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一年的1988
現在是1988年，季家住的房子是十幾年前蓋的，那個時候，農村宅基地管理不是那麼嚴格，季建國又補了一些錢，所以季家這房子佔地面積還是挺大的，足足有兩百多個平方。
房子是典型的南方農村建築，一個回字形，大門進來左右兩邊各有兩個房間，左邊的一個是廚房一個是洗澡房，右邊的也是兩個房間，靠大門這個房間是季一諾的，隔壁是季文靜，中間是一個天井，穿過天井就是正中的一個大堂屋，堂屋左右兩邊是兩個卧室，卧室的門都是開在對著堂屋的這個方向，季建國夫妻住右邊這間，季一帆則是左邊，這也是因為季一帆還小，這樣晚上有個什麼季建國夫妻開了門直接穿過堂屋就能到季一帆的房間。
已經是夜深了，季家人都睡了，原本方淑蘭還想著讓季一帆今晚跟他們夫妻睡，怕季一帆半夜又燒了起來，在季一帆的堅持下才放棄了這個想法，不過還是囑咐他晚上不要關門，有什麼立刻喊他們。
季一帆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毫無睡意。
屋子裡一片漆黑，今天晚上也沒月亮，挺安靜的，但是他豎著耳朵仔細聽，還是能聽到對面季建國夫妻的房間里小聲說話的聲音，當然，具體說些什麼，他就聽不清楚了，不過，其實他大致能猜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無非是關於他的身世。
十歲這一年對季一帆來說是個分水嶺。
先是從村裡孩子口中知道自己不是季家親生的，然後是父親在一次抓捕行動中因公殉職，再然後是母親去市裡賣菜的時候被車撞了人當場就沒了！
季家剩下三個孩子，老大季一帆剛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看著家裡一個十六的妹妹一個十歲的弟弟，含淚把通知書撕了，去幫人跑車了。
那個年代，跑車賺錢多，但危險係數也高，車匪路霸到處都是，季一帆就在一次送貨去外省的路上出事了。
短短一年，季家一家五口剩下一個十六歲的季文靜和一個十歲的季一帆。
季建國是孤兒，季家這邊沒什麼親戚了，方淑蘭的老母親還在，還有個弟弟，兩家關係很親厚，季一帆小時候還喝了好幾個月方家舅媽的奶，那邊把季一帆也是當親兒子疼的，當時方家舅舅想把季家姐弟接過去撫養，不過季文靜拒絕了，因為方家舅舅的條件比他們家更差，而且離市區更遠，村子都差不多要靠海了，方家舅舅是一片好心，也是真心心疼這兩姐弟，但是季文靜不想給舅舅添麻煩了，再說他們家離市區近，想賺錢的話比方家舅舅那邊應該容易點。
十六歲的季文靜就這麼磕磕絆絆一路帶著十歲的季一帆長大……
黑暗中，躺在床上的季一帆眼淚又流了下來，是對家人的感謝，更是感恩自己有這麼個機會，可以改變前世那些不幸。
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變前世季建國的犧牲。
十歲的季一帆因為意外來的太快在那個時候渾渾噩噩什麼都不懂，已經三十歲而且後來還當了警察的季一帆卻對這一年導致季建國犧牲的這個事情印象深刻。
八十年代末期，改革開放已經有十年了，高速發展的經濟除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也帶來了複雜的社會環境，那個時候的治安非常嚴峻，這也是國家在當時發起「嚴打」戰役的原因。
季一帆他們家所在的村子叫登塘村，隸屬粵省葫蘆山市鳳凰鎮，哦，對了，季建國就是鳳凰鎮派出所的副所長。
葫蘆山市在粵省最東邊，地級市，人口不多，當然，經濟也不那麼發達，小地方風氣還行，雖然平時也有小偷小摸之類的，但大案子真沒有，所以，在接到省廳下來的通知，說有兩個在東北犯下命案的通緝犯逃到了這邊，公安局高度重視，把能派上的警力都派了出去。
其實那個時候大家都不知道那兩個人究竟是怎麼流竄到了這邊的，也都不知道究竟是躲到了哪裡，只能是拉網式的清查，鳳凰鎮是因為鎮上有一座鳳凰山得名的，派出所這邊負責的就是搜查鳳凰山，結果還真的發現了這兩個人躲在了半山的一個荒廢很久的山洞！
當時的鳳凰鎮派出所除了正副所長，還有一個指導員，再加上八名民警，其中兩名還是負責戶籍文書類的女警，還有聯防隊員十名，這個警力，在當時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搜山的時候除了兩名女警留守，其他人全員出動，又都配備有手槍，沒有人預料到會有意外發生。
季一帆當警察后查閱了內部資料，才知道當時那兩個通緝犯一個藏身山洞，另外一個則是在外面埋伏，是所里一位民警先發現山洞裡有異常，正準備進去搜查的時候，對方就直接開槍了，季建國當時在旁邊，眼疾手快拉開了那位民警，卻被另外一個人從背後襲擊了，中了三槍，當場就犧牲了。
季建國犧牲的消息傳到季家，方淑蘭當場就暈了，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是三個孩子的哭喊把她喚醒的，而季家三個孩子，也因這個事情，一夜長大，季一帆不再調皮，季文靜每天除了照顧好家裡還跟著方淑蘭下地，至於季一諾，因為季建國的原因，早就學會了開車，在他高中老師的幫助下，找了個跟著車隊出車的臨時工，每天都跟著跑車想著多賺點錢給家裡減輕負擔。
季建國的離去讓一家人悲痛不已，並且這種悲痛在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會癒合的，但是為母則剛，為了三個孩子，方淑蘭硬扛了下來，等到了八月份，季一諾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到了之後，方淑蘭才有了點笑容，季一帆一直記得當時方淑蘭抱著他大哭，「小三兒，咱們家總算是有盼頭了，你爸九泉之下也能安慰點了，你也要加油，媽會努力賺更多錢讓你們三人都讀上大學的！」
經歷家庭巨變的季一帆已不是之前懵懵懂懂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了，他記得當時他對他媽發誓，「媽，我也一定會考上大學的，等我讀大學出來工作了，我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他媽一邊哭著一邊笑著，「好，好，媽等著享我們小三兒的福……」
再然後，再然後，發生了什麼事呢？
季一帆的眼淚流得更洶湧了。
再然後，一家人歡欣鼓舞的，就等著他大哥出車回來，好大家一起慶祝這個消息，然後，那天凌晨，季一帆一直記得，那天他媽和往常一樣，為了讓菜價能賣得高一點，四點多就去地里摘菜的了，摘回來之後還要再清理一遍，該去土的去土，品相不好的挑出來，再然後碼得整整齊齊的，用草繩一把把捆好了，放竹筐里，用擔子挑著步行差不多一個小時去市裡，那天天氣挺好，八月了嘛，天亮得早，他也醒得早，他媽出門前還特地跟他說，叫他再睡一下，不要出去亂跑，等她回來買油條給他吃，那天他多開心啊，結果都等到了中午了，他媽還沒回來，再然後，就是他爸派出所的同事來他家了……
沒人知道方淑蘭究竟是被誰撞了，只知道肯定是被大車撞的，就在她賣完菜回家的路上，那個時代，沒有監控，方淑蘭被撞的那段路又比較偏僻沒什麼人經過，等到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人已經咽氣了，據說，當時地上還散落著幾根油條……
再然後，就是他哥也出事了……
季一帆把一隻手塞進嘴巴里，控制著不讓自己哭出聲，小小的身體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蜷縮成了一團。
冷靜，冷靜，一定要先冷靜下來！！！
畢竟前世活到了三十歲，還是當警察的，季一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放鬆，深呼吸，吸……呼……吸……
很好，暫時什麼都不要想了，老天讓他重生這一回，不就是讓他來改變家人前世悲慘的命運的嗎，他腦子裡還有那麼多後世的回憶，這一次，不管怎樣，都要讓他的父母哥哥姐姐還有舅舅一家過上好日子！
他就是個普通人，他沒想呼風喚雨，也沒想著要當什麼億萬富豪，改變家人前世的命運，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對他來說，已經很滿足了，人貴有自知之明。
腦子裡亂七八糟想了很多，最後季一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麼時候睡著了，更不知道，在他睡著之後，有個人來到了他的床前，站了很久。
季一帆只知道，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的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都快睜不開了，鼻子難受，喉嚨也難受，甚至連臉都覺得有點刺痛，他嚇死了，開口喊他媽，結果發現一說話喉嚨裡面火辣辣的疼，聲音跟鴨子一樣沙啞，「媽，媽……」
方淑蘭掀開他房間的竹簾進來，「來了，怎麼了？」
季文靜也跟著進來，看到他的樣子先是嚇了一跳，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這是怎麼了啊？我們家的小三兒昨天晚上哭了一夜？」
方淑蘭瞪了女兒一眼，「還不快去煮幾個雞蛋給你弟敷眼睛。」
說著走了過來，仔細看了下季一帆的眼睛和臉，「沒事，媽去給你弄點熱水洗下，是不是昨天晚上做噩夢了？」
季一帆有點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嗯嗯，媽你等下泡杯老陳皮水給我喝。」
「行，」方淑蘭把季一帆的衣服從柜子里拿了出來，「來，媽給你換衣服。」
季一帆嚇了一跳，連連揮手，「媽我自己來，我長大了，你出去吧。」
臭小子，方淑蘭也沒堅持，「那你換好衣服出來刷牙洗臉，媽先給你把洗臉水弄好。」
【作者題外話】：唉，好像是在單機，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