雲聽罷,臉上泛起紅暈,直道:「寶姐姐什麼時候也學的這樣頑皮淘氣了,想是和林姐姐一樣,捉弄人家年紀小。」一面說,一面就欲來抓寶釵。探春補道:「你那裏還小,我們的姻緣現今竟都不知在何方,你就先等不及了;你趕快隨接你那人去罷,莫讓衛家等了不耐煩,仔細不要你了。」眾人聽罷,都笑作一團。此時,湘雲正與寶釵嬉鬧,又聽的探春此番頑笑,氣的撒嬌道:「好你個探丫頭,你也來同他們『添磚加瓦』,我再不饒你。」說話又欲轉身來追探春,大家看湘雲一時間顧左不顧右之態,越發笑的不住。湘雲一行追,一行嗔道:「你們都壞,就欺負我。」

眾人一路嬉笑,接連過了紅香圃和芍藥茵,寶玉因笑道:「你們仔細腳下,別崴了絆了。

」寶玉心下里想着,大觀園抄檢一回,死的死,攆的攆;且香菱也傷逝了,二姐姐嫁人了,如今雲妹妹也要出閣了;將來這些花、這些蝶,想來亦都是要謝要散的。便不覺滴下淚來,李紈見寶玉如此,便知他胡思亂想的呆病又犯了,悄聲道:「寶兄弟,誰家還沒個緣聚緣散的,何況我們這樣的大家子。如今雲妹妹好事將近,快別如此了,反使人看着不象。」寶玉聽罷,忙偷着拭乾了淚。說話間,眾人便行至瀟湘館,於館外略可隱隱聽得裊裊琴音,久久未散。湘雲笑問道:「寶姐姐,這是什麼曲,我好似在那裏聽過,卻又不知叫個什麼名字?」寶釵笑道:「這曲名為《瀟湘水雲》,乃南宋浙派琴家永嘉籍人郭沔所作,此曲指法空靈,聆其音趣,有水光雲影,一蓑江表之致。想是你林姐姐近來身子安好了些,故在館內操琴抒懷,陶冶性情呢。」紫鵑正坐在屋外房廊下,作些針線活計,聽見眾人說笑之聲漸近,且又有小丫頭子來報,便起身進屋道:「姑娘,屋外大嫂子、寶二爺、寶姑娘、雲姑娘、三姑娘都來了。」

黛玉聽罷,雙手輕按琴弦,收住琴聲,慢慢站起身,吩咐道:「紫鵑、雪雁快備茶。」正當黛玉欲出屋門迎接之時,李紈等卻已步入屋來。李紈先笑道:「我們老遠就聽見你在撫琴弄弦了,想是近來身子好些了?」黛玉笑道:「多謝大嫂子記掛着,比前兒好些了。今兒怎麼你們都來了,有失遠迎。」黛玉一面與眾人說笑,一面招呼入座、上茶。黛玉卻見探春欲開口說話,卻被寶釵拉了拉袖子,探春於是忍住了,他便二人相視而笑,默不作聲。黛玉笑道:「你二人何故欲言又止,想來有鬼,還不快從實招來。」探春脫口道:「我們當中有人得了好事,還不許我們說,若說了,就怪我們欺負他年紀小。」湘雲又紅了臉,跑來拉住黛玉的手直道:「林姐姐,你定要為我做主,現在連寶姐姐都拿我頑笑了,他們都欺負我。」黛玉笑道:「雲丫頭,你得什麼好事了,也不告訴我一聲,倒辜負了我中秋與你在凹溪晶館聯詩時的心了。」寶玉因笑道:「他家把他許給衛老將軍的兒子衛若蘭大哥了。」湘雲道:「二哥哥,就你嘴快,最是藏不住話的。」黛玉因笑道:「看來這個雲丫頭可真是得了大好事呢。我只有一事不明?還須得請教你。」湘雲道:「還請姐姐講來。」黛玉故作沉思了一會子,方才笑道:「不知那人可也有幾個親戚兄弟姊妹?」只有寶釵低頭抿嘴一笑,餘人皆不解其味,黛玉便接着說道:「若有那麼三個五個的,他也是喚作『愛哥哥』,『愛弟弟』,『愛姐姐』,『愛妹妹』不是?」眾人聽黛玉如此打趣湘雲,方才回過味來,探春笑的直揉肚子,李紈亦難掩笑口:「就數這個顰兒最壞,偏於我們都不察覺之時,冷不防的來這麼一句。」

正在眾人說笑之際,鴛鴦來了道:「老太太遣我來和姑娘們說,史家的人催了,讓姑娘們快著些。」一時間,眾人心下漸生離別愁緒,皆有『多情自古傷離別』之意。湘雲喚過翠縷,一齊收拾行裝,妥當之後,對黛玉道:「林姐姐,我要走了,好想以後還能同姐妹們嬉笑鬥嘴,好想再聯一回詩,只是不知還能不能夠了?」寶釵笑道:「你這個話袋子呀,還怕今後沒人聽你高談闊論不成?」黛玉欲同李紈等送湘雲出來,紫鵑對黛玉說道:「姑娘,身子才剛大安沒些時日,仔細出去受了時氣侵感,又該鬧咳嗽氣喘了。」黛玉因笑道:「我都明白,你放心。」寶釵等都亦請黛玉留步,還望保養好身子,他們送湘雲也是一樣的。黛玉笑道:「不妨事的,且進來身子好些了,論理我也該去拜望老祖宗了,也送一送雲妹妹,就讓我同你們一齊去罷。」黛玉執意如此,眾人亦不好再勸;紫鵑素來知曉黛玉執著,且近日天氣尚可,想來他到屋外園中去看些景緻,走動走動,同姊妹們說笑一陣,也是好的。紫鵑隨後伺候黛玉加了一件衣裳,黛玉便同眾人往賈母處去了。

眾人來至賈母處,卻望見寶琴也在此處。賈母瞧見黛玉來,因笑道:「黛玉,我叫雲丫頭去辭你,怎麼你倒出來了?仔細受涼。」黛玉拜過賈母,遂笑道:「承蒙老祖宗挂念著,因近來身子好些了,故來拜望老祖宗,也為送送雲妹妹。」賈母亦笑一回,指著寶琴道:「正好,才剛他父親也派人來接他,應當是為了梅翰林家的事,你和眾姊妹都可以送湘雲和寶琴一程了。」寶玉忽聽得又有一位清凈靈動的女兒行將離去,心底着實有如尖刀剜心般的一痛,然則此時卻無可奈何,竟只得強忍眼淚,莫使之放肆出來。賈母嘆道:「俗話說『女大不中留』,雖說我見慣不少事,然終是上了年紀,眼淚也越發不值錢了,你們就代我送一送這二位姑娘罷,以免我老淚縱橫,壞了大家的興緻。」眾人皆道:「這是老祖宗捨不得二位姑娘,故不忍眼看離別。日後還有相見之機,還請老祖宗放寬心。」說罷,湘雲、寶琴跪別賈母后,便在眾人相送之下,往園子中出來。賈母望着眾人轉身離去,生出無限感慨。眾人來至園門,門外停有轎子、車馬若干,皆富麗奢華,氣派萬千。湘雲回頭淚水漣漣:「大嫂子、鳳姐姐、二哥哥、林姐姐、寶姐姐、探春妹妹,我走了。」眾人見他這樣,都落下淚來,又說了許多寬慰勸解、嬉笑調鬧之話,以期沖淡離別滋味,然世間事之十有八九,常事與願違。寶琴亦一一別過餘人,也離愁滿懷。寶玉等皆立於園門門檻之外,目送湘雲、寶琴被其家各自接走,直至車馬遠去,目所難及,只餘一陣塵埃在風中飄散,方才轉身入園,重掩園門,好似一切依舊。

寶玉、探春、寶釵同黛玉往瀟湘館去,李紈去往稻香村;鳳姐去賈母處侍奉一會子,便仍回那邊府上。黛玉問寶釵道:「寶姐姐,姨媽怎麼沒來?」寶釵道:「前陣子香菱的事才了,這幾日正操心薛蝌和岫煙的婚事呢。」寶玉問:「寶姐姐,邢姐姐何時過你家門呢?」寶釵因笑道:「想來不過就是這幾日罷。」寶玉心下越發不自在了,這園子裏的人竟只有出去的,卻無進來的,實則自己也是要出去的。

他四人在瀟湘館內談笑了一會子,又喝了點子茶,寶釵因近來家下里煩忙,便從瀟湘館告辭出來,且別過賈母后,方回至家中;探春因協理園子事務,自然盡心儘力,不敢怠慢,也作了辭。此時,只剩寶玉、黛玉二人並丫鬟婆子。黛玉問道:「前兒二姐姐出閣,只不見你,二姐姐一直等你;後來孫家的人催了好幾趟,不好再等,只得動身了。」寶玉道:「我去水月庵看芳官了,待趕回來,二姐姐也不見了。」話說當日寶玉、茗煙見過芳官后,從水月庵匆忙趕回,寶玉來至紫菱洲,只見迎春閨房空無一人,梳妝台上放着一面菱花鏡並胭脂等物,妝奩仍打開未及關上,椅子上孤零零搭著一條迎春的紅石榴裙。見此情景,寶玉自知來晚了,只得遺恨心中,然終無濟於事。黛玉小心問道:「你的玉如何?」寶玉笑嘻嘻的道:「林妹妹,你什麼時候也留心起我的玉來了?」寶玉原以為黛玉聽罷此話又將鬧起小性兒來,然只聞黛玉一嘆:「若寶姐姐的法子真有效驗,便也可少些風波;否則,不知又將如何。」說罷,黛玉便又淺蹙娥眉,清咳了幾聲;紫鵑聞得,連忙上前遞一碗銀耳百合枸杞燕窩粥與黛玉,亦輕撫黛玉後背。寶玉忙問道:「怎麼還咳,妹妹不是好些了么?燕窩還夠么?若不夠,我去再找老祖宗。」黛玉用帕子拭了拭唇邊,方道:「這幾日好多了,只是早晚還咳這麼幾聲,不妨礙的。燕窩還有,多謝費心想着」寶玉道:「想是入秋,天漸漸涼了,早晚尤甚,妹妹還要再多穿些才是。」黛玉點了點頭,心中暗自記下了。寶玉隨口嘆道:「想來那勞什子找見之日,也是我搬出園子之時。」黛玉聽罷,嗔道:「想來二哥哥也得了好事,要出去了。你若出去,這一輩子再別進來。」紫鵑道:「這又是姑娘的不對了,這原是太太的意思,且二爺也並未說錯什麼話,怎麼姑娘又使氣性、給臉子呢?」黛玉心下暗暗慚愧錯怪了寶玉,臉上卻不好意思表露,方又笑道:「就算你來,我這個瀟湘館主人不許他們給你開門,你也難。」寶玉復又嬉笑起來:「我就算到天涯海角,夜夜做夢,魂也要在夢裏來找你幾百遭,你的門要擋住我的魂,也難。」他二人都笑了,黛玉因看天色漸晚,遂道:「寶玉,今兒晚了,各自用飯去罷,明兒再見。」寶玉又賴著磨蹭了一會子,方告辭出來,不表。

卻說次日清晨,王夫人眼看着湘雲、寶琴、岫煙都訂下了婚事,便也念及寶玉,遂同賈政商議。王夫人笑道:「老爺,寶玉也老大不小了,依我看,他的婚事也該議一議了。」賈政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還須得同老太太商量才是。」王夫人笑道:「那是自然的。我打量著,待寶玉的玉找回之後,那幾間屋子也應收拾安排妥當了,到時就讓他搬出去住,且把婚事也一併訂下,老爺你看如何?」賈政笑道:「如此這般便好。」王夫人道:「老爺,不如這會子我們一齊去找老太太商議一回如何?」賈政笑道:「甚好,甚好。」賈政、王夫人來至賈母處晨省過後,賈母笑道:「政兒,你公務繁雜,還不忘給我請安,有勞你了。」賈政忙說:「母親此話折煞孩兒了,這是兒子分內之事。」賈母因笑道:「你夫婦二人一大早來至我處,是有事同我商量罷?」王夫人看了看賈政,賈政也看了一眼王夫人。賈政道:「孩兒聽說園子裏又有三位姑娘訂下了婚事,不日將陸續搬離園子。寶玉素來承蒙老太太疼愛,現如今也長大了,我二人特來同老太太商議寶玉的婚事。」賈政說罷,王夫人亦在一旁說了些事關寶玉的言語。賈母嘆道:「近些年來,我也常為寶玉的婚事焦首不已,只是如今竟覺越發難起來了。」賈母、賈政、王夫人又各自說了些言語,賈政夫婦便辭別了賈母。

展眼已是初五,鳳姐早早起來,妝洗完畢。平兒一旁說道:「自己身子才好沒些時日,不知好好保養,仔細坐下病根來。這會子又急急忙忙的去作什麼?」鳳姐笑道:「你這小蹄子怎麼和老婆子一樣,嘮嘮叨叨的。你放心,我自己心裏有數。只願那塊玉真如那道士所言,自個兒就回來,不然這家裏指不定又亂成什麼樣呢。」鳳姐扶著平兒,又喚過旺兒同自己往賈母處去。鳳姐拜過賈母后,便吩咐下人們各處巡查,多加小心,處處留意,把眼睛都放亮些。隨後,王夫人、李紈、尤氏、探春等先後亦來至賈母處,俱為寶玉的玉懸心。鳳姐忽又想起一事,吩咐旺兒道:「你多領幾個下人,到東府大門石獅子處看守起來,就是一隻蟲也別放過。」旺兒得令,連忙出來照做,不敢大意。經得鳳姐一番雷厲風行之安排,如今兩府上下,園子裏外,管家各職,丫鬟婆子皆頻煩來往穿尋,各處細察,生怕漏過一處。然眾人等待搜尋了一上午,仍舊一無所獲,賈母等不免灰心,王夫人、尤氏、鳳姐等方又寬慰些話。

且說寶玉心下不願久留於熱鬧不堪、忙亂非常之處,他於賈母處應了卯,便趁隙溜將出來,仍往園中閑頑。現今,此園中的女兒只剩得瀟湘館的黛玉,秋爽齋的探春,藕香榭的惜春,櫳翠庵的妙玉,李紋、李綺等,岫煙近日亦將搬離。寶玉也都挨個找了他們一回,或嬉笑頑鬧,盡享小兒女之情;或談天說地,敘憶兄妹點滴;或論道參禪,畫盡世間萬相;或作詩品茶,抒遣無限情思……此時,大觀園自是秋意無窮,曲徑通幽,令其中之人如醉如痴。寶玉在迎春的住處紫菱洲別過岫煙后,方漫步於大觀園中,只為一賞那動人之婉轉秋色也。紫菱洲、藕香榭均為殘荷所繞,片片枯荷,有挺有折,形態萬千,秋水如鏡,一船泊繫於岸,岸邊枯柳皆隨風飄搖,勾起人多少春恨秋愁。紅香圃之各色菊花早已競相開放,黃菊其色如金,傲立於秋風秋霜之中,宛如金甲武士一般;白菊其韻若雪,霜雪只能愈顯其魂清魄潔,不可奪其志也;其餘品類,不可勝數也;若在此詩酒賞菊,品蟹呷茗,方知當年陶令公「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其句不虛矣。未及稻香村,然秋風送爽,寶玉早已嗅出瓜熟蒂落之味,且稻香陣陣,撲面而來。園中各處,樹林草木秋意盎然,奇山怪石變化萬端,溪流湖塘或湍或緩,難以記述。寶玉亦逛乏了,遂回至怡紅院中。襲人迎了出來:「二爺,你的玉可得了么?」寶玉雖不願再提起那玉,然襲人再三問及,只得遂意敷衍幾句,便上床倒頭睡下。襲人將寶玉伺候妥當,方出來。

睡深夢起,夢中寶玉坐於榻上,正對着一面大穿衣鏡子,寶玉亦能瞧見自己在鏡子中坐於榻上,那鏡子邊框竟漸漸起了霧氣,起初還淡淡的,後來卻越發濃重,竟連鏡中之人也遮擋去了,且好似露著寒氣一般。不一會子,那迷霧便緩緩散開,寶玉再看鏡中,不由得唬得一跳!鏡中是一個乞丐,蓬頭垢面,周身腌臢,身穿破布百納衣,赤腳站立,左手持一根破竹棍,右手端一破海碗,卻和自己生得一般模樣。寶玉驚的開口問道:「你是何人?來此所為何事?怎麼你和我生得一般無二?」那人笑道:「賈家寶玉真真貴人多忘事!前些日子你母親還攜你到我家府上走動過,如今我家被抄,你就忘了不成?」寶玉一時竟難以憶起,那人又道:「閑言少敘罷。因你丟失通靈寶玉,故此我來相送。」說罷,只見那人將右手伸出,隨後竟連碗並手皆穿鏡而出,又言:「寶玉,你的玉在此,快來取罷。」寶玉從榻上站起身,走至鏡前,只見碗裏放着的正是那塊通靈寶玉。寶玉遲疑了好一會子,方才用手將通靈寶玉取出,那人便又將手徐徐收回到鏡子裏去。片刻間,鏡子周圍又同先前一般生出霧氣,且連寶玉也糾纏包裹在其中,寶玉欲揮手驅散此霧,然終歸徒勞。不稍時,那霧亦褪盡,寶玉又是一驚。只見得這回鏡中之人竟是一個和尚,身披袈裟,兩掌相疊,掌心向上,置於腹前,雙目微閉,於蓮台上打坐,竟浮於半空之中。再一打量那人的形容長相,卻也同自己無異,兩掌心之上竟也放着一塊通靈寶玉。寶玉又問:「你又是何人?從那裏來,往那裏去?」那和尚便道:「連我也不知我系何人,亦不知我從何處來,更不知要去往何方。我僅一過客耳,天道機緣至此,你我故得一見矣。我有一偈送與你,且聽道:

無根樹,花正幽,貪戀紅塵誰肯休?

浮生事,-苦海舟,盪來飄去不自由。

無邊無岸難泊系,長在魚龍險處游。

肯回首,是岸頭,莫待風波壞了舟!

能否了悟便看造化了。」說罷,不料那霧又起將來,然這回越來越濃稠,竟無半點消散之意。頃刻間,屋中已是白茫茫一片,再看那扇穿衣鏡,鏡子裏的和尚早已不見了蹤影;寶玉站立鏡前,鏡中之屋內景象一應齊全,卻獨無寶玉之形影!寶玉本就膽子小,又經得前番諸事,見此登時嚇的喊道:「襲人、麝月,你們在那裏?快來救我!」寶玉忽想起那人是誰,復又喊道:「我知道你是甄家寶玉,你快出來。」寶玉一面喊叫,一面又似落水之人一般四下里撲騰亂竄。襲人、麝月聽見喊聲,忙進屋來,安撫寶玉。寶玉睜開朦朧睡眼,便看見襲人、麝月。襲人憂心道:「可是又睡迷了,作了噩夢?」寶玉滿頭滿臉皆佈滿汗珠,點點頭。麝月拉拉襲人的袖子,指著寶玉左手駭道:「快看,是玉!」襲人順着麝月的手看去,不是通靈寶玉又會是何物!寶玉聞聲,也抬手一望,手中正是通靈寶玉!

襲人,麝月都覺心病已去,轉悲為喜,展眉舒顏,且忙將那玉給寶玉戴好,一同去面見賈母。賈母等闔府上下聞之,無不欣喜。賈母笑道:「這次多虧了寶丫頭。如今這命根子無恙,我也就放心了。把姨太太、寶丫頭,還有那邊東府里的請來,咱們也歡歡喜喜的熱鬧上幾天。」王夫人、鳳姐等接連稱是,鳳姐亦奉承了一回。這日,寧、榮二府並大觀園皆是一派喜氣,不知將來如何。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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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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