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或許每次晚自習放學才是同學們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因為這個時候他們的思考已經慢慢停歇，身體也已經進入到了人困馬乏的地步。再沒有什麼約束可以讓他們更靠近本能行動了，他們再沒有多餘的精力對這一天進行總結，只想倒頭躺在一張舒適的床上安歇。每到最後一道鈴聲響起之時，同學們一蜂窩似的奔湧出來，充塞在各個要道之間，樓梯被他們齊整的步伐踩的踢踏作響，整棟大樓就如同深處泥潭中緩慢下陷。好在這樣震動的時間不是很長，他們的腳步已經訓練得越發熟練。

祁念也喜歡這種隨波逐流的感覺，那是一種沒有理由的偏愛。他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間，走起路來彷彿腳不沾地，有種被人擎著走的感覺。那是一種和大家融為一體的感覺，用不着多說多想，集體就像有了共同的意識，在指導著人們的行為。但是他不喜歡這種力量帶來的緊迫感，它嚴重削落了自身的存在，還令他錯誤的自以為無所不能，這對崇尚自由的他來說不是件好事。他只是喜歡減輕自己的負擔，而不想要失去自我的判斷。如果他想要在集體裏面發展壯大自己，那麼充當的極有可能就是濫竽充數的破壞者角色。

也許是受到了共同信號被切斷的影響，剛才還有說有笑的集體，就在學校的大門口自行解散開來，同學們的身影各自消散在了不同的黑暗處。

黑夜和白天完全是兩個不同顏色籠罩下的世界，黑夜的美依靠的是感官和直覺。它雖然沒有白天的視野廣闊，但生活方式卻比白天更為寬廣，因為人跡稀少的時候才是真正的廣闊無垠。它沒有白天的行色匆忙、步伐紊亂，更沒有那麼多的事情等待你去處理。黑夜可以讓你看清所處的這個世界，還有它自身運轉的真諦。我們終生體驗到的只是一個人的感受，而黑夜卻包容這種感受，讓我們在寂靜無聲的夜晚時時想起。沒有人會輕易忘記自己在黑夜裏的所作所為，因為人只有在黑夜中才不用抹上色彩來裝扮自己。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黑夜給了他這樣的機會，讓他可以不用理會他人的目光。當頭腦清醒的人仰望着空虛的黑夜，他才能明白過來，自己原來真的一無所有。白天那些相伴左右的隨身物品，還有種類繁多的各種衍生物，都是太陽的底下人人具備的東西，他根本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只有黑夜的孤獨才是永恆的，人是為了逃避孤獨才進行白天的創造。視力能夠看見的東西可以劃分種類，而那些看不見的情緒才是真正的主宰。只有當黑夜與白天相交的那一刻，人們依次從睡夢中醒來，才忘了他們曾都是一類人，這個世界才又重新煥發出生機。

在暮色掩映下孤獨騎行的祁念，此刻並沒有心情感受夜的安詳美好。他想到的是自己那張雖然其貌不揚，但是愜意舒適的木板床。他想把身體積壓的沉重負擔，連帶着自己的體重，統統都甩到木床的鬆弛感中去。並且為了更好的體驗這種感覺，他甚至希望自身的分量越重越好。

他本身是這麼想的，並且為了實現這小小的願望，他也是這麼做的。藉著這黯淡的夜色星光，還有道路旁閃爍不定的昏黃燈光，他騎行的速度反增不減。憑藉着他對路況的瞭然於心和車技的出神入化，他很少遇見狀況外的事情發生。這不是因為他的高度自信，而是因為這條馬路實在太過於稀鬆平常。一馬平川的大馬路沒有阻礙，顯得十分的順順噹噹。他想就算是有什麼叢林猛獸突然出現，也不會選擇在這條空曠的大路上，

以免不幸被當做獵人的活靶子。

他剛從一盞破敗的路燈下穿過，燈光把他的影子先拉長再縮短，最後再慢慢的消失不見。他回想起有時候夜空下竟然會沒有影子，並且伴隨着那種情況出現的時候夜色通常都皎潔如水。他把這當成心中的一個小小疑問，-這是自然而然的聯想思考。他的大腦就圍繞着這種日常在一刻不停的思考，比起課本知識的枯燥乏味，他更喜歡這種像用鑰匙打開抽屜的思考感覺。因為他缺乏對知識的熱愛和疑問，畢竟書本和生活之間還是隔着相當大的一段距離。

他覺得心中有疑問的人，是一種好學的表現。他常把自己看的高人一等，一直在暗中說服自己是個聰明的人。並且他這麼想是完全有理有據，經過深刻分析才得到的結論。他對自身還有外界的關係想的很多，他覺得外在特點是很難改變，一旦形成就成了一種刻板印象，而內在的智慧才是衡量一個人的分水嶺。學習成績好的人，只能代表他善於學習，並不能證明心思就比普通人更加活絡。如果撇開成績不談，說心靈蠢笨的人是個白痴也不為過，這才是他真正看重的地方。他覺得內在和外界始終是兩種不平衡的對立關係，外在表現很難隨着外界的不斷變化而改變，而內在卻需要對外界時刻不停的調整。所以用外在表現來衡量一個人始終是膚淺的，觀察一個人並不能通過他的外在表現來了解他的內心世界。

所以對於他這種不需要通過外在來表現自己的人來說，他從不需要刻意討好的去贏得別人的欣賞，因為他自我評判的機制已經足夠他贏得自己。

他想只有對自己還有他人了解的足夠多了，才會有這樣的感悟吧。這是他通過長時間模仿觀察得到的結論，並且視其為真理般的深信不疑。因為他時刻謹記孔子的那句名言：「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