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 集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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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陰霾,飄著稀稀拉拉的雨星。沿著一座座起伏不平的丘陵之間,一條土黃色的長龍緩緩前行。澳洲人設計的四七式軍裝,通體土黃色。頭頂戴著大檐帽,腿上打著綁腿,腳下是早已被爛泥染成土黃色的黑布鞋。

整個隊伍行走的過程中,只是傳出並不齊整的步伐聲,還有那軍械相碰發出的嘩啦聲。山道艱難,說是崎嶇的羊腸小道也不過分。這條路還是洪武年間修的,正德年間翻修過一次,再往後不論是朝廷還是地方都再也沒心思修路。於是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年久失修。

有的路段上,陡然就出現了一塊巨石攔路,只餘下能容一人側身過去的空隙;有的地方莫名其妙就探出來一顆大腿粗細的大樹,前頭的廣武軍士兵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其砍斷;更有的地方,乾脆就塌陷了一大塊。以至於工兵不得不架設木板,以讓後面跟著的補給車通過。

車輪碾壓,木板變形,行走在上面顫顫巍巍,一個不小心就會掉落下去。有詩云,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而今廣武軍士兵對此有了深刻的理解。這一翻北上,說是上刀山下油鍋也不過分。他們這一路上先入廣西,鑽了一個月的山溝。緊跟著進了雲貴高原,一路朝著西北,最終進入重慶府境內。

山路崎嶇,一路上跌死跌傷足足百十號人。拉車的馱馬更是死傷無數。以至於走到現在,整個隊伍的士氣再不復當初出征之際的士氣如虹,反倒是有些低迷。

隊伍前行左側的丘陵上,十幾騎駐足在此,清一色的土黃色軍服當中,督師孫傳庭的硃紅色官服格外顯眼。鬍鬚早就花白的孫傳庭擎著望遠鏡,仔細地朝遠方打量著。越過前方低矮的山脊,那座依山傍水的山城赫然可見。那條被澳洲人稱為黃金水道的長江航道上,依稀可以看見小火輪冒出的滾滾濃煙。

孫傳庭長出一口氣,山城重慶,總算是快到了。

正在此時,下方陡然傳出一聲驚呼,緊跟著便是馱馬的哀鳴聲。朝下望去,但見一輛運糧的馬車打著旋子跌落山崖。那拉車的滇馬摔得頭破血流,馬車更是四分五裂。破袋而出的稻米,在山谷中如同冰雹一般洋灑而下。

「去看看下方何事。」孫傳庭低聲下令。

事實擺在那兒,不用問也知道。像這樣的事兒,一天總會發生個兩三回。

不片刻,副官回報,說是前方道路塌陷,折損了一輛運糧車,索性趕車的車夫以及旁邊的士兵反應快,沒有折損人手。

孫傳庭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見此,那少校摸了把臉上的雨水,忍不住道:「督師,弟兄們又累又冷,實在頂不住了。今日不下二百例感了風寒。而今山城在望,不如且緩一緩,讓弟兄們生火歇息一番。」

當初出征的時候,因為事發倉促,所以兵部給廣武軍的命令便是即刻出發,輕裝上陣。只需帶夠一路上食用的糧草便好,餘下的到了山城重慶就地補充。不但是糧食,甚至冬裝、被服、彈藥都是如此。廣武軍是輕裝上陣了,在廣西的時候還好,進了雲貴高原這天氣就涼了下來。等到了四川境內,已經是中秋。

明末時節可不比現代,說是中秋就是中秋,根本就談不上什麼秋老虎,哪怕是有火爐之稱的四川也是如此。再加上老天爺搗亂,自打進了四川這連綿的秋雨就沒有停歇的時候,以至於廣武軍出現了大面積的感冒。

有時候孫傳庭不得不感嘆,他這個大明的臣子,最大的敵人不是割據江北的滿清,也不是漸漸偃旗息鼓的農民軍,而是整個大明朝的官僚體系!

兵部的公文,不但苛刻地規定了出兵時間,甚至規定好了路線,取道雲貴。而不是孫傳庭設想的直接北上漢口,繼而乘坐兵船西行。當他據理力爭的時候,朝廷只用了一個理由便駁斥回來:運力緊張。然後孫傳庭的廣武軍不得不承受不該有的傷亡,多走出去幾百、上千里,士氣低迷地進入四川。

這也就罷了,更讓孫傳庭上火的是,馬士英也不知得了什麼失心瘋。居然在自己還沒有進入重慶之際,便將四川境內明軍最為善戰的白桿兵租給了澳洲人。是,秦良玉一去,白桿兵是多了些變數,可總不至於現在就叛亂吧?如今倒好,白桿兵前腳一走,得了消息的滿清如同瘋狗一般從成都便撲了過來。

剛剛進入四川,求援的電報便一封一封地來催命。幾個時辰便一告急,便好似前線的近十萬明軍都是廢物,只有不足兩萬的廣武軍才能戰一般。

是的,不足兩萬。原本廣武軍擴軍之後,算上炮營總兵力已經將近兩萬兩千人。馬士英似乎怕廣武軍搶了風頭,讓兵部下了一封命令,制定了一份詭異的計劃。東西兩線,以東線為主,西線為輔。東線主攻,西線牽制。而後順理成章地抽調了四千廣武軍精銳前往淮揚前線。

那些澳洲的教官經常開玩笑說,澳洲軍最大的敵人,永遠是澳洲國會。此前讓所有廣武軍引為笑談,而今他們切實地感受到了這一點。他娘的廣武軍還沒等上前線呢,就被朝廷兵部卸掉了一條胳膊,折騰了個半死。原本信心滿滿的兵佐,到了此刻早已沒了底氣。

朝廷如此不靠譜,重慶可有足夠的糧草?可備下了棉衣、彈藥?

憂慮的神色從孫傳庭周遭每一名軍官臉上閃過,不少的軍官都欲語還休。若非有孫傳庭壓著,只怕這些軍官早就開口罵娘了。

督師孫傳庭板著臉掃過每一個人,輕哼一聲說:「前方山城在望,不過是崎嶇山路與零星小雨,我廣武軍拉練之時,便是大雨滂沱也沒說停過。怎地進了巴蜀,好漢變了慫包?」

「大人……」

孫傳庭一擺手,制止了手下的話。肅容道:「前方便是重慶。我廣武軍的補給在那兒,吃喝在那兒,軍械彈藥在那兒,兵部公文的目的地在那兒。不過三十里山路,朝夕可至!爾等且傳我的話下去,問問弟兄們,胯下那顆卵子可還在?」

「這……是!」

片刻的功夫,傳令兵嘶吼著將孫傳庭的話傳遍整個行軍的隊伍。每路過一個連隊,初時還聽不清,而後是不敢相信督師會說出這種話。大傢伙都是二十郎當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一時間被孫傳庭的話激得嗷嗷直吼。

原本累得隨時都能癱倒的士兵,咬牙站直了,挺了挺肩膀上的步槍,吼著軍歌拚命地朝前奔跑。推著火炮輪子的士兵,嗷嗷叫著撕開了衣裳,**著上半身,傾斜著身子推著車輪。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沒一會兒就成了泥猴。過了艱險路段的步兵連隊,在年輕軍官的嘶吼之下,猛地小跑了起來。

瞧見下方如此情景,副官心悅誠服地道:「督師一言可抵萬金!而今我軍士氣如虹。」

孫傳庭只是微笑不語。嘟囔著說:「某從不懷疑……」因為這支廣武軍是他親手建立,看著成長起來的。雖然沒有直面過滿清,但他堅信,此番,廣武軍必定會用韃虜的鮮血鑄就自己的輝煌。先東后西?東線全是平原,便是再多的兵力,又如何抓得住來去如風的滿清騎兵?反倒是這西線,巴蜀境內多山。只要應對得當,必可重創滿清。

馬士英到底還是個政客,于軍事一竅不通,看不透現在的形勢。而今敵我之勢逆轉,大明人多而滿清人少。如此形勢,怎麼拘泥於一城一地之得失?為今之計,當以消滅清軍,尤其是八旗為首要目標。澳洲人的兵書里說得好啊,存地失人,人地皆失……這話是誰說的來著?哦,是那個李定國。這澳洲人開辦的軍校,教的東西還是有些道理的。

想到李定國,馬士英皺了皺眉。刻下他最擔心的就是李定國等人,也不知他們在淮揚如何了。

……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艾能奇灌了口酒,懊惱地嘟囔了一嘴。

李定國瞥了其一眼:「《游擊論》誰都知道……除了朝廷。你便是當面背給首輔大人聽,這先東后西之計也改不了了。」

「憋悶!」艾能奇扯著嗓子在酒館里發泄道:「天知道朝廷調我等來作甚。城外駐紮,要糧沒糧,要餉沒餉,他娘的的當我等是叫花子不成?狗屁的武毅軍,不服拉出來練練。老子一個連打武毅軍一個營!」

酒館內的嘈雜聲頓時安靜下來,四周坐著的各地練軍軍官朝這邊瞥了一眼,便繼續喝酒吃菜。廣武軍是二等公民,他們這些練軍更慘,有的甚至連駐紮的營地都沒分配,整天只能露宿在郊外。

「少說兩句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李定國勸解道。

正這個光景,外頭大步流星走進來一個人,卻是劉文秀。他一臉詭異地笑著,走過來,低聲賣關子道:「兵部的條文下來了,猜猜我等歸誰統屬?」

「愛誰誰……總不至於是那個朱成功吧?」艾能奇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咦?你怎麼猜到的?」劉文秀奇道。

「真是朱成功?他娘的……」撓撓頭,艾能奇惱怒地道:「這還用猜,除了朱成功,我等可曾得罪過誰?」

李定國舉杯苦笑:「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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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航一六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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