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劉書敏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柳書明立即把劍收回鞘中。葉恭開門出去，穿過前院，打開大門。門外站著一個乞丐，頭髮髒亂得跟一堆雜草一樣，還散發著臭味；臉上積了一層泥垢；衣衫襤褸，褲子已經爛得差不多，露出毛髮濃密的大腿。乞丐微笑，露出一口深黃色的爛牙：「您見過一柄雪白的劍嗎？」

「葉恭！快退回來，他是狐妖的同黨！」葉恭回頭，白衣勝雪的柳書明不知何時到了自己身後。

「狐妖？什麼狐妖，」乞丐看到柳書明腰間的劍，竟長吁一口氣，「果然，這麼鋒利的，只有我的雪明劍了。」

柳書明對乞丐怒目而視：「還敢裝傻，你追了我一路，就是想要盜取我的佩劍！葉恭，快過來！小心他傷你！」

「劍還我，留你全屍。」乞丐伸出手。

「區區妖人，好大的口氣！雪明劍在此，你有能耐便來拿！葉恭，過來呀！」柳書明簡直怒不可遏。

乞丐有些無奈：「那我就殺了你再拿吧。」

「葉恭！過來！」柳書明怒吼。

葉恭站在兩人中間，頭轉來轉去，不知該相信誰。

「你以為，要挾他，我就殺不了你？」乞丐忽然笑了。

柳書明忽然拔出雪明劍，寶劍頃刻間脫手而出，帶著破空聲飛向了……葉恭！雪明劍轉瞬即至，劍尖在瞳孔中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最終——摔落在地上。葉恭顫抖著回頭，發現乞丐手中舉著一根樹枝。

這個人用一根樹枝擋住了雪明劍。

劍脫手的同時，柳書明閃身到院牆角落，「噌噌噌」腳步點了幾下，登上了牆頭，縱身一躍。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但是乞丐比他更快。

樹枝如閃電般射出，刺中柳書明的後背，柳書明從半空落下，狠狠摔在地上，半截樹枝從他的前胸刺出，鮮血噴濺了滿牆，把他半個身子染紅了。他呻吟著，像死狗般掙扎了幾下，漸漸不再動彈。

「飛劍術，搞得跟誰不會似的。」

葉恭被嚇傻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殺人。那個乞丐卻很淡定，彎腰撿起地上的雪明劍，走到柳書明的屍體旁，對著他的頭和心臟補了幾劍，又重重地踢了幾腳；然後從他的白衣上撕下一塊布條，仔仔細細地擦乾劍上的血；又解下屍體腰間的劍鞘，利索地將雪明劍收到劍鞘中。

他走出門，經過葉恭身邊時，退了回來，問葉恭：「你是他的同伴？」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葉恭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見他這樣，乞丐突然想逗逗他：「不是？我看你們挺熟的呀？」

「我我我我不認識什麼柳書明！」話剛出口，葉恭就捂住了嘴巴。

「柳書明？」乞丐顯得有些疑惑，「他說自己叫柳書明？」

「柳柳柳柳大俠是這麼跟我說的。」

「你怎麼結巴了。柳大俠？哪有這樣的大俠？」

察覺到乞丐對自己沒有殺意，葉恭稍稍鎮定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問：「那您說大俠是什麼樣的？」

乞丐撓撓頭，仔細思索：「這我還真沒想過。不過當大俠就得殺人，殺人絕不是什麼體面事，那大俠應該也不是什麼體面人。看他這樣，估計也就會點『隱線飛劍』的戲法，殺個雞都費勁。你看他頭髮這麼長，打起架來不是給人拽的嘛……還有衣服，白色的多不耐臟，還容易濺血，居然還是寬袖……臉這麼白這麼好看，莫不是個兔兒爺……媽的，這偷劍賊，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確實，怎麼看怎麼不像大俠。」葉恭忙不迭地附和。

葉恭見乞丐這麼好說話，又小聲說：「您這麼厲害，怎麼會被人把劍盜走？」

「別說了，那天我在河岸邊睡覺，把劍插在旁邊，沒想到一醒來就不見了。這劍對我很重要，是一位好友送給我的。劍丟了就得找，我就一路上循著蛛絲馬跡，嘿，可算逮住他了。你不會以為我本來就是這副模樣吧？你要是追一個月的馬車，比我還狼狽，」乞丐撇撇嘴，「這孫子還有個山賊同夥，被我宰了。」

葉恭怔住了。這是個局，他心想。

葉恭突然跪在地上，對著乞丐磕了三個響頭：「多謝救命之恩！」葉恭不敢想象，如果把這個人帶到明景君面前，會發生什麼事。乞丐一頭霧水，搖搖頭，提著劍走了。

「還未請教恩人姓名！葉恭日後定將報答恩人！」

「劉叔敏。」乞丐慵懶地招招手。

葉恭看著乞丐遠去的背影，內心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大俠也沒什麼好當的，還是做個武將好。

「故事說完了，」八字鬍說，「但歷史還沒完。」

劉叔敏是文國英城劉氏的第三個兒子，天資聰穎，文武雙全。父親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劉叔敏曾做過官，雖然卓有政績，但因受不了官場習氣，辭官回家經商。臨別之時，他的好友、文國的越寧君贈他一柄劍，劍身雪白如鏡。劉叔敏非常喜歡，時時佩戴。

後來劉叔敏家道中落，母親又生了重病，生活非常困窘。他住在城西陋巷，醫館又在城東。於是他披頭散髮，穿著寬大的衣服，腰間系著劍，大聲唱歌，背著母親穿過大街去看病。和他同齡的士子都笑他，他也跟著他們笑。

母親去世后，置辦母親的後事花光了劉叔敏所有錢財，他從此變得窮困潦倒，守滿三年孝期，便一人一劍遊歷於天地之間。

五年後，劉叔敏回到家鄉，在百里山中隱居，只耕不讀，故自號「只耕野人」。此時的劉叔敏狂放不羈，得罪了一眾權貴。某國重臣請他出山做官，他抄起劍就要砍那人，從半山腰追到山腳下才罷休。劉叔敏揮著劍說：「天地濁溷，安敢污我！」

禎國與文國開戰。禎國的名將葉恭率領五萬大軍攻打英城。當時已經年老的劉叔敏，用劍架著城守的脖子強迫他抗擊敵軍，城守不答應，他當著全城百姓的面砍下他的頭顱。城破之後，劉叔敏還在苦苦支撐，用手中的劍殺了無數敵人，奇怪的是，不管殺了多少人，他的劍依舊是鋒利異常。那真是一柄好劍，劍身雪白，劍光明亮，可一柄劍擋不住五萬人。

劉叔敏被敵軍抓了起來，押送到將軍面前。敵軍的將士們紅著眼，叫喊著要把他折磨至死，有人提議凌遲，有人說要剝了他的皮，有人甚至提議把他烹殺，肉分給大家吃。但將軍做了個令所有人都反對的決定——他放了劉叔敏。

是日大雪紛飛，離開禎國軍營的劉叔敏裸身赤足，穿過化成一片廢墟的英城，獨自登上山峰。他上視白雲，下望白雪，四顧而大呼：「天地間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膽澄澈，何不仙去？」他舉起那柄劍——劍身映出一片白茫茫的世間——將劍擲入雲中。縱身一躍，飛下山崖。

天地間回蕩著他的笑聲。